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煢煢輕咳:“還不是怕你報複我。”


    紀寒燈拂去她頭發上沾到的雪:“你才是傻瓜。”


    語氣寵溺至極。


    許煢煢不自然起來:“好了,鬆開吧。”


    紀寒燈低眸看她,內心瘋狂叫囂著:姐,求你,讓我再多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最終,他什麽都沒說,迅速放開了她。


    大年初四,紀寒燈收到了高中同學的聚餐邀請。


    紀寒燈一臉煩悶:“我隻想在家陪你。”


    許煢煢立刻開啟教育模式:“不行,必須去!你需要多交朋友,多跟老同學搞好關係!天天在家陪我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但多結交一個人脈就會多一個資源通道!”


    可她自己前陣子明明還差點跟老同學在酒席上幹架。


    紀寒燈委屈道:“能夠天天在家陪你,就是我人生中最開心滿足的事了。這難道不算頂好的好處嗎?”


    許煢煢:“別扯沒用的,聚餐去。”


    其實她就是希望他能多一點社交,不要終日黏在她身邊,徒增執念。


    出門前,紀寒燈又戴上了那副紅手套。


    “姐,我走了。”


    他的聲音和往常一樣,清潤柔和。


    許煢煢坐在電視前嗑著瓜子,擺了擺手,連頭也沒回。


    如果她可以預知未來,那麽此時一定會起身走向他,伸手理一理他的衣領,衝他柔柔地笑一笑,溫聲叮囑幾句。


    或許,還會給他一個擁抱。


    可許煢煢並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她嗑著瓜子,視線始終落在電視屏幕上,被一句無厘頭台詞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之後,毫無緣由地,她的心驀然空了一下。


    許煢煢回過頭,隻看見了空空的屋子,以及緊閉的大門。


    無盡寂寥湧上心頭。


    她關掉電視,決定一個人出去散散步。


    被雪覆蓋的小樹林宛如樂園,回鎮上過年的孩子最喜歡聚集在這裏打雪仗,堆雪人,捉迷藏,全然不知這個地方曾經死過人。


    就連大人們也很少再提起曾經轟動全鎮的無名女屍了,十幾年過去,大家的生活早已被其他事物填滿,無暇關心一件年代久遠的凶殺案。


    許煢煢這個唯一的大人混入一群小孩子中,認認真真堆了一下午雪人,直到天色漸暗,孩子們各自回了家,隻剩許煢煢一個人還在苦心尋找適合做雪人鼻子的樹枝。


    終於,在一棵老槐樹下,她看見了一截完美符合要求的細枝。許煢煢彎腰去撿,在那一秒鍾的停頓裏,記憶忽然回籠,她想起來,這棵樹下,正是自己當年發現無名女屍的地點。


    她此刻站著的,是那具女屍躺過的位置。


    天黑透了。


    不遠處公廁旁的路燈準時亮起,可因為樹木的遮擋,僅有微弱的光亮照過來。


    許煢煢站在槐樹下,明明身處黑暗,眼睛卻仿佛看見了一件紅絲絨連衣裙,嬌豔欲滴地在她腳邊綻放,流淌。


    渾身的神經都緊繃了。


    與此同時,身後忽地傳來腳步聲。


    輕輕淺淺地踩在雪地裏,逐步靠近她。


    在本該害怕的時刻,許煢煢卻安下心來。


    一定是紀寒燈。


    他來接她回家了。


    許煢煢回過頭,卻發現站在她麵前的人是沐煦。


    “煢煢,我找了你好久,這麽晚你一個人在樹林裏做什麽?”沐煦關切地問。


    “呃,散散步。”許煢煢不太好意思說自己在忙著堆雪人,“沐煦哥,你找我什麽事?”


    沐煦笑笑:“我是想和你商量,以後有空可以去店裏幫我算算賬嗎?你明明是會計,之前幹的卻都是一些打掃、整理貨架之類的雜活,我早就應該給你升職了。當然,工資也會漲的。”


    想了想,他又道:“對了,過完年我還打算升級一下店麵,重新規劃規劃,到時候也要麻煩你出出主意。還有……”


    “沐煦哥。”許煢煢出聲打斷他,麵色猶豫,“我過完年可能要去省城了。”


    “什麽?”沐煦身形一僵。


    “我打算和紀寒燈一起去省城了。”許煢煢的語氣比剛才堅定了些。


    這是她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


    這幾天她一遍遍走過雪粒鎮的每一條路,走過街道,小巷,學校,操場,樹林,就是在跟這個自己從小住到大的小鎮做著告別。


    告完別後,她從此就要踏入一個新世界了。


    之所以還沒有告訴紀寒燈,是因為他這幾天難得乖巧安分了些,她擔心告訴他之後,他一高興又會犯渾。那個小兔崽子實在需要好好調教。


    沒想到,她最先告訴的人會是沐煦。


    “抱歉,沐煦哥,我要收回之前說自己不會離開雪粒鎮的話了。”許煢煢道,“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渴望離開,隻是後來發生了太多意外,讓我不敢再隨便做夢了。可現在,我好像又重新拾起了離開的勇氣。”


