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讓這人在外頭亂晃,整個村子的人都該知道了。


    時雨當時正抱著一堆禮物猶豫著是挨家挨戶敲門,還是當場大喊三聲“陸無為你在哪”,在她邁步之前,陸無為開門了。


    她一眼望去,便瞧見陸無為穿著一身中褲、赤著上身、隻用木簪盤著鬢發站在破敗的木門旁邊,他生的極好,骨骼健壯,腰杆勁瘦,胸膛寬闊,幾分介於少年人與成年人之間獨有的蓬勃野欲與青澀色氣,在月色下直撲上時雨的臉。


    這可比那捏揉造作的小倌勾人多了。


    “你來做什麽?”月色之下,門口的少年郎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出來的太急,都忘了披一件衣服,又不想表現出局促來,隻得咬著牙硬站著,赤著的古銅色胸膛都因此漸漸泛起薄紅,月光一落,泛起蜜色的光澤。


    第15章 蜜糖陷阱


    時雨聽著動靜,順著方向扭頭看去時,便看見陸無為冷冷的看著她。


    如果時雨仔細看,就能看到他通紅的耳垂。


    但時雨沒看,她篤定了陸無為不喜歡她。


    很正常嘛,誰會喜歡一個一直用金錢侮辱他、踐踏他的人呢?陸無為不趕走她,隻是因為缺錢,離不開她這個傻金主罷了。


    所以她昂著一臉甜滋滋的笑,抱著一堆禮物走上來,充分發揮了一個陷入愛情裏的女人的愚蠢,道:“今日沒瞧見你,分外想你,便問了人,來瞧你啦,你也知道的,我一日瞧不見你,便覺得胸口鈍痛,人都要喘不上氣啦,無為哥哥,若是沒有了你,可叫人家怎麽活呀?”


    那聲音軟膩膩的,在月色下,像是裹了一層糖霜,隻是過了一遍耳,陸無為便覺得骨頭發癢。


    時雨那些話不要錢一樣往外撒,讓陸無為想起了她初來那晚的放縱,和甩掉她未婚夫時的厭煩。


    這個女人有兩張臉,卻渾然不在他麵前掩蓋,他也分明知道她花心濫情、貪圖美色,並非是什麽良家女子,但聽她這般言語時,他還是覺得耳根燒熱。


    她像是個吸人精血的山鬼野魄,明明白白的告知旁人她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卻又蕩著一種獨特的魅力,勾著他的魂,讓他沉淪,他似是站在沼澤裏,越是掙紮抗拒,越是向下陷的更快。


    而始作俑者一無所知——她甚至都不覺得自己這些話能騙人,也從沒想過陸無為會信。


    等到陸無為反應過來的時候,時雨已經踏進了他的家門。


    他們談論、進門的動靜,引來了左間房屋內的人的嘶啞低喚:“咳咳——無為——咳咳!”


    陸無為驟然清醒過來。


    是他的老父,他父現下纏綿病榻,已是神誌不清了,這也是他要留下來照顧他父的原因,他父彌留之際,活不了多久了。


    陸無為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時雨。


    他的心口繃的更緊了。


    時雨...他雖還不知她是那家的姑娘,但是這等出身的人,瞧見他們家破敗的房屋,爬走的蟲蟻,衰老疲怠的病人,會不會嫌惡呢?


    以往陸無為從未想過這件事,他不管與什麽樣的人站在一起,都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他有一身好功夫,有一個好前程,他遲早能從錦衣衛裏走出來,他有自己的目標。


