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茵潛心佛法,在寺院的捐的錢不在七位數之下,今日是她長子的忌日,每年她都會來此上香。


    “怎麽遲到了?”


    寧茵打量眼前多年未見的女兒,沒工夫訴說思念之情,隻是對她的時間觀念略有不滿。所以這句的語氣格外平淡,讓人不禁懷疑她責怪下屬時是否也是如此這般。


    沈昱寧閉了閉眼,很想對這個問題置之不理。但她深呼吸,再度睜開眼時,還是回答了。


    “玉潭路那邊出了交通事故,堵了一會兒車。”


    寧茵嗯了一聲,頗為讚同的開口,“那邊的道路規劃是有些問題。”


    沈昱寧沒再回答,她甚至有些想笑,兩人數年未見一麵的骨肉至親,再重逢時竟然隻是談論些無關痛癢的問題。


    旁人羨慕她的出身,於她而言隻是一重另一重枷鎖。


    兩人進了內殿,在住持的陪同下跪在蒲團上,凝神會意的聽著誦經。


    期間沈昱寧還側目看了看寧茵,她似乎一點都沒老,隻是眼角處多添了幾處皺紋。在如今這個處處都要醫美的社會圈層,她這位母親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審美。


    黑色真絲襯衫裙將整個人的氣質都刻畫的淩厲,像是商場上殺伐果斷的女強人,可偏偏手腕上戴了支滿綠色的翡翠鐲,又刻意中和了些。一言一行,乃至穿搭上的一個小細節都無一不再彰顯品味。


    修身養性,吃素十數年,堅持運動身材一直維持在標準之內,高度自律,讓沈昱寧都佩服不已。


    “聽說你調回來了,怎麽沒回東彌看我?”


    起身拿香這會兒,寧茵突然停下手上轉動的佛珠,開口問她。


    沈昱寧頷首,將那三根細細的香舉過頭頂,無比虔誠。


    “您的耳朵風倒是很靈。”


    “我閨女的大事,我自然得多關心,你現在風頭正盛,我逢人就要聽人誇讚一句說我生了個好孩子為我長臉,可你這樣肆無忌憚的行事不可,容易讓人拿捏把柄,還是穩妥點,要愛惜羽毛。”


    寧茵長篇大論,口氣也是一如既往的說教,沈昱寧聽得有些不耐煩,念著是在佛祖麵前,還是屏聲靜氣的應了聲好。


    待到把手中的香放入香碗中,沈昱寧懸著的心總算稍稍平靜下來。


    住持是舊相識,上香過後邀請寧茵到廂房小敘。臨走時,寧茵看了她一眼,沈昱寧對住持行了個禮,借口自己上山,總算有能離開寧茵的這會兒空子。


    她不想麵對這個母親,疏離是從骨子裏帶來的。


    眾願寺周圍風景很好,山頂處也建有涼亭,時值夏日烈日炎炎,但山間有綠影叢叢遮蔽太陽,沈昱寧走上石板路,一步步登了頂。


    越過最後一個石階時,她看見一抹熟悉的背影。


    顧逢晟穿了件黑色衝鋒衣,站在涼亭前俯視山間。


    她愣了愣,隨即走上前。


    “我記得你從前是不信神佛的。”


    顧逢晟轉身看她,目光頗深,“從前是不信,不過現在,我信了。”


    他沒說,她在戰亂國家待的那幾年,他看新聞的諸多不安時都是靠著什麽緩解。這些事放得有些久遠,可見了她總是能輕而易舉的想起來。


    記憶騙不了人,深愛更是。


    沈昱寧今天為了輕便,特地選了最簡單的白 t 和深藍色牛仔褲,十分青春的搭配,但她唯一的獨特是卷了頭發,並且在手腕上戴了串珠子。


    顧逢晟打眼望去,是串雞油黃的蜜蠟手持,成色極好,價格不可估計,襯得她肌膚白嫩。


    應該是寧茵給的,她這個母親收藏品眾多。


    “你是不是跟我媽一起來的?”沈昱寧問。


    他點點頭,沒打算瞞著。


    “有個項目需要阿姨幫忙,所以我自作主張跟來的。”


    寧茵上香要求清場,一貫都是不留任何外人的。顧逢晟能進來,想必也是她母親格外關照過的。


    還沒等她說話,顧逢晟便轉身來拉她的手腕,他手指溫熱,觸到她微涼的手臂時兩人都頓了頓。迎著她驚詫的目光,他坦然道。


    “走吧,陪我上柱香。”


    然後,沈昱寧就這樣被他拉著,離開了涼亭。


    風並不柔和,她身上也有些熱,但他的手,她始終沒去拂開。


    ……


    下午三點,沈昱寧準時到了第三醫院。開始了第二次心理谘詢。


    “最近睡得怎麽樣?”


    “還好。”


    “藥有按時吃嗎?”


    “有的。”


    “感覺怎麽樣?”


    “很難受,這幾天胃口很差,但是記憶不那麽恍惚了,對於有過創傷的那些記憶,我現在能夠慢慢分辨清楚。”


    沈昱寧坐在沙發上,認真回答傅顏的問題。屋內陳設又變了變,上次她來是花草植物多一點,今天周圍的布置,是玩偶和積木多了些,之前放置魚缸的地方也已經換上了一台嶄新的沙盤遊戲。


    傅顏看到她的眼神,笑著問她:“怎麽樣?”


    她環視一圈,最後如實回答。


    “還挺好的,讓人感覺很放鬆。”


    傅顏合上百葉窗,打開暖光燈,“上次您跟我講了您的少年時期,我很受觸動,童年是一個人接觸世界最初的地方,今天介意跟我談談您的幼年階段嗎?”


