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後第二天,沈昱寧帶了些小禮物繼續去見傅醫生。


    上次一別已經是一月前了,她迫不及待想找人聊一聊這短短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其實最重要的還是聽聽別人怎麽說。


    正式問診前依舊是按部就班的各項檢查,她做完檢查後已經將近中午,傅顏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飯,就在醫院外的餐廳,她忙了一個上午實在是累到極點,這會兒再不吃飯恐怕就要暈倒在辦公室了。


    沈昱寧欣然接受,拿上包跟著她一起出了門。


    “這一個月怎麽樣,按照我上次說的做了嗎,感覺如何?”


    進了餐廳,選好座位坐下後,傅顏開口問了今天的第一個問題。作為醫生她幾乎理性的有些苛刻,可麵對這位病人,她心裏總多了點別的感情,尤其是聽完沈昱寧的那些事,她有幾分共情,也有幾分惺惺相惜,優秀的人總是會互相感觸。


    “一開始的時候還好,確實按照你說的跟他多接觸了幾次,他甚至住到了我家隔壁,不過後來我沒控製住情緒,吵了一架,估計是又發病了吧。”


    沈昱寧穿了條灰色的褶皺連衣裙,未施粉黛,素著一張臉,稍長的頭發散在身側,將她襯托的更加清冷。


    就連說這話時的語氣,也落寞幾分。


    “方便跟我說說嗎?”


    等菜間隙,傅顏倒了杯檸檬水推到她麵前。


    “謝謝。”沈昱寧下意識伸手摩挲杯壁,感受冰塊帶來的寒意,輕聲道:“他知道了我生病的事,而且也沒問我的意見就找了個醫生來,還借口是帶我散心離開京平,甚至拍下了九位數的珠寶討好我,我有點惱羞成怒,當時就發作了。”


    “我一直都是個很驕傲的人,自尊心也很強,不願意看到別人用特別憐惜的目光看著我,這個人要是換成是自己愛的人,就更難冷靜,其實我就是在跟自己較勁罷了。”


    她迫切地想要跟人傾訴,盡管麵前的傅顏是未知全貌的局外人,她也想說說憋在心裏的這些話。


    沈宗昨天的相親局還是刺激到了她,有那麽一瞬間沈昱寧竟然真的在想,如果她拒絕無果要被迫聯姻怎麽辦?就像沈謙曄那樣,要聽命於寧茵,跟一個自己連麵都沒見過一次的人訂婚。


    徐師兄很好很好,可她內心裏覺得,自己從沒想過能真正步入婚姻,她從小到大看到的那些,都是虛與表象的虛偽關係,外人眼裏她眾星捧月,可隻有顧逢晟知道,她在親密關係中得到的溫情和感動少之又少。


    若真要她結婚,這麽多年她在心裏想過的人選,便也隻有顧逢晟一個。


    傅顏看她想得出神,連桌上不知不覺上了菜都不知曉,於是開口轉了個話題。


    “最近睡得怎麽樣,還做噩夢嗎?”


    “還好,這幾天在忙工作所以睡眠比較少,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沈昱寧對上傅顏溫和的目光回答。


    她拿起筷子,給沈昱寧碗裏夾了菜。


    “這都是我應該的,畢竟我收了您的谘詢費。”


    “不過我還是建議你,不要太疲勞,免得身體負荷過大,對恢複不利。”


    傅顏看了她的檢查單和心理問卷,雖然表象上看是在逐漸好轉的趨勢,但戰爭後遺症帶來的刺激還是深深根治在她內心,她甚至會對周圍的一切聲音都產生很強烈的反應,工作強度太大人也會產生幻覺,長此以往,就算是心理幹預也沒用了。


    沈昱寧吃了幾口西藍花,沒什麽胃口,聽到她的建議後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確實打算換個方式生活,讓自己不那麽緊迫。”


