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手臂一抬, 如同撥拂柳枝一般將對方的劍身挑開,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在他挑開的一瞬間, 兩劍咬合的力量遠比剛剛那一劈要重的多。


    “佛前不宜濺血。”元澈將劍收入鞘中,“且佛前花卉乃是公主親手摘取供奉, 孤不忍其所傷。”


    王叡僅微笑拱了拱手:“那真是失禮了。”又朝玄能道, “法師超凡,有大定智悲。”


    玄能則施一佛禮:“國祚骨累,一瞬成塵。世仇血鑄, 無盡無休。既以一人生而一代興,何妨以一人死而止萬世仇。”說完玄能又側頭看了看陸昭。


    陸昭一時間雖不明白玄能特意看向自己是否有什麽其他的深意,但是對於玄能之言也並不完全認同:“烏雀有反哺之恩情, 蛛蝥有弑侶之無奈。緇衣猶可捐身, 衣冠不敢忘仇。法師與我又何必以一人執妄,而使萬人勞生?”


    陸昭說完, 一些旁觀者甚至與王門頗為親近者都屏氣噤聲,唯一可以聽見的是韋光輕輕啜泣的聲音。陸昭上前一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韋光道:“人非獨行,道非孤言。彥輝至孝,我也是有所感而不忍諳聲,還望你不要怪我多言。玄能法師為了護你,也是以命相抵,彥輝應當重謝。”


    韋光聞言,早已目中含淚,先向玄能深深一揖:“法師救我一命,此恩銘記於心,來日肝腦塗地,必將有所報答。不知法師在何處修行,我定以重金供奉,以保法師傳道無憂。”


    玄能連忙彎身托扶:“施主快快請起。佛法無量,我不過踐道一二,實難當此。”


    王叡雖然麵無表情,但仍暗暗腹誹陸昭大奸。陸昭忽然與玄能握手言和,怎麽可能出於好心,不過是把玄能、自己和韋光重新綁定在同一個價值觀上,以此來孤立他而已。


    韋光又向陸昭一揖:“殿中尚書為我仗義執言,不顧時流之束縛,光銘感於內,來日必不相負!”


    陸昭也回以一禮:“佛法無量,天外或有幻海幽宵。人生多艱,此間仍有深情大義。”


    聽陸昭暗戳戳地反擊,元澈也不禁失笑,道:“既如此,那今日之事便以此為止吧。”


    然而話音未落,隻見門口急匆匆跑來幾人,為首的乃是漢中王氏的王友。王友入園時雖然一襲錦衣,但是此時已是甲胄在身。王濟看到已覺不妙,連忙使眼色讓王友趕緊出去。然而王友卻並沒有看到這一示意,他在外便聽聞庭中決鬥,韋氏族人已俱陳兵甲,圍堵佛堂。幸虧有幾名太子東宮宿衛幫他們弄到了幾身盔甲,不然以他們的能力想要無傷衝進此處還是有些困難。


    王友滿額大汗,身上也有一些血跡,麵容焦急萬分:“兄長,聽聞你被韋家子圍困至此,我與族人趕忙來此,幸而你安然無事。”


    眾人見王友神色焦急,身上竟然還有血跡,多少也能猜出佛寺之外發生了怎樣的亂鬥。況且這些甲胄怎是輕易能獲得,即便王氏家中巨富,能夠弄到編製內才能用的違禁品,也無法輕易帶入園中。一時間,大家臉色變了一變,聯想到先前王叡主動挑釁韋光,且決鬥時劍法淩厲,總覺得是王氏特意安排的。如此一來,提前讓自家子弟警備,提前鋪墊好一條退路,也是應有之舉。


    王叡也將這些人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瞬間嗅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連忙道:“我無恙,子仁你速遣散眾人,莫要打擾諸公宴遊雅興。”


    然而說話間,卻見吳玥行至太子身邊,道:“稟報殿下,汝南王已護送公主離開上林苑,但路被車馬堵住了。”


    元澈皺眉道:“馳道寬闊,即便有馬車停靠,又怎得阻公主車駕?”