    “幼年階段……”


    沈昱寧重複著,有點感歎,依舊坦率開口:“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們都是精致的利己主義,事業在他們眼裏永遠是第一,感情這樣美好的事隻能算是絆腳石,他們兩個很優秀,但作為父母,他們連及格都到不了。”


    “我真正的家長應該算是我大哥,他大我四歲,一直用心教我,陪伴我,我對他的依賴比較深。”


    許是想到今天的日子,她不自覺哽咽。


    “我大二那年他去世了,這事對我打擊很大,這麽多年一直沒能釋懷,也因為他的死,所以一直不肯原諒我喜歡的人。”


    對麵的傅顏很貼心的遞上紙巾,十足的傾聽者,“就是您上次說的那個鄰居?”


    沈昱寧有些驚訝,“你怎麽……”她想說這醫生難道都是神算子嗎,還是她上次言語中透露出來的。但仔細想想,自己上次沒多提到這裏一點,恐怕也是猜到的。


    “這是我的專業。”傅顏說,“上次我看您提到這位鄰居時的神情不太對。”


    她自己無法發現,但一個人的微表情,是騙不了心理醫生的。


    “我大哥是車禍去世,那天是下雨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親眼目睹他在我眼前離世,所以我一到雨天總是會緊張,甚至會感覺到窒息。”


    那天在顧逢晟的車上,她也是不受控製,看到車窗外的雨就想起了從前。


    這是某種心理陰影,嚴重來說,甚至會伴隨她的一生。如果得不到幹預,那她此後的所有雨天,都隻能是出現越來越嚴重的症狀。


    “沈女士,在我看來雨隻是個外在條件,你隻是把真切受到的痛苦轉移到了環境上,這是你自己的意識主導的,如果你能夠戰勝雨天,那我們或許可以從這上麵來根治。”


    解鈴還須係鈴人。


    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麵傷口。可這位的傷痛新舊疊加盤根錯落,又有著非常致命的過去。傅顏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完全醫好這位病人。


    “我給您的建議是,先從讓自己有恐懼感的事上開始,慢慢戰勝自己,比如,您可以試試在雨天靜坐,或者是,見見那個讓您無法釋懷的愛人。”


    沈昱寧隨即笑了笑,“我剛跟他見過。”


    “那您感覺如何。”


    這個問題讓她想到方才在寺廟,殿內香火熏眼,顧逢晟長身玉立在她身側敬香,她那一刻望向神明,心中的願望是他們二人平安。


    沈昱寧沉思著,拿起桌上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小鹿玩偶,心不在焉的想起這些日子,跟顧逢晟已經見過好幾次了。


    而且,她都還算理智穩妥,並沒出什麽差錯,也沒到劍拔虜張的地步。


    “我見他的狀態難道也代表我現在生病的狀態嗎?”沈昱寧不解。


    “多少是有影響的,如果您始終無法釋懷的話,或許可以問問自己跟他相處時的狀態,不過人往往會說謊欺騙自己,所以您要真誠的麵對自己。”


    這次的問診結束,傅顏又給她開了另外兩種藥,副作用會小一點,讓她睡眠盡量好一些。人隻要能睡個好覺,那麽將會解決生活中百分之七十的疲憊和問題。


    走出谘詢室,沈昱寧內心平靜了一些。相比於上次,她現在已經能夠直麵自己的問題了。


    她默默想著,進了電梯也還是在思考,絲毫沒注意身後站著的人。


    男人輕拍她肩膀一下,露出個微笑。


    “沈昱寧?”


    她回過頭,發現是顧逢晟的表弟喬望軒。他西裝革履身後帶著助理,氣場強大,站在逼仄的電梯裏有點鶴立雞群的出挑。


    “是你啊。”


    沈昱寧尷尬笑笑,不是很想搭理。即使她這麽多年在外麵,但也聽明熙說了,喬望軒和顧逢晟一直明爭暗鬥,仗著他親媽顧若清在公司裏的人脈和資源,胡作非為,表麵上對顧逢晟恭恭敬敬,背地裏卻也沒少給他下絆子。一個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二代公子靠著母親,竟然也坐到了副總的位子。


    “昨個才聽說你回國今天就見到了,可見是有緣分,我剛給外公送了財務報表,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喬望軒將她從上至下看一眼,最後停在了她手上提著的藥袋上。


    “沒事,睡眠不太好我來開點藥。”她下意識把藥往身後藏了藏。


    滴的一聲過後,電梯穩穩停在了一樓。沈昱寧看了一眼,在緩緩開啟的電梯門中看見了顧逢晟。


    他換了件西裝,深灰色暗色條紋款,將整個人的氣勢襯托得淩厲些,一副十足的精英姿態。


    看向喬望軒時,那雙深潭般的眼裏仿佛多了幾分殺氣,跟在寺廟裏截然不同。當然,這是沈昱寧的猜想。因為她從來沒看見他這個樣子過。


    “哎,表哥您怎麽來了?”喬望軒露出張陰森的笑臉,邁出腳步到他跟前。


    兩人站在對立麵,顧逢晟氣勢愈發明顯。他比喬望軒要高半頭,抬眼直視時有種目空一切的威嚴,像是一座聳立的冰山,無法忽視更不可褻瀆。


    就連沈昱寧,也忍不住側目。


    “聽說你拿了報表,怕你說不清楚所以來看看。”


    話表麵溫和,實則壓抑著怒氣。顧逢晟最恨別人沾手他的東西,小時候就錙銖必較,維護自己的東西,更何況如今是這麽重要的文件。


    喬望軒依舊沒臉沒皮的笑著,甚至還四兩撥千斤的開口玩笑。


    “看我有沒有攜款私逃?”


    “今天心情差,倒也不至於這麽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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