    隻是她當下還沒有辦法做到完全離開,也離不開一個奮鬥了這麽多年的地方,要不是身體原因,她還真沒有勇氣寫下那封辭職申請書。


    一餐飯接近尾聲,沈昱寧借口跟傅顏上洗手間時走到前台結了賬,她站在櫃台下等待店員現金找零時,一道身影漸漸靠近身旁。


    “又見麵了。”


    她循著聲音轉過頭,看見喬望軒突然站在她旁邊,正笑容可掬,滿麵春風地看向她的臉。


    沈昱寧被這突如其來的身影嚇了一跳,幾乎是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是你啊,喬副總不忙嗎?就連工作日也跑到醫院看望病人啊。”她緩了緩後很快站定,露出個虛假的笑容對上喬望軒。


    他卻笑容越發明朗,仿佛不理會她話中的諷刺,甚至跟她講起自己來這的真實原因。


    “原本是忙的,不過外公突然想吃這家餐廳的排骨湯,所以我隻好從南淮趕回來伺候。”


    沈昱寧聽起南淮,隱約覺得他這話意有所指,這人一直敵對顧逢晟,想來碰見她也不過要是再踩踏他幾句。


    她懶得再多搭理,離開時卻突然聽到身後的人再度開口。


    “你還不知道吧,顧逢晟很快要訂婚了。”


    兩句簡短的話,卻仿佛在平地裏投了個驚雷,她的心被撥動,下一秒就急忙轉過身來看著他。


    “這是外公親自定下來的婚事,就和那個做核電的宋家,聽說那個宋小姐傾慕他多年,當年還追著一起去上了商學院,如今也是公司裏的一把手,這門婚事依我之見倒是合適。”


    喬望軒迎著她的目光,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同她繼續交談。


    “那位宋小姐你二哥也見過的,他當時還很賞識她的才幹呢,你不知道我哥在公司的難處,他現在啊,處處都被挑錯,一個人在華清撐著,要是能得一門有力的婚事做依仗,那也可以不用像現在這麽累了,你說是吧?”


    沈昱寧努力保持鎮靜,對上麵前挑釁的目光,笑了笑。


    “他在華清這樣,不也是因為你嗎?”


    喬望軒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沈昱寧尚且不去辨別這番話的真偽是不是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也懶得再同他這樣的人再多交談,開口諷刺兩句後,徑直轉身離開。


    出了餐廳,外麵陽光大的刺眼。


    沈昱寧後知後覺把傅顏忘記了,心裏正懊悔自己這該死的記性,剛要轉身走回來,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就倒了下來。


    第25章 “他是她的緊急聯係人”


