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濟和薛琬呆呆佇立在原地,皇後死在這裏,確切的說是被他們逼死在了這裏。這裏所有的宿衛和宮人都能夠見證,更何況這些宿衛是楊寧的人。不管此次他們是否事成,逼死皇後的罪名注定洗刷不掉了。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宮外,他們的行動不僅不能假以大義,反而會成為眾人圍攻的對象。


    想要捂住這個消息,首先要能夠以皇後的名義出詔,下令楊寧嚴守宮門。事已至此,他們隻能先用這個方法將楊寧裹挾進來了。


    “速去找皇後金寶。”王濟在長樂宮宿衛中還有些根底,因此下令道。


    然而時間過了許久,近百名宿衛將皇後居所翻了個底朝天,皇後冊封的詔書都找到了,卻根本沒有發現印璽。


    “既如此,我等必須速出,先行調遣軍隊入宮。司徒那裏,我會親自拜謁,向他陳明楊寧迫害皇後一事。”王濟兩眼泛著陰冷的光芒,語調艱澀。他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墮入窮途,必須要以最卑劣的陰謀作以掙紮。如今,他們所挾持的所有大義,所有權利,都隨著薛氏和皇後的相繼而死煙消雲散。


    死亡的喪鍾傳至長樂宮,這是來自外界最嚴厲的逼問。


    螳螂捕蟬,他已經無法將殺戮的鐮刀抽回,而黃雀的身形已經慢慢顯現。


    第331章 喪鍾


    “天下哀之”的悲歎歌聲從宮宇的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似乎帶著無盡的哀痛,也帶者不易察覺的敷衍。


    皇後命殞,小民雖不知權位帶來的真正意義, 但內心對恐懼卻更加敏感。一些民眾陸陸續續由家中走出,湧於坊間, 望著遠處大司馬門一幢寂寂的黑影, 目光充滿了驚懼。


    陸振騎馬立於大司馬門下,望著天宙星河,而星河浸沐於黑暗, 仿佛一切星光都被恐懼的嚴冬吞噬了。陸振手中緊緊握著一枚白色木蘭珠花,最後下令道:“入宮吧。”


    皇後命殞的消息隨著鍾聲, 也傳到了楊寧處。由於長樂宮北門有陳霆的壓力,長樂宮宿衛大半都集中於此。當第一名傳信人告訴楊寧, 王濟與薛琬已帶走長樂宮近千名宿衛離開的時候,楊寧也察覺出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陳霆與楊寧雖然並為左右衛將軍, 但是兩人班底的組成是不同的。陳霆所率部眾,絕大部分都來自於荊州起家時私兵, 是陳霆自己的荊州嫡係。其中雖然也摻雜了一些陸昭的人, 但數量上並不多。陳霆這一支軍隊本身也是從殿中尚書府單獨成立出來的,背景統序明白,內部整肅得也好。


    但楊寧的宿衛班底就太複雜了, 其中有他衛尉時期的嫡係,有太子乳母李氏安排的人,有薛家的班底, 還有在永寧殿之亂裏裹挾的薑紹的營兵和部分世家子弟帶領的宿衛。這些人沒有明確的目標, 就算大難來臨時,也都隻為自己打算。


    騷亂和動蕩對於一群沒有明確目標的底層, 不過是風來隨風,水來逐水的改變,但對中層卻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底層人身在局中,對局勢絲毫不知,但卻有著強烈的求生欲,一旦給予一個明確的口號,隻要看上去附和自己的生存利益,便可毫不猶豫的執行。


    但對於中層來說,他們既不能獲知事情的全貌,又不能像士兵一樣隻聽號令,不擔任何政治責任。所以當動蕩來臨的時候,這些中層將領總能嗅到血腥的氣味,但他們並不知道屠刀即將來自何方。


    數名宿衛穿梭在長樂宮北門和


    皇後寢宮之間,有為楊寧報信的,也有宿衛之間的私下信息交換。對於皇後之死,一些人開始忍不住咒罵起王濟和薛琬來。


    但又更多的人意識到,皇後誠然是被逆賊逼死於長樂宮,但是讓逆賊進入內宮、進入皇後居所的卻是他們,是右衛將軍部。從王濟和薛琬進入宮城的那一刻起,宮門的宿衛、殿前的宿衛、驅趕宮女的宿衛、負責通信各方的宿衛,每個人都有可能被問罪,每個人都難以逃脫最後的清算。


    此時已經有一群人聚在一處,乃是北門的兵尉,其中一人道:“右衛將軍昏聵,陷我等於不義,若再任由蒙眼奴役,我等鮮血豈非輕拋?不若前往左衛將軍處,痛陳惡賊行徑,或許能得陸家感念,將我等性命托庇一二。”


    眾人聽了,目光都閃過一絲驚懼,他們當然知道擅逃不成的結果是什麽,但是如果逃脫成功,所獲自然更多。然而很快又有人反駁道:“不可不可,我先前在北城牆值守,太子已領兵前往未央宮掌勢,左衛將軍都要退避逍遙園。況且左衛將軍如今未得武庫使用許可,即便要平宮亂,又能有什麽作為?”


