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老板怎麽會幹出那種事?”


    “他明明為人很好很老實啊。”


    大部分殺人犯的鄰居同事都會如此評價他們:平時人很好,很老實。


    哪怕入了獄,判了刑,連本人都已經供認不諱,大家也還是不願接受事實。


    極惡之人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他們往往也是最擅長偽裝的那一類人。


    許煢煢不滿地提醒父母:“老實個屁,沐煦哥差點被他逼死好不好!”


    一想起那晚的狀況,她就心有餘悸。


    後怕,慶??幸,又隱隱有點亢奮。


    幸虧她足智多謀,及時察覺出不對勁,不但阻止了沐煦的自殺,還間接破了無名女屍案,足夠吹到八十歲了。


    她簡直是大英雄。


    許煢煢格外自豪。


    紀寒燈倒是沒什麽反應,誰死了,誰活著,都與他無關,他隻是聽從許煢煢的話跑去叫了大人,僅此而已。許煢煢有點嫌棄他的漠然。


    想到女屍的慘狀,她心情又瞬間跌落穀底。


    一個生命就此隕落,世界卻仍在照常運轉。


    多年後,當人們偶然路過小樹林,最多會提上一句:這裏以前死過人。


    那個死去的女人,叫什麽名字?幹什麽工作?


    她有家人和朋友嗎?會有人為她的死亡而傷心難過嗎?


    那麽漂亮的城裏女人,怎麽會愛上一個鄉鎮老男人呢?


    甚至為此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這些疑問在許煢煢的腦子裏短暫地停留了幾秒,又很快消失不見。


    算了。


    那不是她一個初中生該關心的事。


    雪粒鎮(三)


    原創 屍屍 屍姐 2023-07-16 19:16 發表於江蘇 376人聽過


    圖片


    第5章 -幻夢-


    冬天到了。


    許煢煢和紀寒燈將桌子搬到炭爐旁,各自寫著寒假作業。


    寫得手冷了,就把掌心貼向爐子上燒著的水壺,烤暖和了再繼續。


    許江和趙靜文去外地出差了,他們是卡車司機,負責幫人運貨。車不是他們的,貨也不是他們的,幹多少活兒拿多少工資,經常一走就是大半個月,連除夕都不一定能趕回來。


    因此,大部分情況下,家裏都隻有許煢煢和紀寒燈兩個孩子。父母不在的時候,照顧弟弟的擔子自然就落到了姐姐頭上。


    許煢煢一度很不滿,後來發現紀寒燈承包了一日三餐以及所有家務,連炭爐裏的煤球他都會換,她便識趣地閉上了嘴。


    寫完了作業,紀寒燈拿鉛筆在紙上畫畫。他握筆的姿勢並不標準,畫風卻有著超出他年齡的成熟,隨手便勾勒出了許家的院子,許煢煢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他出生在富貴人家,不,不需要多麽富貴,哪怕隻是大城市裏的普通家庭也好,或許會早早被父母挖掘出畫畫的天賦,然後不遺餘力地培養他,帶他報班,學習,長更多見識。順利的話,他長大後一定可以成為很厲害的畫家,厲害到開辦自己的畫展,書店裏會擺滿他的畫集,受萬眾敬仰膜拜。


    可是,沒有如果。


    鉛筆斷了,那是他唯一一支。


    許煢煢盯著他手上的凍瘡,問:“難受嗎?”


    她問了句廢話。


    “沒關係的。”紀寒燈笑起來,“我每年冬天都會長,已經習慣了。”


    八九歲的年紀,說出了八十歲的口氣。


    傻瓜。許煢煢在心中歎息。手指明明都腫成紅麵饅頭了。


    她起身,從儲物櫃抽屜深處翻出一瓶凍瘡膏,挖了一大塊出來,拽過紀寒燈的手,仔細塗抹到他那幾根腫起來的手指上。


    許家人用凍瘡膏一向隻舍得小塊小塊地塗,今日許大小姐對紀寒燈破了例。


    冰涼的藥膏落在他皮膚上,被女孩的指腹緩緩揉開,腫痛和瘙癢在她的撫觸下一點一點減輕、變淡。紀寒燈一動也不動,安靜地注視著許煢煢低垂的眉眼,有一瞬,竟然想湊近一些,認真數一數她有多少根睫毛。


    在許煢煢麵前,他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非常孩子氣的、莫名其妙的、奇奇怪怪的念頭。


    其他孩子也會這樣嗎?