    顧逢晟落地京平時,發現自己的手機裏有十幾個來自沈昱寧的未接電話。   他還以為她是原諒了自己,內心欣喜若狂,顧不上前來接機的林特助,將行李箱遞給他後急急忙忙往外走,他甚至等不及,就走在人潮洶湧的機場大廳裏將電話回撥過去。   聽筒那邊響了很久的忙音,接通時,卻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您好,是顧逢晟先生嗎?”   他停下腳步,心中有種不安感油然升騰。   “對,我是。”   “不好意思打擾您,我姓傅,是沈女士的醫生,她剛才突然暈倒了,我看您是她手機裏的緊急聯係人所以就給您打了過去。”   顧逢晟聽得擰起眉,“她暈倒了?她現在在哪?”   “她現在在三院,您方便現在過來嗎?”   “我馬上過去,麻煩您照顧好她。”   林特助走到他身邊,對他突然巨變的臉色表示疑惑,剛想開口問問,卻被顧逢晟一個眼神給壓製住了。   “林則,送我去三院,下午的會議你推了吧。”   顧逢晟從未有過如此冷寂的模樣,林則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也沒見他這樣過,眼裏寫滿了擔憂,上車後便一言不發,坐在車後座一動不動,高峰期堵了車,他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顧不上別的,一個勁兒讓他開快點,最後闖了兩個紅燈才趕到醫院。   按照傅顏在手機上傳過來的信息找到病房,見到沈昱寧雙目緊閉躺在雪白的病床前時,顧逢晟的心被揪了起來。   “您是顧先生?”   傅顏給沈昱寧調好滴速,回頭時看見突然出現在門口處的兩個男人,她沒多思考,目光最先對上為首的顧逢晟。   有些人的氣質騙不了人,就算兩個人都西裝革履,她也能一眼認出,又更何況,她看到了沈昱寧手機屏保裏的照片。   “我是。”   “她現在怎麽樣?”   顧逢晟看了眼病床上正在輸液的沈昱寧,沙啞著嗓子問。   他的感冒還沒好,擔憂一路很是著急,聲音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沒事,是低血糖,等她什麽時候醒來就可以走了。”   得到傅顏的回答後,他這才鬆了一口氣,輕輕走到病床前坐下,也沒顧著屋內還有人,雙手握住她沒有輸液的另一隻手,攥在手中一秒也不想放開。   林特助心領神會,借口去樓下繳費的理由出了門。   顧逢晟看著沈昱寧蒼白的臉,漸漸恢複冷靜後又問她暈倒事情的整個經過。   傅顏看著吊瓶裏緩慢變少的葡萄糖,將餐廳裏她看到的事一五一十都講了出來,“我們吃飯的時候她中途出去,我去找她的時候看見她在前台和一個男人聊天,應該是相熟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她出門沒一會兒就暈倒了。”   沈昱寧怎麽會有什麽相熟的人,顧逢晟很快捕捉到關鍵信息。   “你還記得那個人長什麽樣嗎?”   傅顏是醫生,記憶裏驚人,甚至到了過目不忘的程度,她雙手插兜仔細回想,最後冷靜沉著地給了他答案。   “穿著西裝,個子很高,單眼皮,手上戴著限量款的手表。”   末了她又補充道:“我聽沈女士叫他喬副總。”   顧逢晟一驚,抬眼時眸中多了幾分戾氣,他心中憤怒,一路上壓抑的情緒在即將到達頂峰。   “傅醫生,麻煩您再替我看她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   住院樓六層的高幹病房裏,喬望軒俯在病床前喂顧青山喝湯。   顧逢晟推門而入,倚在門邊打量此刻的孝順懂事的好外孫,此時,他仍在慶幸自己回來的及時。   “呦,晟哥回來了。”   喬望軒放下手中的湯匙,拿了紙巾給顧青山擦嘴,看他時,眼裏多了幾分挑釁。   “回來的可真是時候,外公正在跟我說您的大喜事呢!”   顧青山半靠在床邊,看到顧逢晟時眼裏多了些笑意。   “逢晟啊,是不是想爺爺了,不是說要在南淮多待些日子嗎?”   “那邊的事忙完了,我也就回來了。”   顧逢晟一步一步往前走,脫下西服外套放在沙發上,淩厲的對上喬望軒的眼,嘴角沒有感情的揚了揚。   “回來的正是時候,剛回來,就看見你做的好事。”   話鋒一轉,顧青山還沒聽明白時,顧逢晟已經衝到喬望軒跟前,他怒著眼,雙手用力的揪住他的衣領。   “你針對我在公司搞搞小動作也就算了,為什麽要牽扯到她?”   “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麽!”   顧逢晟歇斯底裏,想要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喬望軒身上,脖間的青筋暴起,聲音沙啞也抵不住他質問的氣勢。   顧青山看著眼前這一幕,差點氣得背過身去,不知道這兩兄弟今天是怎麽了,尤其是顧逢晟,他從小到大連發脾氣都屈指可數,從未有過這麽忤逆的時候,竟然什麽都顧不得了,在醫院裏要對自己的兄弟大打出手。   “逢晟!”   “你是要活活氣死爺爺嗎?”   