    這些人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出於基層,也是極善於見微知著。


    “位高者高瞻遠矚,卻是為爭權奪勢,而非為我等小卒啊。”其中一個兵尉懶懶的癱坐在地上,“賀家也曾居三公之尊,又有保太後攝政,最後卻是何等心腸?竟逼迫我等弑君。那個衛家的家主衛遐你們都知道吧,做到那個位置在他們眼裏也不過是一命可用而已。戰亂時餓死了多少人,老衛頭也未必能比那些人死得更明白。”


    說到這裏,大家都靜默了,半晌才有人道:“你們不覺得現在這個局麵和賀家作亂那會兒有點像麽?如今闔宮大亂,你我與其在這裏等著外麵的人審判生死,何不直接殺到北門,將長樂宮奉與太子?右衛將軍無能,送命的怎麽著也不該是我們。黃花大閨女左右都是嫁,趁著名聲沒臭,咱們就嫁個官最大的。”


    小卒們一聊起來就愛聊到下三路,幾人聞言都嗬嗬笑了起來,看似調侃的氣氛中,每個人卻都流露出了認真思考的目光。


    長樂宮北門高闕內,楊寧麵色陰沉,對於薛琬和王濟滿滿的惡意,留給他的選擇越來越少。陳霆奉詔入長樂宮,他阻止了,這是違命。皇後死於內宮,他現在才知情,這是失職。他就這麽被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逆賊裹挾著,如果他不能將此二人梟首示眾,將會麵臨第三重罪責。


    “先派人去司徒府,請吳太保入宮主事。”楊寧道,“再撤出一部分北門宿衛,封鎖皇後殿宇,將宮人控製起來,等太保親自審問,不能再讓他們逃了。”


    一通軍鼓後,部分北門宿衛已經前往皇後宮中,然而正當楊寧想要靜下來沉思稍許時,隻聽闕外響起此起彼伏的喧嘩聲。


    “皇後為賊人所害,我等受右衛將軍脅迫,封鎖宮宇!”


    “請太子衛率入宮,替我等做主啊!”


    此時,一名親隨入內,乃是太子乳母李氏的兒子羅文敬,亦是楊寧的女婿。“將軍,宿衛叛變,要奪取宮門,快要鎮壓不住了!”


    楊寧當即披甲,奪門而出。然而看到宿衛們刀劍相向的景象,鮮血從城門石階上汩汩留下的景象,他當即道:“北門將失,快,先隨我衝出去麵見陳霆將軍!”


    “楊寧老賊要棄我等而逃!”


    隨著眾人再次喧嘩,人潮便湧向高闕,一瞬間將楊寧極其扈從徹底湮沒。


    狂風四作,所有的枝葉都將被卷入其中。半個時辰後,楊寧和羅文敬的屍身便被懸至長樂宮北門。


    王濟身上負傷,不宜與薛琬同行。因此薛琬先去上林苑與舞陽侯碰麵,集兵入宮。而王濟此時根本沒有前往司徒府,而是在附近繞了一圈,帶著掌控的一眾宿衛來到了中書署衙。


    中書署衙竟無一人。


    王濟隻覺背脊發涼,然而仍鎮定地下令道:“搜出所有詔令副本,將近一月的中樞和京畿附近的調動詔令都找出來。”


    櫃子的鎖被統統砸開,一份份符合條件的詔令副本被取了出來。王濟坐在案前,快速地將這些副本瀏覽,最終將目光鎖定在最後四份詔令上。


    這四份詔令擬招日期都是今日。第一份詔令,乃是令靖國公、護軍將軍入宮勤王。第二份詔令,乃是令命太子督中外諸軍事,守護宮城。第三份詔令,乃是令京兆尹盧霑接掌尚在長安城附近的護軍將軍部。


    當王濟展開最後一封詔令,先是一驚,隨後發出一聲聲瘮人的冷笑聲:“未曾想司空、司徒二公俱要死於老賊之手啊。”


    王濟笑紋卻似騰紋,雙眉緊蹙,五官扭作一團,口中喃喃道,“隻恨我兒才智竟為此陰狠之君所用……我能做什麽……能做什麽……”


    陸昭立於未央宮鍾樓前,遠遠看著父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走進司馬門,隨後那扇大門便關閉了。


    一名小內侍走到陸昭跟前:“是太子妃?”