    但人在自己喜歡的人的麵前,總是要與尋常不同的,怯懦的人會勇敢,自私的人會寬容,尖銳的人會溫和,強大的人會膽怯,熱烈的人會冷漠,如同此刻的陸無為,也會升騰出畏懼。


    他的後背都繃起了一陣麻意,他怕時雨見到他的家門後,會覺得他沒有那麽好。


    脫掉了所有華麗衣裳,他便隻剩下了狼狽不堪的內裏。


    “是誰在叫你?是你阿父嗎?”正在陸無為緊繃著骨肉的時候,一旁突然傳來一道軟綿綿的聲音。


    陸無為低頭看向她。


    時雨昂著頭,在昏暗的房屋裏看著他,白瓷一樣的小臉上滿是天真,說話間,她還試圖靠近陸無為,想將手裏的禮物都塞到陸無為的懷裏。


    他們靠得太近了,陸無為甚至能夠感受到她柔軟的身體,她懷裏抱著的禮盒戳到了他的鎖骨,他的皮膚泛起一陣酥麻,讓陸無為渾身都打了個顫。


    時雨瞧見陸無為急退了兩步,然後打開右間的門,不由分說的將她推了進去。


    “在裏麵等著。”他說。


    “啪嗒”一聲響,木門在她身後被關上了,時雨站在了陸無為所住的房間。


    很空蕩,破舊衣櫃,靠窗木桌,貼牆木床,地麵整潔,床鋪上還有單薄的夏被,被洗過多次,布料已泛白。


    她將手中的禮物都堆到了桌上,在四周環顧了一圈後,悄悄地走到陸無為的床榻邊,伸手進去摸陸無為的被褥。


    她想看看,陸無為的被褥裏有沒有藏什麽東西,比如什麽血緣玉佩,什麽銀簪子信物之類的,若是能找到,便先想辦法藏起來。


    ——


    等陸無為去給他父倒過水,安撫他父睡下、披了一件他父的衣服,回到右間的時候,便瞧見時雨背對他,認認真真的在他的床鋪上摸來摸去。


    那雙纖細白嫩的手在破舊泛白的被褥上摸,素手劃過,連枕頭下都不放過。


    “時姑娘。”陸無為擰眉,道:“你在做什麽?”


    時雨脊背一僵。


    三個瞬息後,她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露出來了一個色中餓鬼的笑容:“我...我望梅止渴,摸不著人,摸一摸被子嘛,也不算白來。”


    她說話間,還小心的覷著陸無為的臉色。


    她每次見陸無為,這個人都是一副麵無表情,冷淡至極的模樣,偶爾眉頭蹙起,閃過幾分不耐。


    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陸無為都是這麽一副冷臉,好似天生不會笑,不會發怒似的,最多隻是冷冷的抬起眼看她。


    就像現在。


    當她說完那麽離譜的一段話後,陸無為也沒有任何的表情,甚至也不言語,隻冷冷的睨了她一眼,然後道:“今日你見也見過了,禮也送過了,該走了。”


    時雨心虛,也不敢再多說話,老老實實的往門口走,在她經過門口的時候,陸無為還向旁邊挪了一步,似乎不想和她碰觸到一樣。


    時雨很理解他的退讓,她要是陸無為,也不想跟這種摸她被子的人說話。


    估摸著陸無為一會兒還要把她摸過的被褥都燒了呢。


    時雨心虛理虧的走到門口,眼看著要走了,又有點不甘心,她回過頭來,道:“明日白日間,我再來拜訪,可好?”


    她還想跟陸無為的父親說說話,探探口風呢。


    今夜太晚,她一個女子,能厚著臉皮摸進陸無為房內,已是極致了,再硬著頭皮進去找他父親,便不是一個“急色好色”能解釋的了的了,她怕驚動陸無為,隻得明日再拜訪。


    陸無為定定的望了她片刻,後,道:“我父神誌不清,不認來客,你不必來拜訪了。”


    頓了頓,陸無為又道:“我明日去公子苑,你去公子苑裏尋我便是。”


    時雨便應下,離開了。


    時雨離開的時候,不管是她還是陸無為,都沒有發現,隔壁左間裏,陸無為的老父幽靜的站在窗前,瀕死之人渾濁泛黃、醞著血絲的眼眸直勾勾的望著時雨的背影,像是在看著某種即將降臨的災難。