顧青山急忙開口製止,生怕下一秒顧逢晟就動了手。   “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清楚,非要在病房裏大不敬?”   喬望軒猜到了他是為沈昱寧來的,他一進病房時他就感覺到了,但他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麽不對,心壞到一定程度,是冷漠到底的。   他甚至笑著看向顧逢晟,“我能跟她說什麽呢?左不過是聊聊你,講講你的工作,生活,還有你即將訂婚的事,她看起來也沒怎麽樣啊,怎麽,沈大小姐跟你發脾氣了?”   這人一臉無畏神情,顧逢晟氣急了,拉著他出了病房,將人帶到走廊盡頭的樓梯間,伸手就是一拳。   “她生病了你知道嗎,她要是因為你這些胡言亂語的話有什麽影響,我不會放過你的,也不會顧著我們的血緣。”   顧逢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去理智,完完全全由情緒主導,他小時候受到的教育一直是做事前三思後行,可今天,喬望軒是觸碰到他的底線了。   他自己怎麽樣都好,可隻要沈昱寧被傷到一根手指頭,他就會要對方付出全部代價。   冷靜下來後,他警告了喬望軒離沈昱寧遠點,點到即止,不再多費唇舌。走到一半,卻突然想起來什麽,複而折返回去,見喬望軒嘴角帶血,也沒多看他一眼,直接開門見山問他。   “你剛才好像說了我訂婚的事?”   顧逢晟起初這是他瞎編的鬼話,但仔細想想覺得不對。   喬望軒伸手揩了下嘴邊的血跡,露出個笑來。   “你不知道啊?老爺子有意要你跟宋家聯姻呢,你還得謝謝我,要是因為我這麽一個善舉讓你和沈大小姐重修於好,那也不失為好事一樁啊!”   至此,顧逢晟才算是明白。   喬望軒這個人喪心病狂,上次在醫院見到沈昱寧時估計就猜到了她如今的情況,所作所為不過都是為了這一天,他無法擊垮顧逢晟,那就從他身邊最在意的人開刀。   原本沒想讓沈昱寧怎麽樣,他隻是想看昔日戀人分道揚鑣的故事,沒料到她如今這麽不禁嚇,也沒想到顧逢晟能這麽著急找他算賬,甚至多一會兒都等不了,非要在病房裏動手。   喬望軒站在樓梯間門口,看著顧逢晟漸漸遠離的背影,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勝券在握,是真的掌握到了這個人的命門。   但同時,他也突然明白,他們兩個之間愛得有多深。   這樣奢侈的東西,他不配也不會有,從小到大,都不會有。   -   “聯姻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回到顧青山病房時,顧逢晟死氣沉沉地開口,他的不悅寫在臉上,甚至沒有關心,直接問向了病中的顧青山。   “你這是質問我?”   顧青山目光銳利,看向眼前的顧逢晟。   “你現在根基不穩,有個穩固的婚姻助力也是好的,我總得為你鋪一條平坦的路,這樣我也放心,”   顧青山對沈家的態度一直大差不差,以前說起她們兩個的婚事,那是覺得誌向相同門當戶對,全是為顧逢晟考慮,希望他有個懂自己的愛人。但發生過當年那件事後,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考慮沈家了。   且不說今時今日地位不同,就論沈家對顧家如今的態度,他都不想再去招惹這樣的家庭。   何況他們兩個如今,也不怎麽般配了。   從商者最怕家屬從政,在外拋頭露麵,沈昱寧又是個清水衙門的職業,日後她越走越遠,對顧逢晟的事業也越發不利,兩個互相製約對方發展的人,又怎麽能結為夫妻?   “跟宋家的事,你好好想想。”   看著顧逢晟半晌不說話,顧青山放緩語氣寬慰他,“沈家的任何事你都別去摻和了,沈家那丫頭當年已經耽誤了你一次,如今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顧逢晟默默聽完這些話,心情卻前所未有的平和。   多年前,他已經順從了一次,那次的慘痛是放棄夢想,這次,他是無論如何也要自己做主了,他們兩個人已經錯過了那麽多年,如今絕無可能,也絕對不能再繼續錯過了。   他等不起,也不會再坐以待斃。   “可我除了她,從沒想過要娶別人。”   良久,顧逢晟總算開口,終於講起自己沉寂多年的心事。   “爺爺,我知道您不喜歡我,把我接回來也不過隻是為了不讓旁人說顧家寡恩,可是這麽多年,我為您犧牲了太多太多,當年是您非要我放棄外交部從商,可您又嫌棄我仁慈太過說我沒有天資,為此把我送到商學院特訓,您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個普通人,為了保住您和我父親的心血,我連自己最愛的人都守候不了,可您呢?”   他情緒太過,從未這樣對抗,倔強著,眼底泛紅。   “您縱得喬望軒無法無天,他仗著姑姑在公司裏橫行霸道幾番對我下手,如今,又牽扯到了昱寧。”   “我娶她,從來都跟沈家沒關係,我愛這個人,想照顧她一輩子,僅此而已,您,阻攔不了。”