    陸昭回過頭去。


    那小內侍走上前道:“奴婢劉達,太子妃叫我小達子就成,奴婢師父是內侍正監劉炳。”


    陸昭點點頭:“你師傅跟我說過你。”那日她見過薛芷,去皇後宮中探病,皇後便將劉炳被皇帝召進宮複位一事、以及可靠的聯係人一一告訴了自己,同時也將皇後的印璽交給了自己。


    小達子繼續道:“皇帝聽到哀鍾響了,師傅就讓奴婢過來看看。”


    陸昭問:“皇帝身邊現在都有誰?這幾日出入宣室殿的中書屬的人都有誰?”


    “皇帝身邊現在就師傅一個人侍奉,殿外也有陳將軍安排的殿前衛。”小達子道,“這幾天出入的中書屬的人裏頭,就隻有中書監一個人。今天下午的時候,奴婢送中書監從未央宮南門出去的,至於出沒出宮,奴婢就不確定了。”


    陸昭飛速思考著,皇帝任由薛琬和王濟在長樂宮胡作非為,就是要讓局麵在短時間內徹底崩壞。皇後不過是一個誘餌而已,王濟和薛琬以為自己握住了大義,但其實迎接的是高樓大廈無可遏製的崩塌。最後皇帝一紙詔書,召父親入宮,則是要讓陸家和漢中王家各自兌掉手中的砝碼。


    世家大族執政已久,看似平衡,但對於國家本身而言,早已是胎病難除。君王得國不正,臣子奉孝而不奉忠,利益通過中樞和地方的拉鋸或病態地嫁接,或畸形地做大,每一次兵變看似解決了上一個問題,卻又啟動了下一場災難。皇帝想要將無盡的詛咒終結,就要對世族進行一次徹底的清洗。


    漢中王家將要被清洗掉,那麽自己家呢?


    她需要找到擬招的王嶠,隻有他才知道詔書的全貌。她甚至明白為什麽魏帝要用王嶠而非寒門出身的魏鈺庭。沾滿世族鮮血的雙手不可能為下一個帝王的執政,而出身陳留王氏的王嶠將代替魏鈺庭,承擔所有的血孽和來自其他世族的憎恨。她甚至敢斷言魏帝會毫不猶豫的讓中書署衙留下這些詔書的副本,哪怕他這個皇帝被士大夫們以邪惡的形象寫進史書,他也要把這個唯一的知情者及其背後的家族,證據確鑿地釘在新君接手的審判台上。


    王嶠發完詔書後必然已經意識到禍事,現在不會坐在中書監等死。薛琬和王濟應該已經去西麵的上林苑集兵準備做最後的掙紮,中樞官署就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中書監必然早已被他們掌握。


    她必須趕緊找到王嶠,找出下一個殺戮執行人,來救出父親,來終止這個無盡的黑夜。


    第332章 殺招


    陸昭最先斷定皇帝不會讓王嶠出宮。如今宮變在即, 皇帝本身就把自己擺放在了一個可以隨時犧牲的位置,那麽太子和中書就必須居於皇帝近畔,隨時待命。現下, 中書印在王嶠手裏,皇帝絕對不會允許讓王嶠帶著尚書印離宮。


    再以王嶠的角度來看, 王嶠已經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危機之中, 他是皇帝實施這場殺戮的協助者,詔書上都有中書的簽字和加印。當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後,王嶠一定會被推出去, 去接受世族的全部怒火,即便是陳留王氏也不會維護他。王嶠想要平穩著陸, 必須要投靠一個此次宮變的既得利益者。


    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當然是太子,但是太子身邊已經有魏鈺庭了, 本身又與皇帝站在同一立場,必不會接納王嶠。那麽王嶠隻能嚐試投靠太子的嫡係。現下, 馮氏兄弟和鄧鈞既沒有情分也沒有必要去接納王嶠,唯一可能的就是吳家。吳玥現在是太子衛率, 一手提拔, 已經算得上是嫡係。吳淼身為太保,名義上也是太子近臣。吳家與陳留王家有聯姻、有鄉誼,於情於理, 都是投奔的最好選擇。


