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確實是他的心裏話,這麽多年沈宗心有愧疚,他對這個女兒本就虧欠過多,想要讓她在婚姻上多些照顧,能有個盡心愛護,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陪著,兩個人也有共同話題,這樣生活在一起沒有波瀾,平靜到頭便是幸福。


    話說完,沈宗又停下,微微歎了口氣。


    “我承認,我是對她幹涉了過多,我這樣一個人,總是想要替別人掌握選擇,甚至是直接幹預她們的想法,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顧逢晟聽著沈宗這番頗為傷心的言論,一時也有點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沈宗應是也看出了他的意思,於是很快又自顧自開口。


    “徐衍再怎麽樣,那終究都不是昱寧的選擇,她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天放下你,更何況這兩個人同仇敵愾,當時就駁了我的想法,大概是天意吧,讓你們兩個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當年未完成的事,在時過多年後也總算是完成了。上了年紀的人愛感慨緣分,沈宗最後也以一句緣分做了結尾,說完這些話輕鬆許多,回過神繼續方才未定的棋局。


    顧逢晟若有所思,目睹眼前一盤棋自己已經快要贏時,不慌不忙的跟沈宗講起了另一件往事。


    “當年徐衍抽到的地方其實不是法國,是我讓他跟著昱寧一起去的,其實也是我不放心她自己,所以想要她身邊有個相熟的人能照顧她。”


    這件事,他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隻有徐衍和他才知道。徐衍作為局外人,也不忍心看著這兩個人就這麽走到絕路,是他自己想要幫顧逢晟,所以才改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陪著沈昱寧一起外派到法國使館。


    顧逢晟也記得,兩人離開京平那天,京平的烈日差點讓人中了暑。他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機場裏,看著沈昱寧和徐衍被歡送著離開,一點一點目睹了,她最後出現在他眼中的背影。


    現在想起來,倒好像覺得是昨天。


    沈宗來了精神,覺得有點意思,反問一句。


    “你就不怕這兩個人因為你再走到一起?”


    當然是玩笑,可話聊到了這個地步,顧逢晟也沒什麽不能回答的了。


    “我當年也沒想著這輩子還能有幸跟昱寧在一起,當時隻想著她能好,她過得快樂,我也就沒什麽缺憾了,畢竟當年的事,都是因為我才造成的。”


    沈宗聽完後,倍覺感動。


    第49章 一個秘密


    錯不及防將秘密宣之於口,沈謙曄逐漸後悔起來。


    沈昱寧看他許久,滿臉都是荒謬和不可置信,她的眼神裏更帶著無盡懷疑和猜想,沒說出話那幾分鍾,他覺得這個親妹妹仿佛要將自己看穿,再狠狠撕裂,大卸八塊。


    在她心中,沈謙敘永遠都是她最好的哥哥,這般放在高處小心翼翼守護的人,自然不願意受到旁人一點玷汙和中傷,就算這個人是她的親人,也不能容許。


    想到這,沈謙曄隻剩下一聲歎息。


    方才在院裏,他跟周欽在一起也是一個鮮明對比,拿了獎的周欽意氣風發,而沈謙曄失意落寞,截然不同的兩幅景象。


    周欽知道他的意思,於是一五一十交代起傅澄的近期狀態,“看起來還不錯,前段日子在市中心買了棟房子,也算是熬出來了,一個外行能走到現在的一線,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當年沈謙曄一擲千金,為了傅澄在娛樂圈裏砸下了許多產業,也硬生生的,將一個幾乎是寂寂無名的十八線小演員捧紅了。隻是後來寧茵的手段,導致輿論上對她很不利,所以跟沈謙曄的那段感情,也被冠上了“金主包養”等等難聽的字眼。