    第26章 “不要告訴顧逢晟”


    沈昱寧醒來時,病房裏隻有傅顏一個人。   像是做了數不盡的噩夢,清醒之時不亞於劫後餘生,意識逐漸回籠,她想起自己暈倒前的最後情景。   喬望軒說了顧逢晟的婚事,想到這,她抬眼看了看床邊站著的傅顏。   “傅醫生……”   “顧逢晟來過了。”   還未等她說完,傅顏已經快她幾秒先開口。   怕沈昱寧聽不明白,又跟她解釋道。   “我本來是想聯係你的家人的,但是我看你手機通訊錄裏都是長長的電話號,唯一備注了姓名的就是一個人,所以我隻能給他打了電話。”   當時事出緊急,傅顏作為醫生也不能判斷她暈倒的原因,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情況需要家屬在場,她隻能去試試沈昱寧的手機,原本她以為她這樣的身份會給手機設置層層密碼,可她並沒有,她的通訊錄記錄密密麻麻,緊急聯係人隻有顧逢晟一個。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他仍然是她遇到事情時第一個想起來的人。   “沒關係的。”   沈昱寧回答傅顏,看著病床前懸掛的點滴,覺得身子很沉,雖然全身上下都沒有痛感,可她模糊著,仿佛回到了中槍前的那個下午。   也是雪白刺眼的天花板,睜開眼時的茫然,同此情此景無比相像。   有那麽一瞬間,她生出了點悲戚之感,連帶著接下來欲說出口的話,也都變得有些矯情起來。   “傅醫生,如果我病得很重,你千萬不要告訴顧逢晟。”   沈昱寧語氣緩慢,有氣無力的。   下一秒,顧逢晟進了屋,聽到這句話,走到病床前看著她。   “不要告訴我什麽?可我已經知道了。”   他緩了緩神色,對著沈昱寧揚了揚嘴角。   “你是低血糖,很快就會好的。”   顧逢晟聲線柔和,漸漸撫平她內心深處斷裂許久的舊傷。方才在顧青山麵前大起大落,他並不好受,甚至也受到這份悲傷情緒的影響,想到自己這麽多年,再想到沈昱寧在外的日子,心裏的那些無言恨意加劇數次。   可到了她麵前,他又生出許多柔軟。   傅顏見他一來,就主動離開了病房,她甚至還貼心地為兩個人關好門,屋內被隔絕成一個安靜的小空間,兩人默默看著彼此,相顧無言。   沈昱寧原本有很多話想問他,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   他們錯失了許多機會,都沒能像現在這樣好好看看對方。   “訂婚的事,不打算跟我解釋解釋嗎?”     就算是天大的誤會,也得先問清楚了,何況這事聽起來不像空穴來風,她肯定要聽聽他的意思。   “宋家是爺爺選的,這事我完全不知情,雖然我不知道喬望軒是怎麽跟你說的,但是,我不會跟別人結婚,聯姻更是想都別想。”   話說到末尾,他突然加重了語氣,目光猶如深潭之中的月光,直白的對上她的眼,像是個承諾,態度也變得堅決。   “不管喬望軒說了什麽,那都不重要,昱寧……”   顧逢晟牽住她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拇指輕輕觸碰虎口處的那條傷痕,這些年,他不止一次去找過她。   在法國街角,在她使館宿舍的對麵街道。   在非洲,在達木讚。   很多時候,在很多個她全然都不知道的瞬間裏,他也曾出現在她當下的生活裏的,隻是他們沒有碰麵,她無從知曉,而顧逢晟,隻是自認為是一場夢境,他緘默多年,一直不敢上前增添她的煩亂。   如今,她快要破碎了,命運讓他們走到這步,那他也想要再往前試一試。   “顧逢晟,如果你真的要聯姻的話,那你也考慮考慮我吧!”   他還在組織語言時,沈昱寧已經微微晃了晃他的手,笑容明豔,眼裏帶著細碎的光。   “顧逢晟,我在問你問題呢。”   她又開口,尾音拖得長長,聲音裏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他想問沈昱寧真的假的,可又怕說了什麽她再反悔說是玩笑,於是將她的手拉得再緊一些,笑意不經意間爬上眉眼。   兩人之間的氣氛是在一瞬間被破壞的。   顧逢晟剛要開口時,病房的門被火急火燎地推開了。他回頭去看,發現來的人是寧茵和沈謙曄。   沈昱寧比顧逢晟先看到,對上母親那雙精明的眼時下意識鬆開了他的手,若有似無的氛圍戛然而止,顧逢晟反應過來,也起身跟兩人打了招呼。   寧茵臉色難得變了變,從前生人忽近的氣場轉了變,走到病床前看沈昱寧時,眼裏多了幾分柔和。   “現在怎麽樣了?”   