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次見麵,還是她回國那天,想到那晚在安全通道的種種,耳朵已經不受控製的熱起來。


    “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傅時一突然開口,嗓音不甚愉悅,紀瑰夏正出神,聞言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傅時一看著紀瑰夏的反應,胸腔裏的那團無名火愈演愈烈,更加無處安放。


    護士敲門走進來,帶來抽血的器具。


    紀瑰夏神色一變,她手裏抱著杯子,手肘下意識往被子裏縮了縮:“這是要幹什麽?”


    “您昨晚高燒,給您化驗一下血常規。”


    “不用了,我就吃點藥就行了。”紀瑰夏看著已經給針頭拆封的護士,連忙拒絕。


    傅時一大學時就知道紀瑰夏怕紮針,能躲就躲,集體打疫苗,她也是一位讓一位,一直排到最後,不得不打了,才肯咬著牙上前。


    傅時一垂手站在床前,看著見了針頭臉色都白了的紀瑰夏,胸口悶氣未散,懶得管她。


    護士麵上笑眯眯,卻直接拿走紀瑰夏手裏的杯子,然後拉住紀瑰夏一隻胳膊,就不容商量的開始綁壓脈帶。


    護士拿起針,還不忘笑著“威脅”一句:“不要亂動哦,不然針會折在血管裏。”


    紀瑰夏聞言,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眼睜睜看著針尖觸碰到肌膚,就要紮下去,眼前忽然一暗,溫熱的手掌從身後來,蹭過她的耳廓,蓋在了眼睛上。


    “怕還盯著看。”


    傅時一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語氣像是在責備。


    紀瑰夏出神的功夫,針紮進肉裏,疼得她咧嘴。


    何曉曉提著早餐進來,就看見床前一幕,護士彎腰抽血,紀瑰夏嘴咧了老大,表情管理扣一百分,傅時一站在紀瑰夏身後,一手將人環在懷裏,一手蒙住她的眼睛。


    何曉曉頓時覺得自己很多餘,在原地站著不動,等護士抽完了血,才慢慢走上前。


    紀瑰夏壓著棉棒,眼睛紅紅的,看向走來的何曉曉,終於想起來問。


    “我怎麽在醫院啊?”


    何曉曉瞄了眼傅時一的臉色,才回道:“你還好意思問,你昨晚上跑哪去了,回來就發燒,嚇死我了,還好有傅總過來把你送醫院,還守了你一夜。”


    傅時一守了她一夜?


    紀瑰夏怔了怔,眼睛往傅時一身上瞟了下,又快速收回。


    何曉曉將粥碗遞向紀瑰夏:“你昨晚上到底去哪了?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紀瑰夏手裏還壓著棉棒,也不知道血還冒不冒,遲疑的功夫,粥碗被傅時一接了過去。


    麵對何曉曉的疑問,紀瑰夏抿了抿嘴唇,沒接話,轉頭看向傅時一,他側著身子坐在床邊,一手托著碗底,一手掀開蓋子,又拆開餐具,用勺子盛了粥,他先低頭吹了吹,然後抬眼看來,將勺子遞到她唇下。


    紀瑰夏感覺耳朵在發燙:“我自己…”


    傅時一看來的眼神不見多溫柔,她話未說完,他就是耐心不足的打斷:“張嘴。”


    何曉曉瞬間覺得自己更加多餘了,她看了看天花板,又玩了玩手指甲,很快,比她更多餘的人來了。


    趙長安一手提果籃一手抱鮮花從門外進來。


    紀瑰夏看著前來的趙長安先是一愣,隨後漸漸反應過來傅時一剛才那句‘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是什麽意思。


    傅時一聽到聲音,側眸看了眼來人,麵色不改的繼續喂紀瑰夏喝粥。


    何曉曉就算了,現在趙長安也來了,紀瑰夏實在沒辦法厚著臉皮讓傅時一繼續喂下去。


    “我自己喝。”


    紀瑰夏扔了棉簽,抬手要接過粥碗,結果被傅時一躲開,他蹙眉,手裏的勺子直接貼到她唇上,帶了些強迫了意味。


    紀瑰夏隻好張口將粥喝下去,緊接著道:“我飽了。”


    傅時一聞言,目色沉沉的審視紀瑰夏片刻,突然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


    他放下勺子,抬手朝她靠近,指腹壓在她的唇瓣上,來回揉搓兩下,擦拭掉沾染的水漬。


    紀瑰夏瞬間臉紅。


    傅時一收手,若無其事的站起身,將粥碗放到櫃子上,他掃了一眼還怔愣著的紀瑰夏,轉身視線淡淡的落在趙長安身上。


    趙長安進門便撞見此幕,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向傅時一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走上前:“小夏,你這是怎麽了?”


    經傅時一這麽一弄,紀瑰夏心裏莫名尷尬起來。


    “沒什麽,就是小感冒。”


    紀瑰夏話落,病房裏安靜了片刻,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昨晚沒看到你的消息,”趙長安將花束和果籃放在櫃子上麵:“你找我有什麽急事?”


