右長老不疾不徐道:“這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按約定而言,聖女要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他像是在逗小孩玩一樣,全然不在意桑枝越來越冷的目光,他又想了想,忽道:“哦,對了,褚偃那個老東西如何了,研究出他想要的人形武器了嗎?”


    桑枝一口怒氣憋在心裏,上不去下不來,咬著牙道:“研究出來了,在教裏發癲。”


    右長老愣了一下,笑道:“癲?這個詞還真貼切。”


    桑枝:“還有什麽想問的,一並問了,然後回答我的問題。”


    右長老彎起唇角,深邃的眼裏劃過暗光:“可是怎麽辦,我沒有想問的其他問題了。”


    桑枝:“?”


    後槽牙差點被她咬碎。


    “從始至終你就沒想過要回答我的問題。”她收緊了握著骨笛的手,“你他媽的在逗狗?”


    桑枝從來沒這麽生氣過,她視線望向殿外還沉浸在祭祀大典的村民身上,壓製的殺氣毫不收斂散了出來。


    她將骨笛放在唇邊:“小飛魚雖不在我身邊,可須吏也不在,論控毒物,你比不過我。”


    “姑娘家家的,說髒話可不好。”右長老一點都不慌,他將雙手交疊放在蛇頭拐杖上,布滿滄桑的眼半眯,幽幽道,“你猜薑時鏡會不會被須吏吃掉?”


    桑枝眸色暗下,瞳內的微光徹底消失,她吹響手裏的骨笛,晦澀難懂的笛聲刹那響起,與此同時右長老搖響了懸掛在腰間的一串銀鈴。


    兩者混合在一起,竟像極了怪異的合奏。


    隱藏在大殿內的蠍子在曲調中蠢蠢欲動,搶奪別人飼養的毒物並不是一件易事,桑枝額上緩緩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十幾隻巴掌大的蠍子從大殿的牆壁上爬下來,尖銳的尾尖蓄勢待發朝著右長老。


    右長老仍舊有節奏地晃動著銀鈴,對反戈一擊的蠍子全然不在意。


    他的眼裏甚至出現了欣賞的眼神。


    就在桑枝想操控蠍子攻擊右長老時,原本回二樓的新娘晴天忽然出現,一步步像個發條娃娃呆滯地走到兩人中間,嬌小的身形擋在桑枝麵前。


    “聖女似乎很喜歡新娘,那麽不如試試攻擊我,會發生什麽。”


    十歲不到的女孩,如同木偶人般抬起手擋住蠍子,原本澄淨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亮。


    她心中大駭,震驚下,指尖顫抖的按錯了孔,曲調一下子突變而後戛然而止。


    空氣一瞬變得格外靜默,桑枝凝視著隻到自己胸口的女孩,一股涼意從後背攀爬蔓延,順著脊骨湧上天靈蓋。


    她握著骨笛的手不斷發顫,手背的青筋條條綻開。


    “你對她做了什麽。”


    右長老撥弄著銀鈴,眼裏依舊含著少許笑意:“你以前見過的,忘了?”


    “在偏殿的禁閉室裏。”他貼心地提醒道:“我沒記錯的話,那時桑嫿還沒死,你抱著暖爐想來找須吏,結果不小心誤闖了禁閉室,被裏麵的人抓住脖子,嚇得哇哇大哭。”


    他眼裏的笑意更深:“還是我救下的你。”


    桑枝皺眉,幼時的記憶,特別是六歲之前都非常模糊,即便有右長老提醒甚至幫她回憶,她仍無法快速想起來。


    但她知道右長老一直在研究如何把人變成喪屍,與褚偃研究人形武器不同,前者平時會正常地生活,一旦被操控就會變成失去思想的怪物,而後者種下蠱後,在一個月內就會變成隻聽指令的機器人。


    兩者雖不同,但本質都是禍害他人。


    “這裏隻是邊境偏遠的村莊,他們沒做錯任何事,常年居住在此……”她的聲音在抖,“你簡直是瘋子。”


    右長老越過新娘直視著桑枝,笑意收斂:“按我的計劃來說,他們的確會一輩子無憂,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操控他們。”


    失去骨笛控製後的蠍子恢複了神智,迷茫地爬回牆上棲息。


    桑枝:“教主說得沒錯,你是個不可控的危險。”


    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發瘋。


    提起教主,右長老用拐杖敲了下地麵,緩慢道:“說來,興許你還不知道,教主一直都知道教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褚偃暗下煉製人形武器,但他始終冷眼旁觀,你就沒想過為什麽。”


    桑枝冷聲道:“與我無關。”


    殿外忽然響起村民的驚呼聲,大抵是在奇怪使者怎麽突然跑到殿外來了。


    摩擦的聲音在地麵擦過,須吏粗長的身體從外麵遊了進來,見到桑枝的那一霎呆住,金色的豎瞳眨了眨。


    發出嘶嘶的蛇芯聲。


    桑枝偏頭望向大殿斜側邊上被撞破的窗戶,須吏回來,就代表著薑時鏡一定也在不遠處等她。


    她不能再與右長老糾纏下去了。


    右長老似乎也看出了她要走的想法,朝著須吏招了招手,道:“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須吏了,不同它玩一會兒?”