沈昱寧有些怔愣,還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看到這樣的母親,從小到大,寧茵對她溫柔的時刻少的她都能數過來,成年之後更是再也沒有見過她對自己笑,如今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她還有點不知所措。   “我和媽本來要去你家送些東西,過去以後發現沒人,打了電話你又不接,最後總算接了,可卻是個醫生,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幸虧我聽得清楚,知道是你生病暈倒了,這才趕緊來醫院看你。”   沈謙曄察覺到氣氛不太對,於是開口跟沈昱寧解釋。   一則是怕她多想,二來也是想要緩和寧茵在她心中的距離。   “我沒事。”   沈昱寧聽完這一大段話,急忙回答道。   她看一眼臉色陰沉的寧茵,“就是低血糖,輸完這瓶就可以回去了,你們兩個不用特地跑這麽一趟。”   她還從沒享受過寧茵為自己的事著急慌亂的情景,以前遇到再多事也都是由兩個哥哥出麵解決,總之,這個母親從沒露過麵。今天這麽鄭重其事,沈昱寧突然生出了點受之有愧的心思。   寧茵站在一旁默默打量她,一張本就小的鵝蛋臉被折磨的蒼白,沒有血色,露在被子外麵的手也瘦得過度,仿佛一碰就要斷掉。   沈昱寧 1 米 67 的身高,如今體重也就九十多斤,怎麽看,都是受了很多苦。   這一瞬間,寧茵內心湧出些愧疚的情感。   為眼前的幾乎隻剩下一副骨頭的女兒,也為自己不管不顧她這麽多年,甚至還動了些插手她感情這樣的心思,寧茵徹徹底底恍然自己是做錯了太多。   她開口,聲音裏滿是心疼。   “明天晚上去東彌,煲湯給你補補,你看你現在瘦成什麽樣了,我把你生這麽漂亮不是讓你年紀輕輕就活得像個苦行僧。”   寧茵從手提包裏翻出一張銀行卡,放到病床前的床頭櫃上,末了轉過身,言辭激烈地看向狀況外的顧逢晟。   “你明天也去,她就聽你的話,你幫我說說她!”   這話說完,就拽著一臉意外的沈謙曄飛速消失在病房。   沈昱寧反應過來後笑了笑,拿起那張薄薄的黑色卡片,人生第一次覺得她媽這麽有喜劇天賦,冰釋前嫌這樣的事也能說得高高在上,還把自己放在台麵上不肯下來。   “其實寧阿姨一直都很關心你的,他們長輩都是這樣,表麵不說,可心裏是一直記掛著你的。”   顧逢晟也難得看沈昱寧這麽高興。   以前她還小時,就很不願意跟他提起寧茵,那時候沈昱寧固執己見,認為父母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全然隻顧著自己的利益而放棄維護家庭,她從記事起,就以為自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父母在她眼中,不過是戶口本親屬欄上的關係證明,除此之外,他們什麽也沒有給過她。   到了今天,沈昱寧也能貼近那時候他們兩個人的想法盡量去理解他們了。   人長大後學的是寬容,對自己寬容,對周遭所有人都寬和。   -   回去的路上,沈謙曄開車,寧茵坐在車後座,腦海中翻來覆去想了許多事。   最清晰的,當屬兩個月前在寺廟,顧逢晟見她時對她說的那一番話。   他說:“阿姨,昱寧走到今天是當初因為我的緣故,要不是因為我,她不會執意學外語,也不會執意進了外交部,她竭盡全力想向眾人證明自己不是靠著家裏往上走,所以選了最艱苦連抽簽都沒人願意去的非洲,瞞著所有人,在那一待就是四年,每天提心吊膽的工作,甚至受了很多次傷。”   寧茵聽到話末尾,捕捉到關鍵信息,手中正在轉動的佛珠突然停下,下一秒,她看向顧逢晟欲言又止的麵龐。   他猶豫著,話裏多了些後悔。   “是我毀了她原本美好祥和的一生,也毀了我們兩個之間可能會有的很多可能。”顧逢晟講起從前,百感交集。   看著寧茵自始至終都沒開口,他在身後攥緊拳頭,打算做最後一搏。   “可我是真喜歡她,我心疼她從小到大眾星捧月可依然還是孤獨缺憾,所以我想一直陪著她,當年那場車禍,該死的人其實是我。”   他自戳傷口,絲毫不在意將鮮血直流的創麵暴露給旁人看,也正是這份勇氣,讓寧茵鬆了口。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要總是放不下,這樣折磨的隻有自己。”   她作為一個長輩,也作為一個過來人,不希望看著他們固步自封,甚至因為當年的事折騰自己到如今,沈昱寧放不下,顧逢晟也放不下,寧茵是真心疼。   心疼他們兩個至今都困在那場雨裏出不來。   也心疼,那場雨一下就是這麽多年。


