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帶來的十幾個輕騎都是他的近衛,打仗自然是把好手,加上死裏逃生來搬兵的幾個鎮戍兵,真跟周軍打起來,也不至於吃敗仗。


    可此時平地見弓兵,我明敵暗不該冒險。


    望著與敵軍皇帝兩馬並駕的姑娘,鬼麵大將再次朝她伸出護指尖長的手,厲聲:“回來!”


    高長恭話音未落,宇文懷璧竟忽然橫來一臂,抓住了元無憂的魚鱗護腕,將長睫一掀,語氣親昵,“風陵王,退至寡人身後。”


    元無憂剛提起警覺,就被他這句話驚得鳳眸圓瞪,霎時渾身像被冷水澆頭,都忘了甩手。


    紅衣女將泛起水光的琥珀大眼裏充斥驚慌,直勾勾望著身側的黑衣男子,被他攥在掌心的一捏細腕都在發顫,宇文懷璧甚至覺得這一刻,天地間僅剩彼此。


    後頭的一眾齊國騎兵,聞聽此言難掩懵逼:


    “那是我們大嫂,輪得到躲你身後去?”


    “等等,誰是風陵王?”


    當年隨蘭陵王參與洛陽之戰的親信並不在此,手頭這幾個衛兵還不知他與風陵王的恩怨。


    那麵金屬質感的猙獰鬼麵,都擋不住蘭陵王的滿眼震驚,男子牙都快咬碎了——


    “風!陵!王?他為何咬死了你是風陵王?!”


    隔著兩國兵將,鬼麵大將眼裏像隻瞧得見紅衣姑娘,眼珠子都快噴出火來了,質問的話裏每個字都扯著血絲。


    元無憂手忙腳亂地,去摘身旁狗皇帝的爪子,她的指腹觸碰到他手背時,隻感覺冰涼刺骨,這男人連被大太陽曬著都沒有活人氣息。


    她沒法矢口否認,也編不出合理的瞎話。


    元無憂瞪眼瞧著要衝過來,卻被部下攔著的鬼麵男子,一時無措,“高長恭…我……”


    正在此時,鮮卑男子不知哪來的雄厚力氣——猛地一把就將她拽下馬去!


    元無憂畢竟習武出身,此刻仰麵下馬更是習以為常,便直接從他掌心抽出護腕,側身、彎腰平地一滾、卻直接觸發了‘噗’一聲響!


    於是上一瞬剛動作利索翻身下馬的姑娘,便直接滾進了早就設下的地縛,被鋪麵打來的大網整個罩住。


    對此始料未及的姑娘沒開口求救,已被周國皇帝牽著繩網拽遠,而鬼麵大將則摸起了掛在馬鞍一側的長槍,鬼麵下射出兩道銳利目光,冷眼瞧著。


    左右的齊兵,都扭頭驚呼:


    “大哥!救大嫂嗎?”


    “蘭陵王,紅陽那邊……”


    高長恭耳邊聒噪得嗡嗡響,心頭也在狂跳。


    如果昨夜周國皇帝是狗急跳牆,瘋狗亂咬,那他此時此刻還堅稱她是“風陵王”,高長恭不由得再次心口狂震,不敢相信又瘋狂猜疑,心裏像有座山轟然倒塌,沒了主心骨。


    失魂落魄的高長恭不止懷疑她,更懷疑過去與她深情纏綿的自己,他此刻已把她列為內奸細作了,他隻想逃離此地慢慢回顧過去,但眼前更重要的是東線戰局,便放任她被暴君捉走。


    等元無憂再想呼救時,耳邊隻有冰冷的一聲喝令:“隨本王撤,援兵紅陽!”


    ——不久前剛溺水過,又在烈日底下暴曬,這一冷一熱加馬背顛簸,還摔進草地和繩網裏,此時元無憂整個人頭暈目眩,兼午飯都沒吃,已經四肢發軟,幾欲作嘔。


    待聽見羽箭脫弓的咻咻聲從頭頂飛過,像踩在頭頂的馬蹄聲也遠去,她都沒心思去追齊兵和心寒,不知天地為何物了,隻想就地躺會兒。


    元無憂昏昏欲睡之際,勒在臉上的粗糲繩網才被人掀開,隱隱約約就聽見頭頂有人說:


    “她怎會如此虛弱?連寡人都能將她製服。”


    鮮卑男子躲開部下給裹披風的手,細腰微折,湊近了看繩網裏臉色蒼白的姑娘,她唇上血色貧乏,簡直像要安詳去世。


    宇文孝伯端詳了兩眼,也挺詫異。“真的還是裝的?”說著,他彎腰下去探了她額頭一把。


    觸手的額溫,是烈日底下不該有的發涼。


    他這才回稟,“回陛下,元姑娘是寒氣侵體誘發舊疾,氣血兩虧,體虛也是正常。”


    “犨縣府藏可有補藥?”


    “聽說這位華胥女儲君的舊疾,需童子血和活人參,陛下……”


    元無憂聞言猛地睜眼!“你們…別胡來啊……”


    因體虛乏力,她連出聲都氣若遊絲。


    黑衣男子負手而立,居高臨下,把矜貴刻在了骨子裏,把傲慢掛在臉上,嘴上也譏誚道:


    “寡人乃一國之君,堂堂鮮卑漢子七尺之軀,能給你個華胥女人做解藥嗎?”


    元無憂本就頭疼,聽了這話更是麵目猙獰。


    “狗皇帝你說啥呢?有高長恭我還用得著你?你後妃好幾個,能是純陽體還是活人參啊?!”


    “高長恭放任你一女子被敵軍俘虜,你若真是個門閥世家鄭玄女,就算有命回齊營,你還願嫁給他嗎?即便他還肯娶你,試問一個當過戰俘的女子,還不是清譽盡毀受人鄙夷?”


    宇文孝伯在一旁都聽不下去了,顫聲問,“陛下您魔障了?怎能說出這番話來。”


    周軍對這女悍將極為警惕,即便得令鬆綁,也是一邊讓人掀開繩網,一邊有人利索地把紅衣姑娘反手捆住。


    元無憂連象征性的掙紮都沒有,她現在體虛乏力,需節省體力,而且這是個離開的契機,她早有脫離齊國的念頭,隻是礙於和高長恭的感情。既然他與風陵王的恩怨不可抵消,那她麵臨著隨時被拆穿身世、陷入險境的危險留在此處,對他低服討好也毫無用處。


    即便有親信看不過眼,出聲斡旋,宇文懷璧也沒收斂之意,依舊態度傲慢,


    “寡人還不能找通房了?憑什麽等你?難道要頂著被人戳脊梁骨嘲笑,給你守寡嗎?就算寡人是母尊男子,未婚妻早死,也該改嫁了。”


    元無憂對他這番話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隻覺是解脫。自己去齊國這遭為民辦實事,雖不算開天辟地也是女媧補天,而周國年長的將領和正規府兵,多數都曾是她母皇的部下,即便不能放她走,也不會真置她死地。


    五官精致的姑娘雖然慘白著臉,束手就擒的樣子頗為狼狽,但還是麵色冷漠鎮定。


    “那你活捉我想幹什麽?就為讓高長恭鬧心?他放任我被你們抓,就說明割舍得了我。與其想要挾他,倒不如警惕著如果把我引狼入室,勢必會攪鬧你們軍營。”


    宇文懷璧便不再與她周旋,擰身一揮手,“蒙上,帶走。”


    元無憂隨即眼前一黑,被套上了一個毛刺粗糲到刮臉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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