    終究還是——逃不掉。


    ——


    時雨離開之後,陸無為送到她到門口,關上門,複而回到右間,他先是將幾件禮物拆開,瞧見裏麵筆墨紙硯都有,還送了一把金剛閃閃的寶劍。


    陸無為仔細盯著看了片刻,隨即將這些東西收好,又走到了床榻麵前。


    她那雙手摸過。


    他站在床前,腦子裏想著的卻是時雨問他“明日能不能來拜訪”的臉。


    她並不厭煩他,她還想過來。


    陸無為胸口劇烈起伏,血液翻湧,像是有什麽衝動在叫囂一般,欲念在此刻達到頂峰,陸無為站了片刻後,緩緩脫下衣物,倒下。


    還是那個被子,但似乎又完全不同。


    他用力的將每一寸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將少女的肌膚貼在他身上一般,連柔軟的被麵都被頂出了一道輪廓。


    獵人混不走心的在演,渾然不知聽得獵物已經當了真。


    究竟是獵人的假麵先掉下來,還是獵物先掉進陷阱呢?


    沒人能知道。


    ——


    次日,清晨。


    李府大擺宴席,今日,是李現之的弱冠宴。


    李摘星早早地準備好,等時雨來砸場子。


    第16章 你清高


    李府位於麒麟街,占地極廣,花園假山、長廊閣樓一應俱全,灼熱夏日間,陽光一灑,湖泊水麵上便泛起點點鱗光,幾支花枝樹影映在灰瓦白麵的牆麵上,當真是浮光掠金,靜影沉璧。


    李府一大早便熱鬧起來了,管家帶著小廝將正門打開灑掃,丫鬟和嬤嬤不斷的收拾桌椅碗筷,在園內擺開了一件玉做的假山,供給流水宴來用,客人們的座位早已按著身份地位排好,又以那家為齷齪,那家又姻親,調開、拉近了彼此的位置,整個李府像是一個精準的機械,每一顆鉚釘都在有條不紊的轉動著。


    而李摘星則在她的閣樓之中一趟又一趟的換衣裳。


    之前在馬場,她摔倒後,吃了一個大虧,牙還摔掉了一顆,當日很多人都知道,背地裏肯定會嘲笑她,譏諷她少了一顆牙,變得很醜。


    所以她發誓,一定要在今日李現之的弱冠宴上碾壓所有人,特別是時雨!


    就如同時雨了解她的性子一樣,她也了解時雨,她那封信發過去之後,時雨瞧見了,一定會發瘋的。


    昨日她特意挑了晚些時候去送信,這樣,時雨收了信,也不可能當晚連夜跑到李府上來砸門發瘋,所以,隻能等到第二日來。


    今日她哥正好辦弱冠宴。


    她到時候隻需要三言兩語,就能把時雨激怒。


    一想到時雨在弱冠宴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失態,被人看笑話的樣子,李摘星就覺得一陣舒爽,她之前被換馬的仇才算是報了。


    “這件衣裳怎麽樣?”


    偌大的落地波斯鏡前,李摘星正好換上一套淡粉色圓領白銀抹胸束腰裙,外罩一件月牙白長衫,頭上簪著一套金玉蘭發簪,襯的她如玉般剔透。


    她本就生了一張月牙麵,瞧人時三分清冷,雖有些清瘦刻薄,但補上妝容,也是上等的好顏色,若單看臉,估摸著旁人也猜不出她是這般性子。


    “回二姑娘的話,好看的緊呢。”旁邊伺候著的丫鬟知道李摘星前些時候斷了牙,心情很壞,最忌諱別人說她不好看,所以趕忙道:“您肯定是今日最好看的姑娘。”


    李摘星一時得意至極。


    她就說,她仔細打扮過,也不一定比時雨差!


    她提著裙擺,像是隻驕傲的花孔雀,一遍又一遍打量著自己的妝容,因著怕弄髒衣服,午膳都沒用。


    除此以外,她還特意提前邀約了一幫自己的閨中密友,到時候,若是時雨來了,她們還可以幫著她一起,同仇敵愾,免得被時雨壓下風頭!


    李摘星對這場弱冠宴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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