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往事不堪曲折


    顧逢晟受邀來談合作。


    觥籌交錯,酒足飯飽後上了車,司機照例去買解酒藥。也就是這麽湊巧,甚至不偏不倚,多一會兒都不差,他就看見了那幕。


    那家他從前常帶著沈昱寧去吃的餐廳門口,她抱了一個男人。


    街道對麵的賓利車內,顧逢晟有些無望的摘下了眼鏡。麵具戴的久了,難免要成為真正的麵具,長在骨血裏,最後拔也拔不出來。方才在飯桌上,那些人幾近討好諂媚,無一不是要將他哄好方能得個合作順利長久。成句成句的吉祥話說下去,數不盡的酒精進了肚,誰還能辨別虛擬真偽。


    這樣的生活,其實他一天都不想再過。


    司機打開車門進來,刮進一些稀薄的冷風進了車內。


    他清醒過來,接過解酒藥時告訴他先別開車。


    司機不明所以,“可林特助說了您八點半還有一個行程的。“


    他突然就不想再好脾氣下去,擰著眉,用難得冰冷的語氣開口:“他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當然是您。”


    最後司機隻得訕訕的轉過身去。


    解酒藥很快會讓人清醒,顧逢晟覺得這樣沒什麽趣味。他坐在後座,找了個便於倚靠的位置,目光直直望向那邊餐廳的門口。


    他想等等看,一如這數年來日複一日的自己。


    手機響了一下,方延連著發了好幾條微信。


    輸入密碼,點開微信後看了過去。


    【我可算知道你往學校投這麽多錢是為啥了,合著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圖片.】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些學生都是你倆曾經的 cp 粉呢!】


    他反應了一會兒,點開照片放大看,是他們兩個的合照。酒精麻痹心智,令人暫時飄然享受。他笑了笑,而後點開自己相冊裏的最近照片。


    那天他們兩個大大小小的照片,如今都在他的手機裏。


    想到這,他也覺得自己有些荒唐了。


    -


    餐廳裏,徐衍默默轉移了話題,但依舊滔滔不絕講述著他回國這兩年的奇聞趣事。在沈昱寧麵前,他似乎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好在兩人私下裏很少談論工作,他所說的也不過是些從前相熟人們的近況和故事。


    倒不至於索然無味,隻是她脫離京平太久,很多人和事聽起來都有前塵往事之感。


    “話說你最近忙什麽呢,我前兩天想去辦公室找你,後來張司說你最近都在休假。”徐衍好奇,也是疑慮這個工作狂如今怎麽反倒休息下來了。


    沈昱寧看著方才侍應生擺在自己麵前的甜湯,用湯匙攪了攪,她的思緒跟著轉動的漩渦想了想,還是決定跟他說出實話。


    “師兄,我最近想了很多事。”她放下湯匙,雙手不安的搭在一起,有些為難,“這些年我固執己見,咬牙撐著走到如今,是不是根本就是個錯誤的事?“


    徐衍斂了神情,聽著她前所未有的這番話。


    他太了解沈昱寧了,正因如此,他能立刻警覺到她是遇到了什麽事。沈昱寧從來不會搖擺不定,更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


    她一直活在當下,奮力前行,可這番話,競也讓他有些懷疑。


    “昱寧,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徐衍關懷看向她,每一個表情都不想錯過。


    “我生病了,具體是什麽我也說不好,心理上的問題,好像還挺嚴重。“沈昱寧話語平靜,幾乎是對上他此刻錯愕的目光開口:“調任之前我打了個辭職申請,被駁回了,張司大罵了我一通,我是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做了太多錯事了……”


    她垂下頭,失意到了極點,將自己所有的脆弱悉數攤開給他看。這個擁有她同樣理想的,曾經在不見光影的戰場上把後背都交給對方的戰友,這個知曉她所有走過的路的師兄,在那一瞬間僵住了。


    他何曾見過這樣的沈昱寧,破碎,柔軟,甚至是千瘡百孔。


    徐衍緩了好一會兒,心裏像是被放了一個定時鍾表一樣搖擺不停,連話也難以說出口。


    是沒想到,也是前所未有的一記重創。


    他鼻一酸,想到多年前學生會團建在京郊西山,楓葉一樣火紅的秋季,他們一行人在山頂豪言壯語,訴說著自己未來將擁有的無數夢想,但如今,那些人已經離開了一半了。


    “這件事我一直沒跟任何人說,家裏也不知道,他們都以為我回來是正常調任,不知道我身體的事。”


