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沉默著沒說話,指骨用力地攥緊了他胸前的衣物,好半晌,忽然開口喚他的名字:“薑時鏡。”


    “嗯?”


    “你喜歡我嗎?”


    話音飄散在空氣中,少年的眼尾彎起,眼瞼透著淡紅,不知是太冷還是太熱,嗓音裏帶著揶揄的意味:“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些。”


    桑枝抬起眼,清澈的眸內漾著少許潮濕的霧氣,她踮起腳:“我接近你,起初是為了不讓褚偃種蠱計劃得逞,隻要你一日不變成他的人形武器,鹹魚教就會護著我的安全。”


    “後來是因冰血蓮的果子能解蛇縷蠱,我才千方百計地想跟你回昆侖,但誤打誤撞下竟然從婉姨送的禮物裏得到果子。”


    她一句句說得很慢,視線從少年幽深的眼眸下移至挺拔的鼻尖,在那顆黑痣上停頓了半晌。


    “對不起。”


    薑時鏡沉默了下:“你應該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桑枝手攀上他的後頸,與冰涼似雪的溫度截然相反,少年的肌膚炙熱滾燙,觸及的一瞬他在所難免地輕顫了下,呼吸在不知不覺中厚重。


    她勾著少年的脖頸下壓,直到兩人距離保持在一個極其曖昧的範圍。


    氣息輕吐:“那你想聽什麽。”


    薑時鏡輕皺了下眉,還未說話,身體猛地僵住。


    濕潤的唇如羽毛般落在唇角,帶著溫熱和少女特有的軟糯,稍縱即逝。


    膽大妄為的舉動過後,是鋪天蓋地的羞恥心,桑枝鬆開手想後退拉開距離,卻感覺到箍在她後腰的手臂猛地收緊,動不了半分。


    少年的手掌掐著她腰側處的軟肉,極力克製著在心裏蔓延的晦暗。


    他的力氣很大,桑枝不適地掙紮了一下,卻換來他更重的力道,幾乎要將她的腰掐斷。


    “……薑時鏡。”


    軟糯的嗓音響起的一茬,少年出走的神智回籠,他垂下眼,似鴉羽的睫毛遮住了眸內的占有欲和一閃而過的情/欲。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平複著混亂的呼吸,良久才啞聲道:“起風了,回去吧。”


    桑枝輕眨了下眼,方才極短的一霎,她好像瞧見了他漆黑的瞳內燃起了一簇火光,帶著不容忽視的灼熱。


    他抬起手,又放下,在空中反複好幾次後,最後將少女鬥篷上的兜帽拉起來:“回蜀地後,照顧好自己。”


    桑枝點了點頭,低頭看著他認真地將兜帽的帶子係上,她在不知何時習慣了少年無處不在的照顧。


    “那我走了。”她邊說著邊緩慢地後退,身形漸漸離開馬匹的遮擋範圍,進入好奇圍觀的鹹魚教弟子目光內。


    薑時鏡站在原地沒動:“一路平安。”


    桑枝露出虎牙:“一路平安。”


    荒原並未栽種樹木,寒風刮過帶起塵土和變硬的積雪,在地上圍著圈旋轉,幹燥得如刀子般從臉上拂過。


    烏然護法執著骨笛在車板上輕敲著:“輸了,貓貓未來一個月的夥食交給你了。”


    貓貓是待在他肩膀上的山貓蜘蛛的名字。


    弟子分外不解:“肯定是薑少主不願意,不然憑借聖女的性子怎麽可能甘願回教中入禁閉室。”


    烏然護法:“我們入的叫禁閉室,聖女入的是休養房。”


    弟子:“……我不服。”


    烏然護法:“你配嗎?”