    紀寒燈不太確定。他在父母的指導下打過架,要過飯,偷過東西,他十分確定,自己並不正常。


    罪犯父母隻會生下個小罪犯。大人都這麽說。


    如果許煢煢知道他幹過那麽多壞事,還會像現在這樣溫柔細心地幫他塗凍瘡膏嗎?


    還有自己頭上越長越多的白發,班上同學每天都會嫌棄嘲笑他,許煢煢呢?也會覺得他很醜很惡心嗎?


    心髒似被巨大的黑手攥住,紀寒燈驀地縮回手。


    “怎麽了?”許煢煢嚇了一跳。


    “可以了。”他垂下頭,身子有些抖。


    寒燈,不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是金曉慧最常對他說的一句話。


    不要幻想會有人愛你,在乎你,不嫌棄你。


    否則,當幻想破滅的那一秒,你會沒命的。


    每當說完這些話,金曉慧都會笑容燦爛地摸摸他的頭:“乖,世上真正愛你的人,隻有爸爸媽媽哦。”


    當他差點就要相信這句話時,卻在不小心弄斷了金曉慧的發繩後,立刻被她一腳踹翻在地。


    “廢物。”金曉慧一臉厭惡。


    乖。


    愛你。


    廢物。


    隻有最後這兩個字是真的。


    在媽媽心中,他連一根發繩都不如。


    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


    “下次你自己塗去!”許煢煢收起凍瘡膏,蹙眉,“不對,明年你不準再生凍瘡了,護好你自己的蹄子,我們家藥膏可是很貴的。”


    很貴,指五塊錢三瓶。


    而紀寒燈則把重點放在了“明年”二字。


    原來她已經默認了他會在她家住到明年。


    至少在明年冬天之前,自己不會被趕走了。


    方才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紀寒燈不自覺揚起唇角,眉眼燦爛。


    許煢煢:?


    好陰晴不定的小孩。


    臨近過年,許江和趙靜文還沒有回家。


    許煢煢家沒有電視、收音機、小說漫畫,寫完作業後便無事可幹。思來想去,她翻出一團大紅毛線,花兩天時間織完了一副手套。


    她捧著自己親手織出來的紅手套反複觀賞,越看越滿意,用剩的毛線散落在床上,纏繞到了一起。若是讓趙靜文看見這一幕,許煢煢免不了被一頓罵。紀寒燈找出線頭,耐心地將打結的毛線解開,重新繞成一個球,放回原先的地方。


    “紀寒燈,過來。”許煢煢衝他招手。


    她喜歡連名帶姓的叫他,語調帶著一種獨有的親昵,所以聽上去一點都不生分。


    紀寒燈乖乖走過去。


    “伸手。”她說。


    紀寒燈乖乖伸出手。


    下一秒,那副紅手套戴到了他手上。


    大小正好。


    “我真是織手套界的天才!”許煢煢驚歎。


    紀寒燈維持著剛才伸手的姿勢,雙臂有些僵硬。每當驚喜降臨時,他的大腦都會產生短暫空白,比起喜悅,更多的是惶恐,猶疑。


    她認認真真織了兩天的漂亮手套,竟然是送給他的?


    不,或許隻是讓他試戴一下而已。


    “送你了。”許煢煢說。


    紀寒燈愣了很久。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禮物。


    專門送給他一個人的禮物。


    直到夜裏躺到床上,他才鼓起勇氣,低低說道:“謝謝姐姐。”


    片刻後,又小聲補了一句:“我很喜歡。”


    許煢煢抱著熱水袋,腦袋蒙在被窩裏,壓根沒聽見他說話。


    屋外大雪紛飛,一想到明天就可以拉著紀寒燈一起打雪仗了,這位姐姐睡得格外香甜。


    她之所以匆匆忙忙織出一副手套,就是為了讓紀寒燈那雙長滿凍瘡的手更方便搓出雪球,然後兩人好好大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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