    桑枝下意識地反駁道:“你放屁,我最喜歡的明明是絲絲。”


    話出口得太快,等她反應過來發現須吏就在這裏時,再想找補已經來不及了。


    左右寵物並不太能聽懂人類的語言。


    她不想再逗留,轉身要走。


    須吏卻已經認出了麵前的少女是誰,突然湊過來輕蹭了蹭她肩膀,尾巴尖也繞到了她的腿上。


    過往與須吏相處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腦中閃過,寵物的情感大多忠貞又熱烈,桑枝閉了閉眼,然後摸了下它冰涼的蛇頭:“有機會再來看你,現在我要走了,放開我。”


    須吏又呆了一下,笨重的身體卷在一起,纏繞在桑枝腿上的尾巴緊了幾分,又鬆開。


    吐著蛇芯子蔫蔫地遊到金身像下,盤成了圈。


    蛇類到了冬季低溫後,便會待在洞穴內進入冬眠期,即使是大體型的蟒蛇也不例外。


    桑枝瞥了一眼右長老:“須吏的年紀已經不合適在種溫蠱了,你若是想讓它死,就繼續違背大自然規律,不讓它冬眠。”


    鹹魚教培育飼養的寵物到了冬季低溫後,大多都會無可避免地進入冬眠期。


    部分弟子會保持屋內溫度,以幫助它們度過寒冷時段,另一部分則給寵物種溫蠱以此來強行維持寵物體溫,讓它們脫離自然規律。


    長久地違背自然必定會遭到反噬,溫蠱屬於烈性蠱,即使是種在毒物身上也會造成一定傷害,比如衰減壽命,且在冬季降溫後,受到烈性蠱蠶食的痛苦。


    作者有話說:


    六一快樂,回來晚了,卡點了。


    第105章 晉江


    ◎山神新娘24◎


    它們不會說話, 也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痛苦,以至於部分弟子一直覺得溫蠱對它們無害。


    右長老蒼老的眸子半眯:“別太高估我還能活的年限。”


    主人死後培育的寵物會跟著殉葬,幾乎是無法阻止的事情。


    桑枝怔住, 回眸看向他, 視線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還處在呆滯中的小新娘, 而後沉默地從側邊的窗戶裏翻了出去。


    她垂著頭想往祭祀的場地上走,剛抬腳, 身後驀然響起熟悉的聲音:“去哪裏。”


    少年抱著重劍斜靠在外牆上, 桃花眼內含著淡淡的笑意。


    桑枝愣了下,這個位置距離大殿很近, 能清晰地聽到殿內的對話聲。


    她遲疑著問道:“你都聽到了什麽?”


    薑時鏡眼眸微彎, 不疾不徐地反問:“絲絲是誰?”


    “我母親的寵物。”


    少年眉梢輕佻:“從這裏開始後麵的都聽到了。”


    桑枝回憶了一下方才的記憶, 應該並未暴露身份,不然少年不會是現在的神態。


    她心下暗鬆了一口氣:“回客棧吧。”


    薑時鏡直起身, 麵前的少女眉眼間隱隱透著疲憊,先前的滿腔熱血好似在他離開的期間被一桶冷水澆滅,整個人透著懨懨的氣息。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發現她的手冰涼刺骨:“發生什麽事了。”


    桑枝搖了搖頭:“先前的猜想被證實了, 右長老給村裏所有人都種了蠱蟲,用以操控。”


    鮮活的新娘轉瞬間就會變成沒有神智的呆滯木偶。


    下一瞬, 窗沿被敲響,右長老探出半個頭:“麻煩兩位背後講人時, 避著點當事人。”


    空氣尷尬地安靜了很久。


    右長老絲毫沒有邊界感,上下打量著薑時鏡,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很看好你, 拐跑小姑娘, 氣死那個小教主。”


    桑枝拽著少年就走, 頭也沒回。


    兩人跟賀家打了個招呼後,往山下走。


    薑時鏡垂眸看著交握的手,緩緩道:“他對你沒有惡意,至少我沒感覺到殺意。”


    桑枝腳步很快,幾乎是兩個台階地往下邁:“可他給全村的人都種了蠱,連幼子也沒放過。”


    或許是在這個世界待的時間太長,又或是跟村子裏的人相處得過多,若今日她隻是從這裏路過,不識一人,亦沒有天真的孩子一聲聲親切地喚她精怪姐姐。


    她或許能做到視若無睹,無關緊要的避開,畢竟這個世上總有地方正在發生悲慘之事。


    即便是神,也無法時時刻刻地顧全所有。


    “薑時鏡。”桑枝忽然喚他。


    “嗯?”


    交握得手緊了幾分,她語氣中帶著微微的迷茫:“右長老說原本的打算便是讓他們一輩子無憂,我不能決定未來不一定會發生的事,譬如用蠱蟲將所有村民都變成沒有意識地行屍走肉。”


    “所有的擔憂都是我杞人憂天的猜想。”


    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困惑道:“我是不是不應該到這裏來,這樣的話,就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也許村民們真的可能會一輩子無憂。”


    薑時鏡猛地停下腳步,相牽的手橫在空中,也阻止了少女悶頭往下走的腳步。


    她身體一僵,轉身仰頭望著薑時鏡,原本明亮的眸內毫無光亮且充滿了茫然。


    少年低頭凝視著她的眼睛:“還記得從賭坊二樓出來後,你說過的話嗎?”


    桑枝緩慢地點了下頭:“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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