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逢晟猜不到,隻能這樣問她。


    “我辭職了。”


    沈昱寧散著頭發,就這麽躺在沙發上,眼神幹淨地瞧著他。


    他想聽她說,於是耐心的等,不多問一句。


    屋裏沒開燈,隻有門口玄關處的一盞吊燈亮著微弱的光,兩人就這麽靜靜看了一會,在幽暗深夜中四目相對,難以掩飾的,是胸腔裏數次翻湧折騰的感情。


    “顧逢晟,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目光實在炙熱,沈昱寧先他一步移開了眼。


    顧逢晟不解地看向她,“什麽問題?”


    “那天在醫院我跟你說的,你這麽快就忘了?”


    沈昱寧帶了點情緒,語氣氣憤,不滿意的指摘顧逢晟忘性實在大,這樣的事她開了太多次口,如今就這麽說出來,還顯得扭捏了。


    最後心一橫,帶了點意氣用事,斜著眼再度看向他。


    “我說…”


    “昱寧,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話剛開了個頭,就被顧逢晟打斷了。


    他似乎是一早要料到她說什麽,將她臉上的所有小表情盡收眼底,然後全程在旁邊觀看她炸毛,等到她快要沒什麽耐心時再扔下一記重磅炸彈。


    沈昱寧突然安靜下來,怔怔的看向顧逢晟。


    他嘴角含笑,眼眸裏全是柔情蜜意,她不由自主望過去,他的眼睛實在好看,像一汪神秘的深潭,處處引人深陷。


    “表明心意這樣的事當然要我來開口,當年就是因為太猶豫不決了,所以錯過了好幾次機會。”


    顧逢晟放緩語速,慢慢低下頭。


    “當年我問過你同樣的問題,但是當時你睡著了。”


    “現在呢,要不要重新回答我這個問題?”


    下一秒,沈昱寧主動湊了過來。


    距他唇間不到一厘米時,她又突然停下來。


    “其實當年我是裝睡的。”


    他笑著,伸手環住她盈盈一握的腰。


    “那現在呢?”


    沈昱寧笑而不語,隻是繼續自己方才未完成的事,唇齒相依,呼吸交織,大約是酒壯慫人膽,沈昱寧總算借著酒勁把這些年隱藏下的愛意悉數揭開,意亂情迷時,她甚至解開了顧逢晟的襯衫紐扣。


    他們耽擱了太多年,如今她一刻也不想再等。


    最後,周遭溫度越來越高時,顧逢晟抱著她進了臥室。


    -


    淩晨兩點,窗外落了雨。


    沈昱寧醒過來時,倒是難得沒有頭疼。最近這段日子她一直不間斷的在做噩夢,有時候是光怪陸離的妖獸,有時是斷斷續續的過去。今天或許是因為顧逢晟在身邊,所以她才安然順利的從夢中醒了過來。


    想到這,她下意識將他抱得更緊。


    顧逢晟睡眠很淺,一點聲音都能讓他驚醒,而且穿著衣服,襯衫料子悶悶的,躺在床上束縛禁錮,睡起來實在不怎麽舒服。


    沈昱寧一醒,他也就醒了。


    “是不是做噩夢了?”


    他聲音很低,帶著些剛醒過來的沙啞,聽起來有點慵懶。


    她還閉著眼,聽到這話時隻是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頭還疼不疼?”


    黑暗中,顧逢晟伸手觸上她額間的皮膚,確定溫度正常後這才放心下來。方才她胡鬧太過,他都是念著她喝了酒,才任由沈昱寧為所欲為,她肆意熱情,幾次三番要脫他的衣服,前所未有的大膽和主動,最後是他刻意理智這才好不容易將她哄睡。


    溫香軟玉在懷,他睡得極不安穩。顧逢晟自認定力尚可,但麵對沈昱寧時,又總是功虧一簣,他惦記著她辭職的事,在床上跟她糾纏時又看到了她手臂上的新傷,如此情景,實在沒法不為沈昱寧擔心。


    “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辭職?”