    第27章 青蔥過往


    17 歲,沈昱寧人生路上的分界點。


    遇見顧逢晟之前,她一直猶如行屍走肉在世間混行。


    中考前夕,沈昱寧發現了父母離婚的事實,也因為這場過大的災難使她無法承受,所以中考考得一塌糊塗,成績創造了沈家曆史以來的最低,高中被迫疏通關係,上了個離家近的公立學校。因為這,一起長大的那些人沒少嘲笑她,明裏暗裏,都譏諷過她數次,但她不為所動,成績這東西,也奈何不了她。


    為此,沈嶽南把她接回壽泉大院嚴加看管,主要是學習,連著請了許多個老師都束手無策,不是被她氣走就是無能為力。


    沈昱寧當時叛逆期,叛逆的有點徹底,甚至跟人學了騎摩托車,最後差點沒出事故,沈謙敘在國外讀書,請假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回來,語重心長的勸說,倒也隻是盡了一點微薄之力。


    這大小姐,卻依舊我行我素。


    跟顧逢晟重逢,大概也是命運中安排好的冥冥注定。


    那天是暑假最後的一個周末,沈昱寧氣走最後一個補習老師後被老爺子押解在側廳寫反思筆記,百無聊賴的時候,聽見前麵的會客廳歡聲笑語,忍不住好奇,悄悄溜過去看,透過雕花花架去看,顧逢晟坐在兩個老人右手邊,身形挺拔,一個背影都看得她著迷。