    他那時年輕,哪裏會在乎不真切的流言蜚語,所以隻是冷處理,並未給女主角正名,這後來也就間接導致了,兩人的關係自始至終都是不對等,為最後的結局,一早埋下了伏筆。


    周欽看沈謙曄沉默不語,目光瞥到遊廊裏的沈昱寧身上,想到這兄妹兩人從前的劍拔弩張和今日的情形,漸漸覺出不對來。


    “你跟昱寧好像緩和點了?要我說你也是太記仇,你跟她一個孩子計較什麽,不知道我是不是太久沒見她了,她現在的精神好差。”


    周欽隨口一句話,也是作為許久未見的哥哥關切妹妹,縱使他已經有日子沒回大院,消息閉塞,但有些消息還是不脛而走,比如這兩個人眾說紛紜的感情史和顧家的一些八卦,背後傳言的誇大程度不禁讓他這個娛樂工作者咂舌。他對顧逢晟沒有太多了解,僅有的印象也不過是因為沈昱寧,怎麽說都是院裏長大的孩子,無論經曆多少事最初的性格都是純良的,不會因為世俗而輕易改變。


    這兩個人既然能重新走到一起,不外乎是證明彼此這麽多年未改分毫的事實。


    周欽胡亂想著,絲毫沒注意身旁沈謙曄的臉色已經越來越沉,末了甚至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找向沈昱寧。


    這兄妹二人心中始終有著一根刺,叫沈謙敘。


    若沈昱寧從小在沈家沒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那沈家對於沈謙曄來說,是數十年如一日冷漠和多餘。自記事起沈宗便一直在外地工作,他們兄妹三個自小便被養在爺爺奶奶身邊,大院裏的孩子性子難免頑劣任性,兩個老人更是管不了三個孩子,所以等到沈宗調回京平時,沈謙曄的成績已經幾乎快到了無力回天的程度,沈昱寧且不說也是中流水平,他那時候覺得女孩子可以稍稍放鬆,但對沈謙曄,到底還是沒有半分縱容。


    於是看到成績單後,抄上家夥就開始教育。


    沈謙曄幾乎是在父親無情嚴苛的棍棒教育下長大的,他原本覺得也沒什麽,院裏的孩子誰也都是這麽被打過來的,但他身邊卻有個處處滿分的標準答案。


    沈謙敘跟他不同,這個長兄次次名列前茅,為人更是穩重,在院內的名聲跟他完全是一上一下,他小時候就活在他優秀的陰影之下,每次沈宗總是要在他麵前誇讚沈謙敘無數次,就連家裏的其他長輩也是如此,對沈謙敘毫不吝惜的讚揚,但到了他跟前,便也隻剩下沉默。


    那點小小的落差感在他心裏紮了根,隨著年月和時間逐漸蔓延,總算到了能驅動自己因他而努力的時刻,沈謙曄甚至生出一種病態,他覺得自己的存在隻是要比得過沈謙敘,哪怕就超過他一點也就好。


    他不甘心成為沈謙敘陰影之下無人注視的沈家老二,沈謙敘的優秀隻會顯得他一無是處。


    尋常親人兄弟不會因為這些事給自己留下不滿,但沈謙曄不同,他在心裏早有成見,懷疑沈謙敘的血緣和身份,在心裏疑慮了許多年。


    最初還是因為院裏其他長輩們的隨口一句,說沈家這三個孩子,沈謙曄跟沈昱寧比較相像,沈謙敘似乎跟他們兩個不太沾想,他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時還隻是個孩子,哪裏知道這些,後來中學時學校組織體檢,他無意中在化驗單上看到了沈謙敘跟他們兩個完全不同的血型。


    沈宗和寧茵都是 o 型血,沈謙曄跟沈昱寧也是,但沈謙敘的血象單上清清楚楚標注著他是 ab 型。就算他那時候隻是個四六不懂的小孩子,也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更何況沈謙曄那時已經十六歲了。


    他沒說出自己心裏的疑慮,就這麽一切如常的過了下去,後來,沈謙敘高考成績不錯,寧茵生意也蒸蒸日上,跟沈宗商量送他去國外讀商科,學成歸來後也能著她打理生意。那時候父母早已經離婚,但一向極其珍視自己羽毛的沈宗卻同意了,兩人敲了定,直接送沈謙敘到了國外首屈一指的大學。