    吳玥道:“回殿下,各家車馬本有停靠之所,但王家是先到的,車馬停靠在裏側,如果要用,便要挪車。王家子弟出園想提前調出車馬,恰逢韋家增派人馬過來,便爭執起來,堵住了馳道。”


    此時王叡臉色鐵青,但反應也最快,立刻轉向元澈,拱手道:“臣請出苑,遣散族中子弟,必不使公主寶駕受阻。”


    元澈眉頭緊鎖,似是強忍怒氣,揮了揮手道:“速去。”


    待王叡行出,眾人也都各自散盡。眼見韋光也隨眾人離開,陸昭向吳玥招了招手,低聲道:“替我去軍中找一個人……”


    韋光既出,也無心再赴之後的筵席,便撇下族人,攜了兩三好友騎馬在林苑中遊獵。這些好友皆是他今日遊獵所交,現下陪伴在他身邊的都是當時為他仗義執言,助他衝入佛堂的患難之交。林中落葉被馬蹄輕踏,發出沙沙的響聲,韋光心事重重並未發覺身邊幾名好友已離散頗遠。忽然,一支羽箭穿林射出。韋光隻覺得左臂一痛,加之馬也受驚,便墜倒在地。


    “有人要刺殺彥輝!”


    “彥輝兄!”


    上林苑門闕下,一群人正氣勢洶洶行出,正中被擔架抬著的,是被箭射傷的韋光。“王叡賊子,殺我之心不死。”韋光墜馬,左臂被射傷,已是無力行走,被人抬出林苑,也是悲憤怒吼。


    眾人齊齊圍觀,隻見韋光半條身子已是鮮血淋漓,左腿也已被夾板固定住,必然是傷到了筋骨。


    “王子卿何在?”此時即便是光祿勳韋寬也難再淡定,拉住一名宿衛便問。


    宿衛趕忙道:“王相國已遣族人離開林苑,請部曲護送各家歸家。”


    族人被人刺殺未遂,韋寬也是驚魂未定,聽到王叡在都中仍有隨身部曲,如今貿然追出去,自己也並不占什麽優勢,於是道:“先查各公園、馬廄、弓矢府庫,找出刺客。”


    約莫半個時辰,搜查林苑的人已經回來,將一副號牌奉上。今日入宮苑者,都有號牌隨身。因為此次集會奉禮是以各家名義相送,送的多的人家,待遇也自與旁人不同,而用姓氏的號牌作以區分。韋寬瞥了一眼號牌,似乎也是意料之中,歎了一口氣道:“此事先去稟報太子,餘者日後再論。”


    他當然知道,僅憑一個號牌並不足以論漢中王氏刺殺之罪。但這個號牌既然被衝上前台,那麽背後自有暗流,多股力量在暗暗鼓動著自己,去與王家爭論,不死不休。那麽現在,如何以這個號牌為支點,解決現有問題,提出利益訴求,這才是他之後所要考慮的。


    不遠處的竹樓內,陸昭與元澈相伴而坐,吳玥和陳霆也雙雙歸來複命。在聽聞吳玥敘述安排箭手射傷韋光一事,元澈也不由得一奇道:“何妨英雄,竟能百步穿楊,箭矢準入毫厘?”說實話,陸昭安排此事時也是提心吊膽,箭術再精妙,也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一陣風,一錯念,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韋光受箭隻是擦傷,這比要射中更難。


    吳玥道:“那末將今日也不舉賢避親了,此人乃是我發小王赫王光奕,其箭術出神入化。若僅如此,倒也不足論,昔年……昔年會戰,也獲跳蕩之功,乃是真勇士也。”


    所謂跳蕩之功,或者說是陷陣之功,乃是一場戰役中的頂級軍功。兩軍交戰,並非是雙方大將先一對一交個手,一方敗了另一方直接高呼一聲碾過去。對戰最終靠的是戰陣的嚴謹和士兵的服從。一個十縱十列的方鎮,第一排的士兵能清楚地看到戰況,但是到了第四、五排的核心位置,每個人隻能看到身邊密密麻麻的盔甲。所有戰鬥指令的下達,都是以什長、伍長這些基層軍官一一傳達。


    第一排或側翼陷入搏殺時,中心的士兵都是茫然的,片片冰冷的盔甲中,恐懼會逐寸蔓延。哪一方軍隊的心先散了,陣先不穩了,這種恐懼會隨著一個人的失控繼而蔓延成整個局麵的崩潰。而陷陣與先登之所以在軍功中排在首位,是因為跳蕩陷陣的人克服了死亡的恐懼,直接衝入在對方戰陣中撕開了缺口,破壞了整個軍隊的指揮體係。一旦戰陣被撕裂,那麽後麵所有的高層指令都是石沉大海,不會在軍隊中激起任何波浪。