    看他好一會兒沒出聲,沈昱寧再度開口。


    “你放心,我替你保密,但你也要聽我的,先別放棄。”


    徐衍知道,沈昱寧一向不願意麻煩別人,自尊心更是強得要命,如今能跟他這樣坦然,也是真正相信他。他雖然現在不清楚她病到什麽程度,但他已經在這一刻發誓,盡自己最大的力保護好她,起碼要讓她在工作上再無後顧之憂。


    可想到這,他又不得不再多想一點。


    “師妹,我知道自己沒什麽資格勸說你,但是既然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了,如果真是放不下的,那咱們就這輩子都別放手,好不好?”


    他說的是顧逢晟,這也是方才拿出照片玩笑的最初原因。他太清楚這兩個人了,都是不願意低頭的人,可感情裏,無論誰對誰錯,隻要放不下,那就應該有一個人先站出來緩和。


    至少,別給自己留下後悔的事。


    徐衍第一次見沈昱寧,是在他大一剛開學的第二個星期。


    那天是周六,他和顧逢晟被分到一個小組,在圖書館裏查詢資料一直到晚上七點。顧逢晟途中接了個電話,說一會兒自己的妹妹來送晚飯,叫他跟著一起吃點。十分鍾後,兩人走出圖書館大門,沈昱寧穿了條襯衫裙站在一輛惹眼的跑車前,見到顧逢晟時笑得眼裏都開了花。


    後來聽同學說起顧逢晟家裏,言語中又透露出沈家。他這才知道,那天那個小姑娘,原來是沈家的女兒。


    人生禁不起推敲,過了兩年沈昱寧成了他們的學妹。可又不到半年,顧逢晟就退了學。


    2006 年,徐衍和沈昱寧一起被分到了駐法使館做隨員。那時候她剛出國不久,還沉浸在至親離世和感情受挫的巨大悲傷中。她吃不慣那些甜膩的法國菜,他就把她拉出來,在使館狹小的宿舍裏吃了一次又一次她愛吃的火鍋。


    沈昱寧從前明媚肆意,想要的永遠都能得到,可那是徐衍第一次見她那般失魂落魄,沒有生氣。整個人周身帶著一股頹唐,任何事都是淡漠的一張臉。


    他擔心的不行,可她隻是把生活過得亂七八糟,考評成績依舊是全 a。元旦那天,使館難得放鬆,大家圍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包餃子,他卷起襯衫準備擀皮時,瞧見遠在窗邊的沈昱寧站在那裏發呆。


    巴黎的深冬很冷,屋內熱氣騰騰,透明玻璃上起了霧,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上麵寫了字。


    他很快收回視線,裝作沒看見,熱情的叫她過來幫忙。


    使館裏熱熱鬧鬧,可她心事重重。


    -


    顧逢晟待了快一個小時,總算在自己即將失去耐心時,看見沈昱寧走出了餐廳。


    許是因為酒精作祟,他幾乎是第一時間下了車。


    但很快,一向眼神清明的他隔著川行的車流看到跟她並肩行走的男人是徐衍。方才那顆波瀾的心,這才稍稍平靜下來。


    他又看到,沈昱寧衣著單薄,隻是穿了條長度到膝蓋上的裙子,露出一小節如玉般的小腿,雖是春天,可想到她今天下午的難受,不免還是泛起漣漪。


    顧逢晟笑了笑,像是認了栽,這替她擔心的毛病一直沒有好。從前是看不見偷著揪心,如今在眼前,反而更是七上八下的折磨。


    掛斷了無數次特助打來的工作電話,他有些眷戀的再看一眼她所在的方向,心底躁鬱不止。


    人生第一次,有了想將自己浸染在煙草中的衝動。但他沒有,想從前有過這樣的時刻一般,神色自若,獨自在內心裏煎熬。


    手機屏幕亮著,是微信裏和方延的對話框。他那個好兄弟正憤憤不平的替他心疼,斷斷續續給他打了很多字。


    【之前我是覺得你根基不穩,所以在集團才一直收斂鋒芒,現在既然已經挑明了,怎麽還不好好收拾他們。】


    【還有,昱寧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別跟我說你這些年不是在等她!】


    【人都回來了,你再不出手人家又該跑到天涯海角了。】


    ……


    當年他們兩個分開的真正原因被長輩們徹底封鎖在沈顧兩家,所以即使是這些朋友們,知道的都是寥寥無幾。在方延眼裏,他以為他們分開隻是因為沈昱寧的一時任性,沒成想,這一走就是九年。