    這事在沈謙曄心裏留了底,他不理解父母這麽做的原因,他骨子裏,甚至病態的怕沈謙敘搶走了自己的一切,所以高中畢業時,他也自作主張跟沈宗說想跟大哥一起去讀他的學院。


    沈宗看了看他的高考成績,摘下眼鏡看他。


    “可你的成績,離他們的分數線還是有點距離。”


    他畢竟不是學霸,能考上現在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不錯了,幾乎是拚著一口氣才有了這樣的成績,所以沈謙曄希望,自己在父親麵前能稍微得到些表揚。


    “我知道還不夠,但爸,我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做這行,我想讀完大學後自己創業,我媽從前不是常說,人得清楚的找到自己想做什麽,我現在決定好自己以後要做的事了。”


    沈宗聽完他這番話,倒是在目光裏多了些許欣慰,他拿起沈謙曄的成績單,起身走到他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語氣說了另一件事。


    “你能這樣想很好,但我個人覺得,從商不應該成為你之後的路,我打算送你去軍校,你以後還是跟在爸身後穩妥點。”


    沈宗這番考慮,也是他一早對沈謙曄的規劃,他希望能有一個孩子為自己分憂,以沈家之子的身份為國盡忠,繼續延續沈家先前四代人的榮光。一個家族,總是要有人這樣做,一代興旺不算本事,代代興旺才是興,到了他們這代,沈宗希望這個為家族付出的人是沈謙曄。


    但顯然,父親的安排他不理解。看著沈宗一臉認真的神情,沈謙曄差點慌了神。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日後的人生路就這麽三兩句話被他安排明白。


    “爸,可讀軍校並不是我的意願!”他加重語氣開口拒絕。


    可下一秒,沈宗卻罕見的動了氣。


    他伸手一揮,拂掉了書桌旁茶水已經見底的青色蓋碗。


    “你不從軍你要幹什麽,難道你想讓別人戳你父親的脊梁骨嗎?”沈宗對上沈謙曄茫然的目光,試圖讓他明白自己。


    “這是你必須要擔負的責任,難道你想讓你妹妹一個女孩子為沈家的日後出力?謙曄,一個家族不能沒有根基,你爺爺當年下海經商是為了尋找出路,你媽媽是為了追求利益,但你,不能就這麽舍棄了。”


    說來說去,他都是可以被選擇犧牲的那一個,沈謙敘能夠遵從內心追求夢想,可他卻不能,想到這,沈謙曄心中生出一股無名怒火。


    也是人生第一次,他憤憤回懟了自己一向視作神抵威嚴的父親。


    “憑什麽?”


    “告訴我憑什麽?憑什麽他沈謙敘就能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學什麽就學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憑什麽我要為了沈家犧牲,他不過就是一個私生子,你和我媽為什麽總是要處處維護他?”


    話剛落音,沈宗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


    沈謙曄錯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嘲諷的笑了笑。


    “怎麽,被我說中了?您和我媽離婚的原因,恐怕也是因為他吧。”


    沈宗氣急,轉頭看了看身後想要找東西教訓此刻出言不遜的兒子,再回頭時,發現書房裏除了書也沒有什麽,於是又伸出手打了他一個耳光。


    “他是烈士的兒子!”


    沈宗漲紅著臉,扯下自己脖頸下的領帶,看著沈謙曄,一字一句道。


    “任何時候,我都不允許你說出這種話,今日,你便去跪祠堂,我不讓你出來你不許出來!”


    他真是憤怒到了極點,說完這話後就重重摔了門離開。


    沈謙曄愣在原地,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在祠堂裏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寧茵回家。她聽說了家裏的事,放下工作便急忙趕了回來,祠堂裏,沈謙曄紅腫著半張臉,眼神呆滯的跪坐在地上,看到寧茵時,眼裏突然亮了下。


    ?