    弟子再次閉嘴。


    停留許久的馬車隊緩緩啟程,桑枝掀開車窗,望著獨自坐在馬匹上的少年,風帶起發絲纏繞著紅色發帶,隨著距離漸行漸遠。


    從邊境到蜀地快馬加鞭也需要十幾日的時間,他們回到教內已是大年過後的第三天。


    一路顛沛讓桑枝疲憊不堪,她渾渾噩噩地在陌生又熟悉的軟床上睡睡醒醒兩天,才勉強恢複體力,洗漱後換上了聖女服飾,掛上一係列叮鈴當啷的配飾。


    南方的氣候相較北方更為潮濕,但好在溫度不會降到冰點。


    小飛魚回來後高興壞了,先是在院子裏玩得渾身淤泥,再光明正大地跑到飼養房外偷吃毒物,最後跑到主殿跟黑蟒打了一架,耷拉著腦袋爬了回來。


    蛇類和蟾蜍打架主要以毒和體型相較高下,小飛魚的體型吞不下蟒蛇,相反蟒蛇的嘴硬擠一擠能勉強含住小飛魚的大腦袋。


    隻不過無法吞下整個身體。


    桑枝坐在梳妝台前正在編頭發,瞧見小飛魚蔫蔫地爬進屋子,順口道:“等我綁完頭發,我們去主殿找教主。”


    聽聞她睡著的這兩日,教主讓弟子一趟趟地過來喚她,自己卻始終不露麵,像極了生悶氣時的死要麵子。


    小飛魚聽懂了主殿這個詞,四隻腳向外趴在地上,重重歎了一口氣。


    連平日裏持續不斷的鼓鳴聲也消失不見。


    桑枝把編好的三股編盤起來,用發簪固定,再帶上蜀地獨有的銀飾,銅鏡中的少女有一股獨有的異域風情。


    她來這個世界的第二天就離開蜀地去往中原,穿久了中原的衣裙再換回蜀地服飾竟有種陌生感。


    小飛魚的安靜一反常態,桑枝塗口脂時偏頭瞥了它一眼,目光停在它頭頂陽光照射下反光的黏膩口水上,頗為無奈:“又跟開心打架打輸了?”


    開心是教主飼養的純黑蟒蛇,體型比須吏還要大一點,全長約十六米,體重接近一噸,但與須吏不同,開心是無毒蛇,依靠肌肉力量絞殺獵物。


    小飛魚每次隻能堪堪含住它的尾巴,又因沒有牙齒,口中的慢性毒還沒開始起效,就被開心反咬住大腦袋。


    互相等死。


    “教中這麽多毒物,下次換比你體型小的蛇類,肯定能打過。”她取出帕子把它腦袋上的口水擦幹淨。


    小飛魚將腦袋擱到另一邊繼續歎氣,整個身體趴在地上,四隻腳向外延伸,擺爛姿勢。


    桑枝瞧著它不願動彈的姿勢,開啟一人一呱的對話:“不想去主殿?”


    小飛魚眨了眨眼。


    “那你一隻呱待在屋裏,別亂跑。”


    小飛魚繼續眨眼。


    “我走了。”


    雖已過大年三日,但教內屋簷上掛著的紅燈籠還未撤下來,庭燈上甚至還纏著紅係帶,瞧著倒是頗有幾分過年的意味。


    一月的凜冬季節北方大雪,而蜀地卻是漫天大雨,常年潮濕的環境滋養動植物,枝葉繁盛的參天大樹拔地而起,粗壯的枝幹在空中互相交錯,遮天蔽日。


    金色的陽光從枝葉的空隙地鑽進幾縷,灑下光束。


    鹹魚教位於蜀地中東位置,百姓居住的寨子大多都聚集在南麵,因而此處被高大的樹木四麵環繞形成天然的庇護。


    桑枝離開住所後,一路向西,繞過小腿深的月牙潭,再穿過吊橋,便能在一片綠色中瞧見佇立在潭水中央的主殿。


    主殿整體由磚石與木頭混建,懸空在水麵上,底下是無數木頭根基,繩子編織成的網是唯一通向主殿的道路。


    門外守著身襲暗紫色衣物的弟子,身側是相伴的毒物,見到她時都會尊敬的行教中禮,喚她一聲聖女。


    她麵無表情道:“教主可否在裏麵。”