    安靜片刻,沈昱寧問他。


    在她印象裏,顧逢晟應該和從前一樣,事事為她考慮,見她遇到困難,不留餘力為她解決,幫她分憂。但現在,好像不是這樣了。


    “你想說的話自然會跟我說,要是你不想說,那我多問一句都多餘。”


    在顧逢晟眼中,沈昱寧早就不是從前的小姑娘了,如今她聰明,睿智,甚至勇敢,已經徹徹底底成為一個獨立優秀的個體,她有自己的思想,也該為自己權衡,遇到問題時應該要自己抉擇。他願意永遠在身後她托底,卻不能以愛為由伸出手幹涉她的諸多選擇,她永遠是她自己。在他身邊,他也竭盡所能讓沈昱寧永遠做自己。


    雨聲淅淅瀝瀝,打在玻璃上悄無聲息,能見的,便是窗外逐漸氤氳的城市。沈昱寧忘了拉上窗簾,臥室裏觀景絕佳,密密麻麻的雨滴從上至下劃過寬大透明的玻璃窗,可惜聽不見雨聲。


    她突然翻過身,看著近在咫尺的顧逢晟。


    “其實我也想了很長時間,調回國第一天的時候我就給過張司辭職報告,但是他當時沒同意。”


    “我就是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情況不好再白占位子,跟我同職位的兩位副司長無論誰都比我更有能力,我隻不過是因為運氣好在非洲那幾年又恰好立功,一開始是沒想好,昨天突然就想明白了。”


    沈昱寧難得同他這樣言辭懇切地剖析自己。


    兩人總算是沒了阻礙,真真正正又站到彼此跟前。


    顧逢晟從頭到尾聽得認真,見她說完又摸到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碰到她手臂,溫柔開口:“要不要跟我說說這些傷是怎麽回事?”


    他指尖帶著溫度,每碰一下都是輕輕柔柔,甚至不忍心直接碰上傷口,他一直沒問,也是在給她空間。


    沈昱寧忘了這茬,下意識想縮回手,結果直接被他拉住,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顧逢晟已經先她一步開了燈。


    突如其來的燈光刺眼,她急忙閉上了眼。


    可這回,沉默的人變成了他。


    手臂上有七八道剛要結痂的傷口,密密麻麻重疊在一起,看起來觸目驚心,他不敢想,沈昱寧是多麽痛苦才會這樣傷害自己。


    “我沒事的顧逢晟,這些一點都不疼的。”


    她再度睜開眼時,看見顧逢晟冷寂神情裏透出心疼的目光,於是急忙解釋,怕他生氣她這樣對自己,也怕他擔憂。


    顧逢晟直接下了床,沒理會她的話,穿上鞋子直接往外走,沈昱寧以為他要離開,於是也趕緊下床,拖鞋顧不上穿急忙追著他到了門口。


    “你怎麽出來了?”


    他回過頭,擰著眉看她,顯然是生氣到了極點。


    沈昱寧被他這番神情嚇到,光著腳站在玄關處的地毯上不敢開口。


    “連鞋也不穿,著涼了怎麽辦?”


    她還沒反應過來時,顧逢晟已經彎腰將她抱起。


    “我以為你要走……”


    沈昱寧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小聲開口。


    顧逢晟笑了笑,倒是第一次見她這麽驚慌失措,想來也是誤會,他應該先跟她說一下的,於是也跟她解釋。


    “我是想回家幫你拿藥。”


    他的聲音格外柔和,像是在哄她,可看到沈昱寧的小表情,又存了心思想逗逗她。


    “怎麽,就在一起睡了這麽一小會就舍不得我了?”


    顧逢晟語氣轉了個彎,嘴角也多了幾分玩味的笑。


    沈昱寧又氣又羞,直接擰了他一下泄憤。


    “你能不能正經點!”


    他又笑著,抱著人回了臥室,將她放在床前時,顧逢晟突然俯身靠近,沈昱寧下意識閉上眼,他卻在離唇不到幾厘米時停下動作,偏過頭,柔聲在她耳邊低語。


    “昱寧。”


    “怎麽能是我不正經?你弄得我到處都是你的口紅,咱倆誰比誰過分?”


    -


    最後沈昱寧直接將自己蒙進被子,再也不去看他。


    顧逢晟看她這樣,於是也不再胡鬧,跟她說明自己一會兒回來,轉身離開回家拿藥。


    進了屋翻到藥箱,看了眼鍾表上的時間後,又拿出手機打了個越洋電話。


    聽筒響了幾下,對方很快接通。


    “顧總,午睡時間打擾人可不太好。”


    美國此時是下午一點一刻,確實是午休時間。


    顧逢晟低聲開口:“對不起蔣醫生,我還想再問問你關於戰爭後遺症的事。”


    ……


    第34章 “一直以來想娶的人隻有一個。”