    紀瑰夏聽到趙長安的詢問,低頭遲疑片刻,再抬頭時,她看向傅時一和何曉曉。


    “我想…我倆單獨聊聊。”


    何曉曉一愣,待反應過來,偷偷覷了眼傅時一的臉色。


    “那正好我就先走了啊,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何曉曉拿起手袋,暗吐了下舌頭,轉身往外走。


    傅時一站在原地,一時沒有動,他單手踹在口袋裏,垂頭目色深深地注視著紀瑰夏。


    紀瑰夏觸到傅時一的目光,逃避的低下頭,耳邊響起腳步聲,她察覺到一旁的身影離開。


    病房的門被從外關上,紀瑰夏沒覺得鬆了口氣,反而感覺心頭壓下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上氣。


    “我昨天接到監獄電話,他住院了。”


    趙長安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聞言頓了頓,接著一下子明白了是什麽事。


    他與紀瑰夏相識,源於五年前一場謀殺案。


    那是一件震驚業界的案子,最初隻是一件尋常的遺產糾紛案子,後來越調查越深入,發現了端倪,最後警方介入,查出了藏匿在背後的一起蓄謀已久的謀殺。


    那個案件的兩位當事人,正是紀瑰夏的父母。


    被害者是她的母親,而凶手是她的父親。


    陽光暖暖的從窗子照進來,紀瑰夏坐在病床上,光照在肌膚上,有些刺目,她垂著頭眯了眯眼,許是生病的緣故,她的側影看起來分外脆弱。


    趙長安看著紀瑰夏,眼前的身影忽然與記憶中的重疊起來。


    他第一次見她是在律所,她也是這般垂頭坐在一樓的長椅上,那天天氣特別好,碧藍天色如洗,她身後鋪滿陽光,他遠遠的望過去,一道側影足矣驚豔。


    那時他以為是哪個背著經紀人跑出來的大明星,他走過去,試探的叫記錄單上的名字。


    她聞聲慢慢抬起頭,目光相對,他觸到她眼底神情,那麽悲愴那麽易碎,他心頭一顫,不由想,便是明星,也是個落了難的明星,她憔悴的模樣,與光鮮亮麗毫不沾邊。


    趙長安回神,紀瑰夏現在的狀態與五年前很像,他不禁擔心:“小夏,醫生怎麽說?”


    紀瑰夏大致將昨晚的情況講給趙長安,說到最後,她已經無法克製住自己的情緒。


    “那是外公留給我媽媽的房子,是被他騙走的,他害死了我媽媽,當年沒有判他死刑,現在他竟還妄想用我媽媽的房子救命,他在做夢。”


    趙長安看到紀瑰夏眼底泛起的紅,連忙站起身,抬手撫了撫她的背,安慰她冷靜下來。


    趙長安歎了口氣:“可是,從法律上來講,他的確有權處理那棟房子,他為了救命,賠錢也要賣。”


    “小夏,別為難自己,他的人生已經與你無關了,這件事你不要管。”


    “不行。”紀瑰夏仰頭看趙長安,微紅的眼底帶著執拗:“那棟房子裏有我和媽媽的記憶,我不能讓它賣掉。”


    “那你是怎麽想的?”


    趙長安見紀瑰夏如此堅定,猜她心裏多半已經有了想法。


    “我想請你幫我擬個合同,房子我按照市價買,他拿錢救命,就當我還他給的半條命,從此以後,他是生是死,與我無關。”


    趙長安聞言有些遲疑:“小夏,那雖是個老房子了,但在那個地段,這些年京市的房價一直在漲,你一時能拿出這麽多錢嗎?”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紀瑰夏側頭看向趙長安:“你盡快幫我擬合同,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再找誰幫忙,我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我明白,你放心。”趙長安說完,看著紀瑰夏遲疑了片刻,隨後緩緩開口:“我手裏攢了些積蓄,要不你先拿去急用?我積蓄不多,肯定買不下那棟房子,不夠的你再找何曉曉湊一湊?”


    紀瑰夏聞言愣了愣,她看著一臉認真的趙長安,突然一笑。


    原本因為白誌鵬的事情,病房裏的氣氛有些凝重,兩個人的情緒都很低沉,紀瑰夏這樣一笑,反倒讓趙長安也愣了。


    “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趙長安抬手撓了撓額頭。


    紀瑰夏笑著問他:“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朋友可以給你帶來快樂,可以給你陪伴,是最懂你的人,除非有一天,你和他借錢。”


    趙長安被紀瑰夏逗笑了,無奈搖了搖頭:“小夏,我是認真的。”


    “我知道,”紀瑰夏笑著拒絕:“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趙長安聽著紀瑰夏客客氣氣的態度,暗歎了聲,心裏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不知道紀瑰夏怎麽才能在短短兩天裏湊出那麽一大筆錢,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人,很突兀很意外,卻讓他一愣。


    趙長安下意識朝房門處看了一眼,回頭再看紀瑰夏,心裏存了些猶疑,他踟躕許久,終究沒能將懷疑問出口。


    趙長安趕回律所擬合同,房門一關一合,傅時一從外麵走進來。


    耽擱這麽一會,何曉曉送來的粥涼了,傅時一收拾了一下餐具,看到一旁趙長安送來的花束,嫌棄的皺了皺眉,揚手扔遠。


    “想吃什麽?”傅時一轉身問紀瑰夏。


    紀瑰夏暗暗觀察傅時一臉色:“我覺得我好了,我想回家。”


    “是麽,”傅時一挑了挑眉:“急什麽,反正咖啡店還在歇業,你既無事忙,就住院多觀察幾天。”


    他眼睛看著她,停頓片刻,話鋒一轉:“還是說,你就喜歡待在家裏?”


    紀瑰夏聽出來了,傅時一這話是在內涵她。


    自從那天晚上,她就一直躲在家裏,她承認她確實是在躲他。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的關係就像是列車脫了軌,不在她預料中,也不受她控製。


    紀瑰夏看著傅時一,底氣不足的辯了句。


    “我真的得回家,不能住在這裏。”


    傅時一恍若未聞,拿起手機:“你是想吃海上酒樓的早餐還是茗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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