    自從回了蜀地,她按記憶裏原主的樣子,裝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倒是沒出一點破綻。


    弟子恭敬道:“回聖女的話,教主已等候多時。”


    她沒點頭也沒應聲,徑直往門內走,明亮的視線一瞬變暗,殿內常年燃著燭火,但因窗戶朝北,北邊又被樹木圍著,幾乎投不進半點光。


    “睡飽了,舍得出門了?”醇厚帶著玩味的聲音在空蕩的大殿內響起,帶著微弱的回音。


    桑枝沉默地走到正中間站著,像做錯事情後回家的孩子等著挨訓,一言不發。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那道聲音再次響起,漫不經心道:“出去一趟瘋玩,回來連話都不會講了?”


    桑枝抬眼瞧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陰影包裹下,她看不清神情,隻能依稀看到他單手托著下顎,散著一股即將壓製不住的怒意。


    “說話,嘴巴不想要就縫起來。”


    她微微垂下腦袋,不緊不慢道:“教主想讓我說什麽。”


    “嗬。”嗤笑過後,又是長久的安靜。


    男人站起身一步步從石階上走下來,威壓釋放下,桑枝忽然覺得周圍的空氣異常沉重,她維持著表麵上的淡漠,堅決不與他對視。


    “一路從京州跑去襄州,又從襄州跑到邊境,短短四個月你過得還真充實,怎麽不索性去刀宗定居,怎麽,昆侖太冷了怕自己凍死?”


    桑枝:“…………”


    原主記憶裏的教主毒舌且腹黑,每次被罵被懟,大多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聲不吭到十句話裏沒一句過腦子的。


    但那些都隻存在於過往回憶裏,真實被人懟時,她有種無法說出口的憋慌感。


    “我早前就告誡過你,非任務之外不允許離開蜀地,你倒好,趁著我閉關,直接跑最北邊去了。”他醇厚的聲音裏壓著怒氣,音量逐漸變大,“給你造艘船,你是不是還要環遊世界。”


    攀在石柱上的黑蟒像是被嚇到,抬起蛇頭望了一眼,吐著蛇芯子發出嘶嘶聲。


    桑枝仰頭正巧與黑蟒對上視線,它的眼睛是紅寶石的顏色,在暗處散著微光,很漂亮。


    目光緩緩往下挪,果不其然在尾巴部分瞧見了屬於小飛魚的唾沫。


    兩秒過後,她平靜地回道:“教主器重,環遊世界這個事情我做不到。”


    柳折枝:“?”


    氣到胸腔不斷起伏,好半晌,才緩過勁:“說說吧,離開蜀地的原因。”


    桑枝進來時打量過大殿,加上守在周圍的弟子,足有十二個人,其中還摻著褚偃的人,她今日亂說話,明日就能蠱毒發作,泡寒潭。


    “蜀地太無趣了,去中原找樂子玩,僅此而已。”


    “嗬。”柳折枝冷笑了一聲,倒沒有反駁,緩步走回石階,倚靠在側邊的蛇身雕像上,“你是找了個好樂子,玩開心了,知不知道中原武林都在傳什麽。”


    桑枝抬起眼,等著他繼續說。


    “鹹魚教聖女出賣色相勾引玄天刀宗繼任人,歧途通過床笫關係獲得武林大會頭籌。”他說得很慢,一字一句帶著嘲諷的意味。


    空氣再次安靜,守在殿內的弟子偷偷摸摸地瞄著桑枝,氣壓在不知不覺中又降了一個度。


    她輕扯了下唇角:“你信謠言?”


    自京州開始他們一路上幾乎沒碰見正派的其他門派,而邊境更是遠離朝廷和武林紛爭,一路上知道她身份的無非幾個人,除去薑時鏡堇青雲母外,剩下的人沒一個活著。


    那這種消息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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