    創傷後應激障礙,最難的其實便是後期。   沈昱寧已經跨越了很長時間,從非洲回到國內其實也無異於是另一種治愈手段,離開創傷地,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祖國和家鄉,但其實她忽略了,京平也曾帶給過她創傷,隻是遠遠沒有戰爭直接。   蔣秦給顧逢晟的最後建議,是要他最近陪著沈昱寧,最好寸步不離。掛斷電話,他又給林則發了一條微信。   【除了必要工作,其他的暫時由你代勞。】   眼下還不是可以鬆懈的時候,喬望軒那邊也一直在蠢蠢欲動,就等著找他的過錯。援建的項目他是頂著壓力在做,前期準備好後便能開工,華清實在離不開人,可他怎麽想,都是沈昱寧排在前麵。   若她出了什麽意外,他要這公司和財產又有什麽用?   當年是他無形中影響甚至改變了她的人生,也是他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他再怎麽彌補也改變不了她受傷的事實,所以現在,他想好好照顧她。   跟她結婚,照顧她,永遠看著她在自己身邊。或者隻要沈昱寧開心,他可以陪著她周遊世界,隻要她願意,隻要她開心。   他做什麽都是甘願的。   娶她是深埋壓抑許多年的幻想,他也期盼著能早點成為現實。   -   7 月 7 號,沈謙曄訂婚的大日子。   訂婚宴擺在老牌酒店,很是隆重,賓客人數很多,幾乎是京平權貴圈內頂尖人物的關係群碰頭。   吃過酒席,沈昱寧跟著寧茵回了東彌。她們母女倆有段日子沒見,寧茵一見她就連忙檢驗她是不是喝了那些她日日送去的湯,見她沒再消瘦,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你得休息,可不能再熬夜了。”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也好,寧茵心情愉悅,見到沈昱寧更開心了。她今天穿了件香檳色的中式旗袍,脖間戴了串大顆數的澳白珍珠,顯得人素雅又溫柔,少了些殺伐果斷的淩厲。   這樣的寧茵,比從前看起來要柔和很多。   她給沈昱寧遞了杯茶,兩人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沈昱寧接過茶杯,突然就多了些心事。   方才在訂婚宴上,沈宗和寧茵時隔幾年一起露麵,兩人之間毫無別扭,相處起來舒服自然,跟賓客應酬時還是一副模範夫妻的樣子,她著實不理解,為什麽這麽相敬如賓的兩個人會離婚。   所以她沒忍住,問了這麽多年始終沒問的問題。   “媽,當年你跟我爸為什麽離婚啊?”   寧茵愣了一瞬,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放下茶杯,對上沈昱寧的眼,“我和你父親,是一對再合適不過的夫妻,當初是父母包辦,但也有商業聯姻的成分在,我們眼中都是利益大過天,喜歡可以稍稍放後,可是後來我生下你哥,又冒死生下你,其實我已經發現自己很愛這個人了,但當我發現我愛他時,我已經在委屈求全,他的工作沒法讓我徹底放手去做事業,所以我選擇了分開,這是我跟你爸都讚成的選擇。”   “昱寧,愛不是要犧牲自我的,當你為一個人放下自己,那這段感情就是不對等的,不對等的愛強求無用,不如放過。”   寧茵本就是利己主義,婚姻對她不過是錦上添花的加持,可若是有朝一日成了枷鎖,那她會瞬間逃開,對沈宗是深愛,卻也不能為他犧牲自己的事業。這麽多年,沈昱寧每每提及父母的婚事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她一直以為沈宗在外有了旁人寧茵才會離婚,所以他們兩個離婚後的裝模作樣才更讓她惡心,以致於這麽多年讓她在麵對父母時總有破碎的濾鏡在。   到這一刻,沈昱寧才真正恍然大悟。   “我一直以為,當年你們離婚,是因為我爸那個秘書。”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蹙著眉開口。   寧茵笑著,臉上是早就釋然的神情。   “離婚有很多原因,這隻是個誤會,我一直沒說過,其實你很像我,自己認定的事就再也不去改變。”她也沒承認過,自己對這個女兒表麵嚴厲,可實際上,她是驕傲的。   驕傲於她年紀輕輕走到這個位置,更驕傲她當年一意孤行的勇氣,選定一件事,孤注一擲往前走,無論多難也不會回頭。   沈昱寧骨子裏的倔強大概是遺傳。   晚飯時,顧逢晟來了。   因為工作他耽擱了些時間,沒能趕上正宴,剛一進門,就被沈謙曄冷嘲熱諷了一通。   “顧總還記得我啊,我以為你連我送你的請柬都扔掉了呢!”   沈謙曄今天應付完兩家數不清的親戚和賓客,這會已經是疲憊到了極點,但為這訂婚的習俗,還是不得不帶著未婚妻回了家。   他這未婚妻粘人的很,一路上聒噪他許多次,並且事事體貼,完全是已經提前適應了賢妻身份,處處照顧他,完全不像是一個聯姻應該有的態度。   為這,沈謙曄的煩躁也是有原因的。   他能接觸兩個毫無真心的人為了利益各自維係,反而接受不了這樣一點一滴的付出。   “怎麽會?公司突然有點急事走不開,我緊趕慢趕的,還是遲到了,不好意思啊謙曄。”顧逢晟走上前對兩人致歉,又示意身後跟著的林則拿出禮物。   是副難得的畫,他找了有些日子,沈謙曄看到後眉開眼笑,立馬拉著未婚妻介紹兩人認識。   “這是顧逢晟,我一起長大的發小。”   末了又頓了頓,攬過身旁溫柔可人的女人。   “任夕,我未婚妻。”   顧逢晟微笑著點頭,剛想開口稱讚一句兩人般配,就被任夕的一句話打斷了。   “聽說過,宋慕跟我是好朋友,她經常把你掛在嘴邊,你們兩個什麽時候辦喜事啊?”   沈謙曄嘴角抽動,聽完後立馬鬆開了手,臉色突然嚴峻起來,回頭盯著笑容天真的女人,有點措不及防。他對這個未婚妻完全不了解,但這一句話下來,就讓他原有的那丁點好感瞬間消失了。   心裏那點反叛冒了出來,也顧不上看向沙發那邊的沈昱寧,直接不耐煩的說了句。   “宋慕是誰我不認識,你能不能別跟我朋友說我不認識的人?”   短短一句話,沈謙曄說完後,任夕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了,也沒在強顏歡笑,直接轉身坐到了寧茵身旁。   沈昱寧當然也聽到了,而且不止她聽到,從始至終一直沒開口的寧茵也知道了,她還一直不信,在訂婚宴上聽說了些風言風語,可她沒放在心上。但這會兒,看著顧逢晟沒開口回絕,寧茵隱約察覺這事八成是真的了。   “逢晟,既然你忙就先回去,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寧茵看一眼默默坐在一旁的沈昱寧,突然來了情緒,強忍下想在此刻痛罵顧逢晟一頓的心理,語氣平淡地下了逐客令。   “沒事我不忙。”   顧逢晟飛速開口,生怕寧茵給自己趕出去,目光瞥到沈昱寧的神色,看出她的不開心,顧不上有旁人在他便急忙解釋。   “我跟宋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宋慕跟我也隻有同學關係這一層。”   顧逢晟神情決絕,眼神清澈像汪靜河,他又道:“寧阿姨,我不管您聽到了什麽消息,那都不是真的,我想娶的人一直都是一個人,無論誰來勸我,我都還是那個答案。”   這話是跟沈昱寧說,也是給了寧茵一顆定心丸,上次在寺廟裏,他已經跟寧茵發過誓,佛祖麵前,他說過這輩子除了沈昱寧誰也不娶。無論是顧家還是別的他都不在乎,他隻在乎沈昱寧。   寧茵聽完後隻是沉靜地對上他的眼,眼中的情緒不明,旁人也看不明白那其中的深意。隻是屋內安靜了許久,最後是寧茵破冰給了台階緩和。正逢阿姨來說飯準備好了,顧逢晟這才得以從方才的迷局上逃脫。   不過上了桌,氣氛依舊還是古怪。   寧茵作為長輩以示尊貴,自然是坐在主位,沈謙曄因為剛才的事冷著任夕,直接拉開沈昱寧跟顧逢晟坐在了一起,最後沈昱寧不得已隻能跟任夕坐在另一側,對這個名義上的二嫂,她今天是第一次見。   第一次見,就不是很愉快,因為她剛才的話受了些影響,但到底今天是訂婚,沈昱寧還是為此多照顧了一下,吃飯前沒少噓寒問暖,吃飯時甚至也主動幫著夾菜,她都佩服自己的氣度。   顧逢晟坐她對麵,時不時看她一眼,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笑意。   她讀不懂,直接瞪了回去。   沈謙曄看他們兩個這樣,漸漸發覺出一絲不對勁,於是側了側身,低聲問向顧逢晟,“我看你跟我妹最近好像緩和了很多啊?”   餐桌很大,沈昱寧忙著回答這邊任夕時不時脫口而出的問題,偶爾抬眼看一眼顧逢晟也隻是見他在認真吃飯,所以沈謙曄的這句話,她完全沒聽見。   唯一能看見的,就是沈謙曄越來越明亮的笑臉。   她也不知道這兩個人說了什麽,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開心。   顧逢晟沒怎麽把沈謙曄的話放在心上,隻是偶爾應對一下他比較無趣的問題,他惦記著自己來的真正目的,沒什麽心思關心旁人。