    “媽?”


    十七歲的少年,蛻掉稚氣後也還是個孩子,受了委屈,見到母親,心中那些不甘和痛苦被一一放大,化解成了眼淚。


    寧茵抱住沈謙曄,任由他此時此刻發泄情緒。


    待他漸漸冷靜下來,寧茵輕聲開口,同他講起沈謙敘的事。


    “你大哥很苦,他原姓陸,單字一個敘,是你爸在西岐時一個戰友的孩子,那時候我們兩個剛訂婚不久他就離開京平工作,西岐氣候惡劣,他剛到的那陣子過得不安生,多虧有那個戰友照顧,你爸跟他關係也很好,這個人實在是苦,家裏在雲南的一個小山村,無父無母,隻有一個在家務農的妻子,當兵也隻是為了謀個生路,那時候全國都很貧困,你爸受他照顧,看他每月都把津貼全都匯到家裏就時常接濟他,兩個人關係很好,幾乎是形同手足。”


    她的語氣平緩,沈謙曄聽得入神,在母親柔和的目光下漸漸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寧茵看他一眼,繼續講。


    “後來,他犧牲了。那時候他已經結婚兩年了,你爸跟部隊的人去到他的老家通知家屬時,發現她的妻子也因為難產去世了,孩子被寄養在福利院,沒人知道這是烈士的後代。”


    故事講到最後,寧茵不免悵然。


    沈謙曄一字不落聽完,神情認真,“所以,我爸把那個孩子帶回了京平?”


    寧茵輕輕點頭,“他看這孩子可憐,想起老戰友心裏有愧,於是自作主張攬下了這件事,可養一個孩子哪那麽容易?那時候我跟你爸也剛結婚不久,看他帶著一個孩子回來差點氣得背過去,後來聽他說完這件事,我決定幫著你爸把這個孩子養大,對外就一致宣稱這是沈家的長子。”


    寧茵那時候甚至蒙受了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語,但為了沈宗她忍下外人編排的所有委屈,隻是盡力幫他分憂,甚至視如己出養好這個孩子。連沈謙曄聽完,也覺得母親是真的好。


    看著沈謙曄若有所思,寧茵再度開口。


    “你爸說不會插手你今後人生,你想做什麽就做吧,但這件事,你是真做錯了,所以日後不許再提及,更別跟你妹妹說起。”


    他最後,答應下來。


    -


    棋局畢,顧逢晟以毫厘之差險勝一局。


    沈宗定定神,看著棋盤上被團團包裹住的棋子,笑容越發明朗。


    “逢晟啊,這局到了還是你贏了。”


    其實下棋如人生,機會稍縱即逝,若在開局時沒能擁有好的條件,那便要不顧一切抓住機會逆風翻盤。


    顧逢晟下棋的水平跟他這個人一樣,運籌帷幄也敢作敢當,很少鮮明淩厲的直來直去,但每一步都在重視全盤棋局,很有大局觀,關鍵時刻也能出手,如此果決,方能不得辜負。人生,也是如此。


    他最後還要再謙虛一句。


    “我隻不過是沾了點運氣。”


    沈宗知道再怎麽誇他也都是這番言論,便也不再說這些旁人愛聽的客套話,他默默收起自己的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聽你姑姑說,顧老先生給昱寧留了套房子?”


    葬禮那天,結束時顧若清特地留下他們兩個,以親家的名義招待了兩家人的第一次會麵。期間講起顧逢晟所獲的遺產和股份,最後意有所指的講起給沈昱寧的這套房子。


    他們也都不是傻子,知道顧若清的算盤,無疑是盤算著兩家結親,沈昱寧帶過來的嫁妝,可顧逢晟已無長輩,就是給再多的東西也不過是到寧茵手裏,所以寧茵毫不掩飾的粉碎了顧若清的如意算盤。直言說這些身外之物怎麽樣都要看他們兩個的意見,說起那棟房子,寧茵更是想不也想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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