    “小達子,咱倆換身衣服。”陸昭與一行人來到一間稍房外。


    “可是奴婢……奴婢腤臢。”


    “人食五穀,生老病死, 皆有形骸傴僂之日, 涕唾腐穢之時,哪個就幹淨到那份上了。”陸昭道, “沒時間了,快換。”


    片刻後,兩人換了衣服出來。陸昭一身內侍的裝扮,腰間是各種通行掛牌,一個不落,乍一看倒還真是個俊秀的小宦。小達子則穿著一身太子妃的朱紅時服,外頭還披著陸昭的裘衣。禦前侍奉的人模樣都不差,乍一看也是個有喉結的如花姑娘呐。陸昭先出來了,小達子捧著陸昭的釵環首飾,也顫顫巍巍地跟了出來。外麵幾名護衛看著小達子,忍不住笑開了。


    “別跟出來啦,趕緊躲進去。”陸昭回頭指指那間稍房,“事後若有人問起來,你就說太子妃被叛軍追殺,你是為了救太子妃的命和太子妃換的衣服。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噯。”小達子答應著,乖覺地走進了稍房。


    這時候,去中書署衙打探的人也回來了:“王嶠已經帶人去了中書署衙,將中樞圍了起來,兵力看著不少。”


    陸昭點頭道:“那咱們趕緊走,去司徒府。”


    有了禦前內侍的通行牌,陸昭一行人可謂暢行無阻。如今的未央宮就像一個無人駐守的莊園,隻要帶兵,硬闖都能進,偏偏皇帝穩居禁中,下詔各方,這是要把未央宮當做一個鬥獸場。


    陸昭稍一露麵,很快便被請入了司徒府。此時吳淼已一身戎裝,坐於堂中,正中央是長安宮城的布防沙盤。陸微、王赫二人侍立左右,而王嶠也在席間,眉宇間不乏焦急。對於王嶠的出現,陸昭並不詫異,但當她看到陸微時,不由得疑惑起來。


    未等陸昭見禮,吳淼便對陸微道:“去告訴你姐姐吧。”


    待陸微走近,陸昭才看見陸微滿麵淚痕。隻見他從袖中掏出一枚白色木蘭珠花,對陸昭道:“阿姊,母親她已被毒害於家中。”


    陸昭聽了一愣,卻並沒有說話,默默接過了陸微手中的珠花,而後退了半步。她全身冰冰涼涼,往後退了一步,後背抵住了一根柱子,卻覺得隻有影子在依靠,一條脊背都空落落的。


    陸微趕忙扶著陸昭往坐榻邊挪,卻發現她的手臂都已經抖得不聽使喚,整個身體竟似脫線人偶一般,跌到了坐榻上。


    陸昭恍惚著,耳邊陸微仍在說:“父親奉詔入宮,才出門沒多久,家裏就出了事。雲岫和鍾先生發現的,下毒的人已經咬舌自盡了。我騎馬找到父親,父親原本想讓我出城回揚州,聽到鍾聲後,便讓我在司徒府等你。沒想到姑母也……”


    陸昭聽著也隻能點頭,下意識的去找帕子,卻發現眼睛裏幹澀澀的,一滴淚都流不出來,手也抖得厲害,幹脆又放下了手。她靜靜的把臉埋進手臂裏,每個人已經或正在離她而去,而她竟無力阻止。


    這時,王嶠在一旁輕輕的咳了一聲,現實又好似把陸昭拽醒了。窗外朔風正勁,拍打著窗戶,陸昭反倒覺得心裏靜了一些,問王嶠道:“陛下最後一封詔書寫的是什麽?”


    “陛下下詔,令渤海王、太保、太常高宇初還有臣入宮侍疾。”王嶠道。


    “這是什麽意思呢?”吳淼也不禁凝眉沉思,“如果陛下隻是想引渤海王入彀,一舉消滅叛逆,為何要特意詔高宇初?僅僅是為了順帶除去渤海高氏?為什麽不請王濟和薛琬?”