    第35章 “我和顧逢晟在一起了”


    晚飯結束,已經是八點鍾了。   沈謙曄借口還有酒局,帶上任夕就急匆匆離開東彌。   兩人上了車,他卻不著急走,伸長手臂從儲物盒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最後慢悠悠降下車窗。   眼中盡是漠然,是數九寒天裏幹涸的枯井,墨一般化開的夜色中,他的話也帶著稀薄的寒意。   “任夕,你比我明白,我們兩個之間隻是利益,所以你別希望我對你會有一絲真情,你的事我不會過問,但我家的事,你也別插手,聽明白了嗎?”   他厭煩真心,卻也被真心背叛。   如今走到這步,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任夕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就算是商業聯姻,那也應該有最基本的尊重和理解,可沈謙曄沒有,她今天隻是稍稍越界一點他便大發雷霆,看來外界傳言非虛。   “我那話沒有別的意思,顧家既然提了婚事,那還不允許別人說嗎,顧逢晟也是,他有什麽了不起的,自己再怎麽有主意不還是得聽老爺子的,要不然他能得到顧家的財產嗎?”   任夕是家中獨女,從小是千嬌萬寵長大的,說好聽點是單純,說不好聽是沒腦子,要不是看中任家的勢力,寧茵也不會選一個這樣不懂事的兒媳婦,不過這樣的性格也有好處,有什麽說什麽,起碼不會背後下刀子。   她這話也是直言直語,沈謙曄說話點到為止,也不願意再跟一個女人多費唇舌,顯得心胸不寬廣,掐掉煙,直接驅車開出別墅區。   寧茵早年留學法國,家裏的裝修和陳設都帶著濃濃的法式風情,置身期間仿佛宮殿。   吃過飯後三人到花園裏閑坐,寧茵看出顧逢晟有話要說,於是支開沈昱寧讓她去後院澆花。   待人走後,寧茵這才給了他一個開門見山的眼神。   顧逢晟心領神會,也珍惜這不太容易能給他的機會,想也不想就直接開口,絲毫沒一丁點隱瞞,全盤托出。   “宋家的事是我姑姑鬧出來的風波,您也知道老爺子如今的身體已經是江河日下,他為我權衡了半輩子,如今想在最後關頭為我選一門合適的婚事,這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他話裏有話,其中的深意寧茵明白。顧若清這個人在集團縱橫謀劃了一輩子,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侄子登上大位,所作所為皆是不甘心,人擁有數不盡的財富時,便會想要點石成金的權利。   這麽多年,顧逢晟的很多絆子都是因為這個姑姑,可老爺子視而不見,仿佛還隻當兩人姑侄情深,很多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導致了如今顧若清勢力過大,要想處理得當恐怕是不能。   顧逢晟本不想將這些糟亂的事說與寧茵聽,他很少在人前示弱,就算是長輩也從來沒有,這麽多年能讓他不顧痛苦自揭傷疤的除了沈昱寧便也沒有旁人了。   如今跟寧茵說出來,也是另有原因。   “宋家的事我會趕緊處理,也會跟昱寧好好解釋清楚,我們兩個能到現在不容易,我也不希望旁的事影響到她,寧阿姨,當年您曾肯定過我一次,如今,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他鼓足勇氣,但還是難免緊張。   垂眸片刻,很快抬頭,誠懇的對上寧茵的目光。   “寧阿姨,我想娶她,這輩子除了昱寧,我不會有別人,也不會跟別人結婚。”   他這半生經曆了許多驚心動魄的事,可沒有哪次,像今天這般糾結不安。就連跟沈昱寧表明心跡,也沒有這樣過。   顧逢晟站在一旁,靜靜等寧茵開口。   這段時間裏,他覺得格外漫長,甚至就連院內的風,也都變得悶熱了起來。   寧茵倒是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這麽正經的事,即使能猜到他今天來的原因不簡單,卻也沒想到會這般直白。剛聽完這會兒還有點吃驚,看了顧逢晟數次,確定他眼神堅定後,突然來了點別的心思,於是故作嚴肅板起一張臉。   “要是我反對呢?”   