    此後很多年,她都很難形容這一天。


    像是宿命般的遇見,滿滿當當的人生書籍上,早已經在注定的頁數上寫滿了愛情。


    那一刻,她鬼使神差,自作主張的把那個俊朗的背影認作了她下一個補課老師,越過屏風走上前,倒是一點不覺得自己是打擾。


    16 歲的姑娘水汪汪的一雙眼,看他時像在看獵物,小心翼翼又處處考量。


    沈嶽南責怪她太過無禮,衝她介紹:“這是小時候跟咱們住在一個院的顧爺爺,你還認識嗎,這位是你顧爺爺的孫子,你該叫哥哥的。”


    末了又算算年齡,說起排序,說顧逢晟比沈謙曄還要再小幾個月。


    沈昱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沒仔細聽方才那兩句話,隻是禮貌的跟長輩打了招呼後就落座一旁,那雙眼,仍是在暗處悄悄打量他。


    老爺子又說。


    “你們小時候見過的,不記得了嗎?”


    她這個人忘性比較大,哪裏還能記得小時候隻有幾麵之緣的人,何況就是記得也沒法在現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腦海裏翻出來,實在荒謬,也實在太考驗她的腦容量了。


    顧逢晟見她這樣,也是怕狀況會尷尬,於是急忙替她解釋。


    “小時候的事,想起來也得費些時間,我是顧逢晟,你好!”


    他對她伸出手,白皙修長,骨節勻稱的手。


    後來的許多年,她都覺得這是淪陷的最開始。


    “你好,我是沈昱寧。”


    因他這隻手的思緒,完全把她的想法帶偏了,坐下時又拘束又不自在,連說話也不能隨心所欲,全都仔仔細細聽關於他的事了,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重要信息。


    沈謙敘在一旁看她難得正經,倒也覺得有意思,腦海裏正想著該找什麽人搓搓她的脾氣,也好好治一治這個自由散漫的毛病,現成的人選這不就來了嗎?


    所以他臨走之前,特地跟爺爺交代了這件事。


    “逢晟的學習成績也很好,而且我聽說他回來是參加保送考試的,他來教昱寧也合適,我也放心。”


    “就是一點問題,咱們肯定不能像對待補課老師一樣給人開工資,畢竟咱們兩家的關係在這,要不您給顧爺爺送點禮物,這樣咱們也好讓逢晟常來給昱寧補課,他的話昱寧還是能聽進去幾句的。”


    有這個一個人物壓製她,到也好過他遠在天邊還有操不完的心。


    沈嶽南猶豫猶豫,最後還是照辦了。


    沈謙敘和沈謙曄很早就被送到國外上學,照顧沈昱寧這事,不可避免的落到了他的頭上,她那時候在九中,顧逢晟的學校離她的很近很近。


    沈謙敘臨走前千叮萬囑,除了學習,也得在她私人生活這塊看嚴點,別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更不能早戀。


    顧逢晟笑他實在荒謬,最後也是答應了。


    就這樣,沈昱寧這個累贅被扔到他身邊。似乎是命運的安排,但也不乏人為的創設,總而言之,他們的關係自那之後突飛猛進,不再僅僅局限一個世家好友,而是,一個溫暖如兄長般的好朋友。


    沈昱寧的成績倒還真有所上升,因為這,兩人關係也慢慢熟絡起來。


    她是個直率的性格,話尤其多,問題更是一個接著一個。


    有一次還問及他回京平的原因,還半真半假的開玩笑:“他們都說你是回來爭家產的。”


    他當時笑得不行,曲指彈彈她額頭,“你都從哪兒聽來的這些?”


    對上她茫然的眼,心下不忍,又解釋道。


    “我是回來參加保送考試的,因為戶口的原因耽擱的有些久了。”


    她似乎對這個答案充滿了好奇,陌生之餘,也想聽他講講故事。顧逢晟待她坦誠,像親妹妹一樣,一五一十的跟她說起自己回來的原因,當然,也添油加醋的說了一些有的沒的。


    他那時候常常帶著一本法語教材,見她聽得目不轉睛時又感歎:“其實我也沒什麽把握的,這個專業需要大量的文化積累,可能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最後還是要回到家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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