    不是每個人都是淮陰侯韓十萬,更多的是吳大帝孫十萬。


    元澈聽罷慨然:“如此勇士,竟然曲用於禁軍中。”


    陸昭笑了笑,天子腳下勳貴多,一個寒門子弟除非有蘇瀛、鄧鈞這樣的運氣,不然跳蕩十次,死十次,都很難達到一州刺史這種尊貴之位。對於沒有背景的人,混地方遠不如混中央,實在不行,至少也要是地方的中央。


    吳玥繼續道:“隻是現下有些麻煩,王光奕之前混在漢中王氏族人裏,趁其不備搶了牌子。現下牌子丟了出去,韋光祿要尋人,他隻怕也不好逃脫。”


    “這好辦。”元澈道,“一會兒孤回宮,讓他先在孤的車駕內躲一程,孤也好與英雄一會,一睹風采。”


    王叡親自送走了前來諸位的宗親,以求將此事平息,隨後便打算返回上林苑,畢竟一走了之也難免讓人非議。然而行至半路,便見上林苑周邊已然戒嚴,王叡連忙派宏兒打聽。


    宏兒得知消息後趕忙回來報:“因苑中有刺客傷人,所以護軍府和光祿勳皆已下令周邊戒嚴,直到抓到刺客為止。現下太子鶴駕也正準備返回宮中。”


    “什麽刺客?”王叡此時已臉色鐵青。


    “聽說是那韋光在林中遊獵,被人射傷。那號牌上寫的正是……”


    “罷了。”王叡心中已知。這一連串的布置,為什麽會有刺客?為什麽刺客會在自己離開上林苑的時候下手?為什麽現在忽然戒嚴?而自己不能返回又意味著各方什麽樣的解讀?自證清白不過是弱者的邏輯,“歸家吧。”王叡深吸了一口氣,“告訴我家子弟,刺客一事絕非我家所謂,若旁人問起,隻此一句,不必過多解釋……不許再多解釋。”


    王叡說完最後一句話,遙遙望向馳道上太子緩緩移動的車輿,以及車輿後列冷冷望向自己的殿中尚書。


    第302章 羽翼


    是夜疾雨, 黑暗中桐花落盡,似有玉琯臨風,聲散江天。元澈在寬大臥榻一隅輾轉而眠, 睡夢中似遭鞭打。冰冷的佛堂前,那個人孤然而立, 他展臂摸到了她的臉, 冥迷之間她又輕輕錯開。巨大的佛像佇立在她身後,扭曲,彎折。六十四梵音清遠杳杳, 流轉聲、流澤聲、柔軟聲、清淨聲、離垢聲、具足聲,莊嚴聲、圓滿一切聲, 似將方寸黑暗透成金界。


    她一襲白衣,赤足而立, 輕盈浮於一片黑水之上,喃喃吟誦。


    “蛛蝥有弑侶之無奈。”


    “衣冠不敢忘仇。”


    金界剝落, 梵音遠去。那張臉變幻再變幻,清冷與妖冶, 幽光與冷豔, 最終浸泡在一片暖紅中,染盡死亡的甜腥。


    元澈轟然而醒,他慢慢坐起來, 才發覺裏衫已全部濕透。他走到窗邊,此時殿外尚有三兩聲淒淒蟲鳴。疾雨未休,他不知道它們之中又有幾隻可以在這場風暴中存活下來。


    自上林苑傳出刺客一事後, 文武宴便叫停不辦, 但如今時節,各家也不可能就此歸家。於是, 滯留在京中的世族們便開始走動起來,京內有公府豪宅可以拜訪,城外有山水莊園可供流連,而臧否議論,既是本朝之風,也是時局中的重中之重。三兩家聚在一處,人多口雜,便有諸多解讀流於京城。


    王子卿衣帶如水,劍光如電誠然是一樁美談,但眾目睽睽之下,韋光為箭矢所傷,眾人也很難不加以猜測。漢中王氏自然成為此次的主要懷疑對象,畢竟當年漢中王氏連謀殺涼王妃的事都做得出來。然而此事並非全無疑點,主謀全憑猜測,就連唯一一個算得上證物的號牌都來路不明。但時人之所以不為漢中王氏發聲,也是因為目前政治氣氛和輿論偏向對漢中王氏極為不利,一旦有人張目,隻怕會被韋氏等人第一輪集中火力幹掉。


