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小小的金葉子,值得母親特意來?提一句嗎?


    他手裏有不?少金葉子,隨手便做賞人的物件,不?管是賞了還是丟了,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他不?缺這點錢,而他最近一次賞人,就是在今天。


    他突兀的想起了那個叫雪梅的小丫鬟,跪在地上,沉默的撿走那枚金葉子的樣子。


    時雲的心口突然劇烈的跳起來?了。


    他給?那丫鬟的葉子,到了母親手裏,那他做的事情——


    時雲突然覺得手臂上的綾羅絲襪纏的的好緊,緊的他無法呼吸。


    他的母親向來?不?做什麽無用的警告,想來?,是他這兩日因為阿姐解除了婚約太過孟浪,不?斷地想要靠近阿姐,才會被董側妃發現。


    他根本?不?敢抬頭看?董側妃。


    他知道他不?會死,但?是阿姐會不?會死就不?一定,在阿姐沒有威脅的時候,董側妃願意養著?她,因為她明麵上還是郡主,但?是當阿姐有了威脅,董側妃會毫不?猶豫的解決她。


    就算是不?殺了,一個側妃,也有能力將時雨隨意嫁人,亦或者讓她重病。


    這無關什麽對錯,隻是權力與利益的碰撞,這一點,時雲懂。


    時雲的唇瓣顫了許久,終於點頭,道:“是,兒子會待表妹好的。”


    ——


    午後?,未時。


    時雨墜落在溫暖的夢鄉中。


    她在夢中回到了那桃花巷,與陸無為窩在矮榻上一起待著?。


    時雨自溫暖的夢中醒來?,隻覺得整個人像是蕩漾在蜜水裏一樣,她醒來?時,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甜滋滋的味道。


    她說不?清是怎麽了,隻覺得今日的被子格外好蓋,床榻也格外柔軟,就連廂房裏的溫度都十?分喜人,她在綢緞間抻長?手臂和小腿,骨肉緊繃幾個瞬息後?又驟然鬆懈下來?,帶來?一種舒坦的張弛感,她在床榻間翻了個身?,腦子裏想的卻是陸無為之前高燒時候,在床榻上任由她擺弄的樣子。


    陸無為那般乖順的樣子,她想多少次都不?會忘記,反差太大了,那個時候的陸無為,被她怎麽折騰都不?會反抗,軟綿綿的像是一隻兔子。


    時雨一想到陸無為的樣子,便覺得一陣說不?出?的、隱秘的歡喜——她見過陸無為少見的、絕沒被別人見過的樣子,隻要她一想到此處,就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像是要隨著?一陣風,直飛上九霄一般。


    她一個人窩在床榻中反複翻身?,在被子裏蹬腿,將床板踹的“咣當”響,引來?了廂房外麵守著?的丫鬟。


    玉蘭推開外間的門,在內間的門外站了片刻——今日太早了,平時郡主還得晚一個時辰才起,不?知郡主有沒有睡好。


    若是時雨喚了她,她便會進去。


    但?是時雨沒有。


    時雨在這睡了十?八年的床上翻來?覆去的滾,滾了半個時辰,才爬起來?,喚玉蘭進來?為她梳妝。


    她以前去尋陸無為的時候,總是愛穿男裝,覺得方便,但?今日卻讓玉蘭仔細挑了一套碧桃色留仙裙,外搭了一件薄紗,露出?女兒家漂亮的肩頸和手腕,發鬢挽成飛天流雲鬢,上簪了一套紅寶石簪子,流光溢彩。


    這才是郡主平日裏該有的模樣。


    時雨尤嫌不?夠,還在手腕上套了幾個漂亮的琉璃鐲子,如?此才算是滿意。


    她換衣裳的時候,玉蘭便在一旁與時雨說些有趣的事兒。


    玉蘭是個機靈人兒,她會告訴時雨府裏發生了什麽,比如?董側妃今日來?了,但?晚間又走了,比如?趙姑娘那邊又送來?了請帖,邀約時雨過幾日去城外玩兒,比如?荷塘裏的蓮花都被清理幹淨了,郡主想什麽時候去玩兒就什麽時候去玩兒,還會幫著?時雨偷偷藏匿行蹤,昨夜時雨一夜未歸,整個郡主府的人沒有一個人知曉。


    但?是,玉蘭不?提雪梅。


    當時雨無意間詢問“雪梅在哪兒呢”的時候,玉蘭的麵上浮現出?了一閃而過的心虛,但?轉瞬間,她麵上就昂起了一絲笑容,道:“玉蘭弟弟前些日子發了財,把她贖回去了,說是要叫她嫁個好人家呢,管家嬤嬤放了她的奴籍,府裏的姑娘們都羨慕她呢。”


