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龍燈法師一認輸,勝負一定,元無憂便著手於布置義診的棚子,打算即刻出發,先從疫病最嚴重的區域開始送藥。


    彼時。


    鄭氏小表姑頂著晌午的太陽,辭別了四侄,背著藥筐剛邁出門檻,就被一堵牆攔在了門口。


    來者虎背熊腰,正是奉命去請鄭太姥開山放藥的甄溫柔,他跑的太猛了,險些把小表姑撞飛出去。


    刹住車後,他氣喘如牛,神色複雜的瞧了她一眼,卻徑直繞過她進了屋,離老遠就喊大哥。


    給元無憂整得挺莫名其妙。


    她豎起耳朵一聽,屋裏的溫柔壯士即便刻意壓低了聲音,也能清楚的聽到那銅鑼似的嗓門在嘶吼:“大哥啊出大事了!鄭太姥沒請來,弟兄倒被災民圍著罵了一通。”


    她心裏咯噔一下,頓時感到天靈蓋一涼。


    旋即折身回返。


    聽見門口的竹簾被人一摔而起,裏頭甄壯士和大哥的說話聲戛然而止,齊愣愣的盯著小表姑邁步過來。


    望著坐起身來,姿勢鄭重的高長恭,元無憂單刀直入的問,“出啥事兒了?跟抗疫有關還是跟我有關?難道你們還拿我當外人?”


    甄溫柔瞥了眼神情凝重的大哥,歎氣道,


    “此事我覺著…有必要讓表姑知曉,我感覺表姑人挺好的,就算不是鄭家親生,也是實實在在為我們瞧病辦事,絕非外麵說得那種妖女。”


    元無憂聽了這話,血都涼了,心道破案了?


    尤其是高長恭投過來探尋的目光時,她心裏沒由來的湧出了悲涼,難道連他都懷疑自己?


    幸虧她是個隨機應變能力極強的人,她被高長恭這一眼質疑給盯回神了,趕忙恢複了鎮靜,


    “我咋還成妖女了?我是被馮翊王驗親的,是高長恭你親眼見證,還能有假?此時你們不去外麵查處造謠生事的,卻反倒不相信我?”


    小表姑倘若不提,高長恭還真忘了,當日是他親眼見證,也是元鄭兩家聯合保她。


    因臉上結痂的地方在長新肉,高長恭連皺個眉頭都嘶嘶的疼,隻好露出一副嚴肅臉來。


    他抬手勒令甄溫柔:


    “眼下我臥病在床,玄女姑姑便可代我發號施令,萬事無需回避她,有話直說!”


    在大哥與小姑姑齊聲喝怒之下,甄溫柔仍是吞吞吐吐的,讓小表姑往木蘭城外,親眼看去。


    最後是大哥要下榻嚴刑逼供了,溫柔壯士才說出,今日也有個姑娘要投靠鄭府認親。


    元無憂這才得知,她剛讓城裏的疫情好轉,城外就有個神女來給災民發放神藥。一邊聲稱自己是真正的鄭氏貴女,一邊造謠生事說、鄭玄女是女尊來的妖孽暴君,時疫是她放出來的。


    元無憂忽然發現,自己太忙了。


    不是在解決問題,就是在解決問題的路上,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是一刻都不讓她閑著啊。


    ***


    下午的木蘭城外,仍是群山壁壘一片蒼綠。


    城郊不遠的枯樹林,有不少災民圍坐著一位、身穿雪白的齊腰大袖襦,頭頂銀環的姑娘。


    這姑娘的排場壯觀,左右帶倆跟班,她手挽個簪花的竹籃子,發藥給人時,那倆護衛就在她左右攔著,替她挨個遞給災民。


    晌午的太陽打在她身上,一身穿白戴孝都鍍了層金色,連銀環都成了佛光,真如神女降世。


    人堆兒裏此起彼伏的、響起痛苦的哀嚎聲,一聲慘過一聲。而這群或坐或癱的災民的身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膿瘡癤腫,簡直聞者落淚。


    白裙的姑娘幾次想上前,親自把藥遞給災民,卻都被身旁一個背劍的男子擋回,勸退災民說不能髒了神女的裙擺。


    卻也把災民感動的一口一個“活菩薩”,為表虔誠還費力的跪下去,扶老攜稚給她磕了兩個。


    居高臨下的白裙姑娘,因頭頂著隨雲髻與銀飾而無法低頭,便頷首——算作給災民的回禮,她的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神女的高貴。


    且生得一張清絕的鳳目瓊鼻,朱唇微抿。眉宇之間端著一股悲天憫人,連輕嗬出的歎氣聲,都柔軟空靈,宛若梵音:


    “時逢天災洪旱,戰亂已害得百姓流離失所,居然還有妖女製造人禍,殘害無辜災民,真是可憐。今日吾既歸來,便不會讓欺世盜名的妖女,繼續為禍一方。”


    受其賜藥恩惠的災民們,忙不迭附和:


    “還得是神女心係黎民百姓啊!一瞧您這神仙之姿,便知您才是真正的鄭氏貴女!強烈支持您去鄭府、奪回屬於您的一切!”


    “對!就該讓鄭府的假妖女滾出來,給神女您騰地方!她端坐高台,就知道籠絡軍官門閥,哪像您這般親民。”


    災民們圍繞著天仙下凡似的神女,一頓誇耀附和、義憤填膺之際,殊不知鄭府的“假”妖女,此時就在人堆裏,還湊到了前排。


    這次單打獨鬥的元無憂,出門前特意穿了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還在地上摳了把黃泥抹在臉上,連馬尾辮兒都解散開來披在肩頭。


    她那被劉海遮一半露一半,示於人前的臉灰黃泥濘,根本瞧不出本色了,隻留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這偽裝程度就算放在災民裏,也是相當人見人避的。


    所以當一個髒兮兮的瘦小子,湊到白裙神女的麵前,當啷來了句:


    “敢問神女,你為何對鄭玄女怨氣衝天,平白無故造謠她?”時——


    白衣姑娘當時就愣住了!在與她四目相對時,顯然被這位髒小子嚇了一跳,更震驚於“泥人”那雙淬亮銳利的大眼睛,她愕然的微啟朱唇:“啊?”


    旁邊的男侍衛眼疾手快,直接大跨步邁過來,擋在了白衣神女身前,並順手將腰間的長劍拔出一半,威勢十足!


    “放肆!你是打哪兒來的無禮刁民?髒成這樣還敢靠近神女?她才是鄭府流落民間的貴女,隻是被那玄女盜取身份去作惡了。”


    連圍觀的災民,都衝她唏噓唾罵:


    “你這小子不知好歹啊?可不能冒犯神女啊!”


    一旁髒兮兮的“刁民”聞言,仍不卑不亢,甚至不懼麵前、那段露出了一尺寒光的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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