    其中被爭論最多的還是王叡迅速離開上林苑後並沒有再歸來。畢竟從先前的爭鬥來看,王氏子弟也算是涉事一方,出了這麽大的事,沒有人站出來攏住局麵,甚至沒有給出一個足夠讓人信服的解釋,也是在違背世家大族的行事風格。


    子弟如此冷漠,如此不通情理,甚至在關鍵時刻連擔當都沒有,日後又如何讓人加以信重,將自家前程托付。隨後,相關的言論也都擴散開來,譬如之前王叡與陸歸的清談,便有人評論王子卿看似曠達無礙,玄風朔雪,實則殘骨枯心,隻見寒色。更有時人道,公主矜貴弱質,一生幸福斷不能交予這等人之手。


    然而此事最終被推至政治層麵,是在司徒府。王叡將議司隸校尉,薛芹既是司徒府的東曹掾,又是知曉韋鍾離被殺內情且目前在京的唯一證人,他的表態決定了事情最終的走向。雖然王叡備選帝婿一事已無可能,但最終這個事可以被發揮到什麽程度,薛芹仍有著一錘定音的效果。


    這幾日,長安總刮著冷風,菊花凋白,散落一地。這一日卻暖陽高照,國公府內泰半都借此賞秋出遊,陸昭獨留在府上,準備迎接來客。


    吳玥與王赫一道登門拜訪,此時陸昭身著常服,親自至大門迎候。賓主雙雙見禮,陸昭便引二


    人至府中花園,於亭下擺宴設席。待金罍中坐,肴核四陳,三人各相讓一番,旋即入座。


    □□酒清澈,注入藤杯,亭中酒香滿逸。陸昭先開口道:“聽聞逸璞昨日便升衛率,光奕也升直侯,今日先賀此佳事。”吳玥與王赫二人亦連忙誠謝。


    幾人各勝飲一杯後,陸昭問道:“今日逸璞和光奕拜訪,不知太子殿下可知?”


    吳玥回道:“昨日我稟明太子此事,太子也說調任後拜訪先前屬長,乃是正理。”


    陸昭聽完點頭讚許道:“你現下是在太子身邊任事,衛率領精兵宿衛東宮,亦任征伐,入外臣府沒有不稟告的道理,此乃正論。君臣既是一體,倒也不必有所隱瞞。”


    吳玥任太子左衛率,坐不坐得住這個位子,全在太子手裏。畏則畏,敬則敬,但不需要瞞著,瞞則示人以虛。


    吳玥應是,又道:“近日,司徒府倒是有些風波。長史、和幾位外朝官多有上奏,要求褫奪王澤諡號及追封。但外朝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認為此事宜付有司徹查,不可獨決。”


    侍者又替眾人各注了一回酒,陸昭笑了笑道:“看來這位長史也是有心啊。”


    若褫奪王澤封號,那麽接下來,必然要以重利安撫王家。政治鬥爭到了這種層麵,厲言者未必害人,順言者未必助人。付之有司,看上去是要還王家的清白,但其實隻要此事一日沒有定論,王家便一日處在驚濤駭浪之中,從而飽受非議。


    “薛芹議司隸校尉議的怎麽樣了?”陸昭一麵命人為吳玥、王赫二人布菜,一麵問道。


    提及此事,吳玥的麵色也有些陰沉:“此事我與父親心中也頗多疑惑,前日司徒府議事,王叡仍在薛芹所擬備選名單首位。時局如此,薛芹舉才仍不避諱,倒教人有些摸不透。”


    陸昭此時也停下筷子,神色已十分警覺:“議事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尚書交待我的事我沒敢耽擱,議事就在文武宴的第二日。”吳玥意味深長地看了陸昭一眼。


    文武宴當日戒嚴,王叡是被擋在戒嚴線外,是無法入宮去司徒府溝通的。雙方在短短的時間內不會有接觸,但這麽大的事情,薛芹竟然以近乎果斷的方式來支持王叡。這段時間內,甚至都不夠兩個門閥來達成任何交易。這根本不可能是什麽默契,這意味著漢中王氏已經對薛氏產生了不容反抗的壓製。


    聽到這個消息,陸昭隻覺心底一涼,諸多回憶漸漸湧上腦海。


    先前皇帝分設六軍的提議,北軍在戒嚴前一日鬧事,看似出麵的都是薛家,但背後出謀劃策,布置一切的,就是漢中王氏。而且所有的事情,漢中王氏似乎都沒有吃過什麽虧。漢中王氏開始控製薛家,大概也是自皇帝提議設立六軍之事後。至於契機麽……陸昭沉思冥想,問題大概是在王叡對設六軍的表態上。