    時雨聞言愣了一下。


    “嫁人嗎?”她上輩子怎麽完全沒聽說呢。


    “是啊。”玉蘭點頭,麵上浮現出?些許羨慕,道:“真?好。”


    第40章 掐到啦


    時雨便也?點頭, 能放奴籍,出?去嫁人?,也?是個好出?路——這輩子和上輩子不一樣的事多了?去了?,可能是某個原因導致的吧, 她也?沒有細究, 提著裙擺, 便出?了?康佳王府。


    玉蘭則掩護時雨從康佳王府離開——時雨離開的時候,玉蘭便站在後門處,遠遠望著他們郡主上了?馬車。


    她是郡主的丫鬟,但同時也是管家嬤嬤的親侄女,她被管家嬤嬤放到?了?時雨這裏, 每日都會將時雨的言行告之給管家嬤嬤, 但同時,她也?會小心的保護好自己。


    她比雪梅聰慧多了?,但是她從未提過時雲的事情, 因為?她知道?,郡主如何都無所謂, 康佳王府對?郡主的縱容, 換個角度來說,也?是一種漠視,管家嬤嬤不在乎時雨昨夜去了哪兒,就?算是時雨摔斷一條腿, 管家嬤嬤也不會著急,但世子完全不同。


    沾了?世子一點兒, 就?是死?路一條。


    隻有安心做個丫鬟, 主子吩咐什麽,她便做什麽, 才能活下去。


    她不知道?雪梅究竟跟管家嬤嬤說了?什麽,她隻知道?,這輩子雪梅都不會再?出?現了?。


    就?當雪梅嫁人?了?吧。


    而時雨依舊對?此一無所知。


    她歡快的蹦上馬車,讓給她駕車的小廝快去些?去桃花巷。


    她上輩子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蠢貨郡主,這輩子依舊是,她隻是得知了?一些?事情的走向,看透了?淺層的一些?人?心糾纏,但水麵下的東西,她從?沒看清過。


    這一場重生遊戲,確實因為?她的插手而多了?一些?趣味,但笨蛋從?不會因為?重生而變得絕頂聰明,隻會突然“靈醒”“運氣”的避開一些?結果,但是卻改變不了?大局,執子對?弈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她甚至連棋局都沒看透,就?魯莽的下了?局,在局裏轉來轉去,早都迷失在一片人?心詭譎裏了?,她早都忘了?自己最開始想做什麽,現如今正滿心歡喜的奔向桃花巷。


    她連自己為?什麽歡喜都不知道?,隻知道?她想去玩點想起?來就?覺得很有意思的東西。


    比如捏一捏陸無為?那時軟時硬的玩意兒。


    時雨到?桃花巷院裏的時候,陸無為?正在書房內與李飛談論。


    昨日,李飛去了?一趟董氏其下的郊區莊子,帶回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那莊子已經人?去樓空了?,董氏的人?很敏銳,知道?我們抓了?三個人?,可能拷問出?了?消息,直接將莊子都拋了?。”


    李飛穿著一身粗襟短打,擰著眉,神色愁苦道?:“隻通過一點蛛絲馬跡,找到?了?一些?你老父的身份問題,你老父原先是董氏人?,你知曉嗎?我推算了?一下,也?許是因為?你老父當初在董氏知曉了?什麽秘密,又或者做了?什麽事,導致董氏人?找了?他多年,近期突然發現,便將他抓了?,再?對?你下手。”


    這是基於目前的情況,得出?來的最合理的推測,因為?董氏的惡意來的凶狠又突如其來,陸無為?完全可以確認自己與董氏沒有任何仇怨,那就?隻能是從?上一輩延伸下來的仇。


    至於為?什麽,還?沒人?能知曉。


    老父以前從?沒與陸無為?講過。


    李飛說完這句話後,便抬眸看陸無為?,等陸無為?的回應。


    在李飛看來,這件事查到?這,就?可以先停一停了?,因為?董氏太大了?,真要報複董氏,不是他們兩個小錦衣衛能做的,目前陸無為?應該把重心放在如何“活下去”。


    比如轉為?錦衣衛暗探,徹底不在明麵上出?現,或者調出?京城,去地方赴任熬資曆,這都是陳百戶會為?陸無為?做的善後。


    但是實際上——李飛覺得陸無為?不會走。


    他也?是陳百戶手底下的人?,跟陸無為?一起?幹了?兩年,算是了?解陸無為?。


    陸無為?絕不是什麽會逃避的人?,他心中有勃勃的野心與不斷戰鬥的堅韌——他是個很硬氣的人?。


    李飛有的時候其實很難形容陸無為?,你說他寧折不彎吧,不太恰當,陸無為?是個很會“彎”的人?,他知道?什麽時候該低頭,什麽時候該裝聾作啞,他適應所有不能拿到?明麵上來說的潛規則,隻要不涉及到?他的利益,他可以退上一步。