    沐煦靜靜聽著,隨手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光線灰暗,許煢煢看不清他拿的是什麽,她繼續道:“無論如何,我都想出去試一試,可能會失敗,會混得很慘,會被現實痛擊,可我的人生已經夠慘了不是嗎?失去過父母,失去過積蓄,失去過希望,還有什麽可失去的呢?我倒是很好奇,老天爺還能讓我慘到什麽地步?”


    “沐煦哥,我們以後都活得隨心所欲一點吧。”


    “不要害怕,也不要瞻前顧後,為自己而活。”


    她溫柔而又真誠地衝麵前的男人微笑,看見他緩緩舉起了手裏的東西。


    砰。


    直到重物砸向額頭,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許煢煢才終於看清了沐煦手上拿的是什麽。


    那是一個保溫杯。


    杯麵上的圖案,是日出時的霞光。


    也是煦這個字的含義。


    那是她挑了好久、精心為他定製的禮物。


    尖銳的疼痛襲遍全身,許煢煢愣愣地轉身,試圖離開這裏,隻踉蹌了一步,便栽倒在了槐樹下。


    鮮血順著她的額頭緩慢滑落,滴進了雪地裏。


    一滴。


    又一滴。


    雪粒鎮(十八)


    原創 屍屍 屍姐 2023-09-05 19:16 發表於江蘇 297人聽過


    第26章 -橋下之花-


    橋花是在分貝孤兒院長大的。


    聽院長說,她一出生就被扔在了橋下的水溝,撕心裂肺的哭嚎及時引來路人,將她撈起,送來了孤兒院。橋花的名字正是由此而來。


    因此,橋花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福大命大的人。


    她沒有因為被父母拋棄就自怨自艾,也不在乎他們拋棄親生女兒的理由,隻知道,自己順利活了下來,這便是最大的幸事。


    在孤兒院,她是成績最好、幹活最多、最討人喜歡的孩子。


    出了社會,她一路摸爬滾打,靠著出眾的交際能力以及生意頭腦,三十歲就在縣城開了一間百貨批發部。


    無論身在何處,橋花都有能力讓自己閃閃發光。


    至於那些孤獨、艱苦、挫敗的一麵,她不會在任何人麵前表現出來。大家隻需要看見她光鮮開朗的一麵,這就夠了。


    然而,一個漂亮的單身女人靠自己經營商鋪,周圍人並不會因此敬佩她,而是,無盡的臆測和八卦。


    ——她怎麽可能是單純靠自己?


    ——肯定是傍上了什麽大老板。


    ——整天搔首弄姿的,一看就不正經。


    她隻是長得豔麗了點,喜歡穿漂亮的連衣裙,會衝每一個顧客親切微笑,僅僅如此而已,便被判定為了搔首弄姿。


    哪怕她站著也好,坐著也好,人們都會自動在心中將她腦補為躺著。


    當沐家雜貨鋪的老板第三次來到橋花批發部進貨時,橋花已然被傳成了對方的情婦,姘頭,第三者。


    事實上,每次進貨,沐山和橋花的對話基本不超過三句。


    沐山古板又嚴肅,眼神不曾在橋花身上多停留過一秒,隻有在清點貨物的時候,才會主動開口跟她說句話。他之所以選擇跟橋花合作,也隻是因為她家價格更實惠。


    可大家並不關心事實,隻會在聊天八卦的過程中,巧妙地,自然地,順口編上一些更加勁爆的原創細節,看著他人露出訝異而又興奮的表情,借此獲得一種被認可的快感,仿佛自己不是在傳播謠言,而是在創作某個精彩紛呈的小品段子。


    以至於某一天,竟然連沐山的兒子都找上了門。


    “你是我爸的情婦嗎?”


    少年冷冰冰地瞪著橋花,小鎮出生的孩子,氣質卻傲氣又矜貴。


    縱然是性格再溫和的人,被傳言煩久了,總歸還是會有點脾氣,橋花莫名想逗一逗這個少年。


    她靠在牆上,點了根煙,衝他嫵媚一笑:“姐姐可不喜歡老男人,反倒是你這樣的小帥哥,我更感興趣。”


    少年兩隻耳朵頓時紅透了。


    他低垂著頭,甚至不敢與眼前的女人對視。


    橋花望著他倉皇逃走的背影,笑得更開心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在那之後,少年開始頻繁出現在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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