    王嶠也皺著眉頭:“是啊,詔書裏也沒有舞陽侯。”


    宮變之際,如果一封詔書詔一名皇子入宮,外加一名外朝三公、一名中書,可以說是已經確定了接班人並且欽定了下一朝輔臣。這一紙詔書下去,必然會營造一種渤海王陣營已經勝利的氣氛。但是相比一個毫無危害的高宇初,很明顯,王濟、薛琬和舞陽侯秦軼在威脅程度上和資曆上,更適合上這個名單。


    “不,我們都想錯了。”陸昭冷靜道,“陛下的目的是清洗世族,如今宗王稀少,已是強枝淩幹的局麵,陛下不會太過逼迫渤海王。這個詔書並不是要引渤海王入彀,而是要引高宇初進入未央宮。渤海王作為王濟等人的最後籌碼,在局麵不確定的情況下絕對不會輕易涉險。必然是事成之後,王濟、薛琬等人親自迎入正宮繼位。在不確定的情況下,渤海王派高宇初入未央宮察看是最穩妥的。”


    陸昭走到沙盤前,指了指分別代表鎮軍營和中軍營的兩股力量:“我先前在鍾樓上觀望,父親帶的兵馬大概有五千人左右。王濟、薛琬、舞陽侯三者的兵力,一定是比護軍府外加司徒府的軍隊要多的多。按照最理想的情況,護軍府、司徒府不敵,家父和司徒或許都要殞命於此,最後由太子所率的東宮衛收尾。但這隻是理想的狀況,權謀並非招招算定,如果護軍府和司徒府聯合起來,真的能守住未央宮門戶,那時你我兩門坐擁保皇功勳,功在太子之上,日後豈非更加畸大?屆時皇帝要怎麽辦?”


    “高宇初是皇帝抹殺我等的最後一手?”吳淼緊皺眉頭,愈發得想不通,“可是他手中又沒有兵權。”


    “不,殺一人何須百萬雄師?三五壯士一白刃,亦可血流三尺。”陸昭抬目看向吳淼,周身都散發出冷冰冰的氣息,“對於你我兩家來說,殺掉最重要的那個人,便足夠了。”


    吳淼聞言,也後退幾步,緩緩坐回到榻上。殺掉陸振,因為陸振是唯一一個當過吳王的人,本身就是一個極為強烈的政治符號。他的存在,本身就會引起各方遐想。假設陸家謀求複國,如果僅僅是陸歸舉旗,那麽其作為帝婿,作為從來沒有當過吳王的人,效果本身就弱了一層。如果是陸振執起吳國舊旗,那麽追隨的人、引起遐思的人、借勢而起的人,就要多的多。


    而對於吳淼自己來講,他走的是軍功派的路線,且由於吳玥常年在外,這部分人脈並不能及時傳到他的手上。一旦吳


    淼身死,那麽大魏軍功體係的人脈中,吳玥所能繼承的就會少上許多。


    陸昭繼續道:“高宇初本身不是這場殺戮的行刑者,皇帝讓他出現在未央宮裏,是為了讓他看上去是那個最後的行刑者。如果司徒和家父在這場宮變中安然無恙的話,必然是要入正殿受陛下召見的吧。家父是司空兼任護軍將軍,司徒亦是三公之身外加使持節。太常是掌管大禮的九卿,司徒可知,《世語》裏有一節,‘三公領兵入見,皆交戟叉頸而前。’當初曹操將討張繡,入覲天子,時始複此製。曹操自此不複朝見。”


    “杈禮。”王嶠熟悉禮儀典籍,此時第一個反應過來,“若國公、太保以此禮覲見,親兵俱在外,皇帝便可令死士伏擊,誅殺二公。若國公、太保不從此禮覲見,那麽就是亂禮,就是權臣淩逼皇帝,亦可以謀逆罪論處。”


    吳淼在司徒府守候整夜,不敢懈怠,此時眉宇間也露出了些許疲憊,更多的則是哀傷。他闔目歎息:“敗以殉國,勝亦死身。君臣綱常,人情冷暖,不意竟至此。”


    “得去阻止高宇初入宮。”陸昭忽然站了起來,“現在就派兵守住各個出入口。”


    然而陸昭話音剛落,便有人在外回稟道,宮裏來人宣詔了。


    陸昭喬裝,顯然也不適宜在此處露麵,便趕緊退到一架屏風後麵。片刻後,宣詔的內侍入內,果然是詔吳淼等人入宮。吳淼應了詔便問:“不知高太常那裏中貴人可去過了?”見那內侍有些懷疑,便連忙補充道,“啊,我等既臨危受命,自然要一同覲見比較好。”


    內侍道:“哦,不必了,高太常在職,奴婢先去高太常那裏傳的詔命,現下高太常已經從南門入宮了。司徒和中書即刻領衛率,隨奴婢入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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