    但是陸無為?卻又不夠彎,在某些?時候,他總是執拗的驚人?。


    李飛在最開始就?知道?,陸無為?是不會放棄的,他不單會報仇,他還?會將他父親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查清楚,哪怕這個過程必定充滿艱難險阻,哪怕陸無為?會付出?生命,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就?是這麽個人?。


    李飛想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形容詞來形容陸無為?:理智的瘋子。


    不夠理智,在小雲村荒山樹林裏的時候,他就?現身了?,不夠瘋,他就?不會想要一個人?對?付董氏這個龐然大物。


    陸無為?這次要是不死?,日後必成大器。


    李飛的念頭才轉到?此處,便聽?見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錦衣衛都練聽?聲辯位,百步以外便能聽?見未曾習武之人?的腳步聲,他遠遠回頭一望,便瞧見個纖細嬌嫩的小姑娘步履輕快的從?書房院外走過來。


    這院子裏載滿了?霧鬆樹,這種樹無論冬夏,都是綠綠蔥蔥的模樣,年歲久的綠的發濃,年歲輕的便泛著些?許嫩意,深淺不一的綠在院子裏靜靜地鋪著,這萬青叢中劈開了?一條幽靜的鬆間小路,遠遠望去,便透著幾分清禪之意。


    而路的那一頭,穿著碧桃紗衣裙的姑娘正在提裙一步步走過來,步履歡快輕盈,像是隻沒心沒肺的小鹿,那柔弱的纖腰擺起?來的時候,裙擺會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來。


    李飛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那位之前在公子苑包過陸無為?的姑娘。


    他噗嗤的笑出?聲來,調侃的道?:“陸大頭牌雄風不倒。”


    陸無為?這段時間橫遭了?這麽多災,隻有這個姑娘算是唯一的好,最起?碼在陸無為?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能給陸無為?一個安身的地方。


    李飛想,陸無為?太苦了?,幸好,幸好還?有這個姑娘,老天爺才沒把他逼到?絕路上去。


    而坐在案後的陸無為?此時正在看一本書卷,還?是之前那本上京趕考的書生在山中遇鬼的故事,這一回,他已經翻到?了?末尾。


    他將手中的書卷“啪嗒”一下放到?案上,神色平淡的看了?李飛一眼。


    他沒說話,但是李飛明白他在說什麽:你該走了?。


    陸無為?並不想讓時雨知道?李飛的存在,他不打算將自己身上的事情纏繞到?時雨身上去——時雨問過他牢獄之災,他隻說是自己辦錯了?差,時雨問過他父親,他隻說是病死?。


    他知道?時雨出?身好,有可能時雨抬抬手指,就?能替他查到?很多事情,但他卻又固執的不提不問。


    他在外麵可以踩著所有腥的、臭的東西往上爬,可以趟著腐爛的膿水往更深處走,可以蠅營狗苟,可以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廝混,但是回到?了?時雨這裏,他卻又想讓自己堂堂正正的活著。


    那些?髒事,都不要入她的眼,他可以為?了?他老父的事情死?,但他的血不能沾在時雨身上。


    李飛自然明白陸無為?的意思,他促狹的擠眉弄眼,也?沒說話,隻是拉長音調“喲呼”了?一聲,然後悄無聲息的從?後窗翻出?去了?。


    別看他站直了?比門框高,一副虎背熊腰的樣子,但從?窗內翻出?去的時候靈巧的像是一隻飛鳥,落地悄無聲息,幾個起?落,便在院子中消失不見。


    李飛跑掉的時候,時雨才剛進?書房。


    夏日炎炎,書房裏的冰升騰著些?許細細的冰霧,將整個廂房浸的發涼,一走進?來,身上翻滾的熱意便都被蒸發掉,絲絲縷縷的涼意順著袖口與裙擺一起?鑽進?衣裙裏,帶來一陣清爽之意。


    時雨喜歡這個感?覺。


    當然,她最喜歡的還?是案後的人?。


    陸無為?此時正在案後看書。


    他身上還?有傷,白色的綢帶纏繞在他的身上,他不能穿衣服,所以隻披了?一層雪綢外衫,發鬢也?未曾束起?,慵懶的垂在他頰側。


    他本是生了?古銅色膚色的,但是,這些?時日在府內養病,硬是將他養白了?三分,如墨般的發垂散在兩側,斂了?三分戾氣,多了?三分溫意,透著幾分清雅仙風的味道?。


    偏生他身上還?是沒有衣裳的,隻有幾根綢布纏著傷處,中間露出?一片胸膛。


    虛弱中透著幾分酸甜色氣。


    時雨突兀的想起?了?之前她摸過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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