    薛琬提議各家共掌禁軍,看上去是讓場麵利益分攤,但最終還是將利益集中在少數人身上。陳留王氏、京兆韋氏是既得利益者,但薛琬本質上還是對以她為首的關隴、西北世族狠狠地動了一次刀子。她忽然明白王叡當時為何反對設立六軍。正因為他反對了,日後便可以將分設六軍的內幕公布與眾,可以讓大家對薛氏進行一場殘酷的反倒清算。至於漢中王氏現在所掌握的力量,絕大部分應該都來自於薛氏長年經營積累的宿衛,但是這部分宿衛又由誰來掌握的呢?


    不可能是李氏或楊寧。陸昭清楚地記得,北軍鬧事的那個雨夜,她請李令儀出麵,對方卻一名宿衛都沒有帶,孤身前往。那種時候連隨身保護的人都沒有,說明她對宿衛沒有掌控力。


    吳玥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尋常,連忙推了推旁邊的王赫,示意他停箸。“殿中尚書可是想到了什麽重要的事?若需要幫忙,但請吩咐。”


    陸昭目光清冷,然而抬起頭時已換上了和煦的神色,道:“無他。隻是……逸璞,聽聞你與陳留王氏家的娘子有婚約?”


    “正是。”


    陸昭點了點頭:“既如此,趕緊找借口請個假,盡量在年前完婚吧。”


    吳玥方要細想,陸昭又道:“先前你執意在殿中尚書府下任原職,其中深意我已明了,如今你能任職太子麾下,想來也是如你所求。昨夜驟雨方歇,明日或再起驚雷,來日若能重逢,還望不要辜負昔年你我這一番初衷。”


    此時吳玥也不再言它,深深一揖。


    傍晚,靖國公府前往莊園的人已經悉數回來。陸昭要見父親,陸振也立馬換了衣服,召女兒入內。陸昭直接將今日與吳玥所言向父親交待一遍,也說出了自己對時局的一些看法。


    陸振在聽完女兒的想法,長舒一口氣道:“該來的終歸要來,現下,你和你兄長的婚事第一要緊。待婚禮完畢,長安方麵,你兄長是不宜再逗留了。”


    陸昭點了點頭:“那父親到時候也隨大兄一起出都吧。稱病上表,餘下就讓我來為父親打點。”


    “不必了。”陸振卻笑著搖了搖頭,“其實從爹爹接任司空、護軍府那一日起,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這個家也是爹爹的家,爹爹已經老了,去搏這條命,總比你們搏要值,總比你們搏意義要更大。”


    陸振走向前,撫了撫陸昭的鬢發,女兒的頭發仍與小時候一樣,烏黑柔軟,“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需要再為家族去背負了。放下心事,放下尚書印,你會有自己小家,會有愛你的夫君,或許還會有一雙兒女。去吧。”陸振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肩膀,“滿兒她們已經把你大婚時的幾套衣裳釵環都送來了,快去試試。”


    陸昭隻覺雙眼酸楚,她看著父親越笑得慈愛,越覺得雙眼快要托不住那些眼淚了,哽咽了幾聲,卻再也說不出話,就這樣生生地被父親推了出去。


    陸振目送女兒走出院落。此時晚霞綴空,秋雲靉靆,一隻老雀騰騰飛起,衝向空中與在巢上盤旋的群鴉殊死而鬥。它尖銳地鳴叫著,忘死地鉗啄著,然而不敵,片刻後鏗然墜地。那片風平浪靜的淡白色菊花殘瓣,終於在老雀落地時掀起了一絲波瀾。


    陸振抬頭望望不遠處的樹枝,早春才孵出的幾隻小雀正機警地守護著巢穴,而它們的羽翼亦將豐滿。


    第303章 驚鹿


    自薛芹發聲支持漢中王氏後, 對於公主婚事的安排,禁中也給了最終定調。王澤一案重新論罪,暫奪王澤諡號等哀榮, 王叡身為王澤同族,閥閱有瑕, 因暫退參選。韋崇也以膽怯怕事等時評忿忿退出。如此一來, 陸歸便成了眾望所歸,而王叡則領司隸校尉一職,即將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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