她語氣變了變,緊盯著後院庭燈下彎腰澆水的沈昱寧,“說實話,我不認為你們兩個結婚能夠幸福,昱寧的性子跟我一樣,得不到的永遠耿耿於懷,可要是真得到了,那也未必有多歡喜,你們兩個分開了這麽多年,中間的這段空白不是輕易能彌補回來的。”   作為沈昱寧的母親,寧茵希望她能跟最愛的人在一起,可作為一個置身事外清醒的長輩,她又覺得這兩個人太過魯莽,許是感情總如此,人生也總需要不顧一切往前衝的某些時刻。   她這話沒有別的意思,也隻是希望顧逢晟能三思後行。   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掣肘更多,而且顧沈兩家當年不亞於是完全鬧僵,如今是為著各自的顏麵還不得不維持體麵,可真再到談婚論嫁,隻怕也是困難重重。   單單顧青山一個人,恐怕就很難讓他如願。   寧茵的這段話殺傷力極大,顧逢晟又豈能不知道這背後的事,可無論怎麽樣,他都不想再猶豫不決下去,他已經錯過她這麽多年,如今多等一天都沒辦法忍受。   更何況,沈昱寧的病,也沒辦法讓他再這樣熟視無睹下去。   “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怕有朝一日我們兩個會後悔,這事我想了很久,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因為昱寧的病,我是為了我們兩個自己。”   這些年他們一個投身工作,一個遠赴他國,若真放下了,也不會兩個人這麽多年都在感情路上停滯不前。有些時候恰恰是因為放不下。   顧逢晟還想再說,可沈昱寧已經澆完花回來了。   她到花園繞了一圈後心情大好,就連幹活時的累也都忽略了,一進涼亭裏,便覺得兩個人之間氣氛不對。想了一圈可能後,還是猜不到他們兩個之間談什麽能這麽投入,沈昱寧了解寧茵,看她皺著眉頭這樣估計是在刁難顧逢晟,也沒想太多,走上前輕輕拉住顧逢晟垂在身側的手。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沈昱寧已經先他一步開了口。   “媽,我和顧逢晟已經在一起了,跟你說一下,之後要是還有人想介紹我相親,你記得直接幫我回絕。”   她眼睛亮亮的,在庭燈的映射下發出細碎的光。這段話,完全不亞於開誠布公,更是直接把顧逢晟藏在了身後。   有那麽點護短的意思,寧茵看著沈昱寧認真的樣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笑的是,她此刻做的事要是換成男人的做法那必然是勇氣可嘉,可換成了沈昱寧,就有點說不出的滑稽。   怎麽她都三十歲了,保護顧逢晟時還是十幾歲的智商。   寧茵笑而不語,算是答應了這件事。在她心中,她也願意自己的女兒是真正開心幸福。至於世俗之中的東西,還是能舍則舍吧。   沈昱寧見母親情緒不錯,簡單道過別後就拉著顧逢晟往外走,寧茵本想讓她留宿,但剛才飯桌上聽她說明天還有別的事也就沒再堅持,囑咐沈昱寧注意身體後,目送兩人在夜色中出了大門。   夜涼如水,兩手交握,心中的隔閡漸漸消失不見。   想起她方才的神情,顧逢晟忍不住的嘴角上揚。   “你在笑什麽?”   沈昱寧看他一眼問。   “我在想你剛才,怎麽就這麽直白的說出去了,一點思想準備都不給我。”他語氣帶笑,多了幾分玩味。   她突然擰眉,“你還要什麽思想準備?”   這事該準備的明明是她,不過她也確實很久沒有隨心所欲了。今天倒是能找回點從前的感覺,也的的確確是她心甘情願。   顧逢晟不置可否,心下卻也動容,想了想後輕聲開口:“昱寧,我不用你為我做什麽,做你自己就好,”   夜色中,兩人在月光中對望,他眼底眷戀很深,更有無限柔情,就連接下來脫口而出的話,也都格外繾綣。   “這些事我都可以處理,不用你為我出頭。”   “我知道沈大小姐現在很了不起,可我更希望是我來解決所有。”   “你開開心心的,什麽都不要想,好不好?”


    第36章 從未被愛的顧逢晟


    淩晨一點,沈昱寧睡著後不久,顧逢晟接了個急匆匆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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