    顧逢晟聽著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在夜色中轉身上了車。


    他從前想過關於兩人的很多結果,各種各樣的,甚至在午夜夢回時,還會夢見沈昱寧嫁給別人。那次是她離開第三年的生日,他被合作對手灌了許多的酒,淩晨才回到家裏,睡了沒到兩個小時又被夢驚醒。


    夢裏沈昱寧穿著紅色的旗袍,在玉雲樓裏舉行婚禮,席間敬酒,她帶著個陌生男人走到他跟前,一臉幸福的跟新郎介紹這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


    那一個夢,徹底將顧逢晟擊潰。


    可他第二天,又要馬不停蹄的投入到刀劍無眼的商海裏。


    有些事無從說起,更沒有緣由提及,也就是最近,因為想見到她,所以才出現的頻繁了些。可這些,倘若不是沈昱寧想要的,倘若她隻想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那他也願意就當一個幼時看她長大的哥哥,以兄長的身份來忘卻前塵往事。


    盡管,往事不堪曲折。


    第6章 是他還放不下


    2015 年五月底,沈嶽南七十九歲的生日。京平這邊都有八十過七十九歲大壽這一說,所以今年沈老爺子的生辰要求是大操大辦一場。


    沈嶽南膝下有兩子一女,沈昱寧的父親沈宗是長子,原本操辦大壽這樣的事應該由他做主,但這位每日忙於公務,連接個電話的工夫都沒有,更別提籌備宴會。沈昱寧的二叔沈哲也從政,倒是能在百忙之中接家裏的電話,可也是抽不開身。


    最後,這件大事隻好落到了小女兒,也就是沈昱寧的姑姑沈慈身上。


    沈慈縱橫商海幾十年,在投資圈風生水起,辦個生日還是大材小用了。不過沈家沈家嚴謹,沈嶽南又一直低調慣了,所以依舊還是按照最傳統的中式壽宴,來叫上平日裏關係親近的人們熱鬧熱鬧也就罷了。


    請柬寫到一半,沈慈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放下毛筆問向沈嶽南,“顧家那邊,要去送嗎?”


    她頓了頓,“雖說顧叔現在躺在醫院裏,可咱們應該也要給顧家一個請柬的,要不然就讓逢晟來吧,好歹是從您手底下長起來的孩子,總不能因為昱寧的事一直冷著人家,顧家的產業,以後多半是要他來繼承的。”


    沈嶽南坐在沙發上,拿起茶桌上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深思著,“昱寧回來了,跟家裏斷了這麽多年,我也不想看她再難受,要是她回來,就別叫逢晟了吧。”


    “丫頭回來了?那她怎麽不說一聲呢,這孩子,氣性也太大了,還能一輩子不回家,她到底是姓沈的。”


    沈慈一向喜歡這個侄女說一不二的性格,像極了年輕時的她,可現在來看,這丫頭一點沒學會她的變通,倔強的像頭拉不回來的牛。


    也好,人總是要經過歲月的磨礪,才能真正有所長進。總要舍棄一些陳舊的,再換取一些嶄新的。


    “我是聽老許說的,他家那小子不是在外事局嗎,說咱們丫頭調回來是高升了,我看她這按耐不動的意思,倒是真想把自己從沈家摘出去。”


    到底是從小養大的孫女,上大學前一直在自己跟前生活著,如今走了這麽些年,沈嶽南思念的厲害。


    他也清楚,不回來的原因在他。是對他這個爺爺有成見。沈嶽南是老思想,這麽多年背地裏沒少偷偷保護她,在戰亂國家時,他甚至動用自己的老部下,再三要求保護好自己這個唯一的孫女。沈昱寧當然對這種行為不齒,後來見領導幾次三番不安排自己上前線,到底也能從中察覺到是家裏的原因。起初還按捺下不滿,但之後因為一件事,徹底跟家裏鬧翻了天。


    當時甚至說,自己以後不會說自己是沈家人。


    這也就有了沈慈方才那番言論。


    “您別這麽想,橫豎都是您親孫女,怎麽可能會記恨你,到時候我肯定讓這丫頭回來。”沈慈寬慰沈嶽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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