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一走,元無憂隻能扶祖珽上馬車,此時有輛平平無奇的粗布馬車停在土路中央,盲眼刺史卻掀開車簾,讓元無憂先上去。


    她也沒懷疑,抬腿踩住車板往裏一看,隻見軟墊上頭,已經坐著一位紅裙細腰的美人。


    這位嬌豔的小美人拿半透的紅紗覆麵,隻露出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語氣清脆地道:


    “國主姐姐近來可好?可有思念朕呢?”


    僅憑這一句話,都沒瞧清楚他的正臉,此時一隻腳踩在車上的元無憂,已經嚇得渾身一震,“哇!”一聲仰麵摔下車去。


    幸虧祖刺史老當益壯,反應迅捷地,在後頭扶了她一把,這才阻止了慘案的發生。


    待當元無憂也擠在馬車上,身旁坐著祖珽,對麵是男扮女裝的小國主和一位蓄須男子,她心裏別提多忐忑了。任誰能想到,斛律明月把高長恭支走,是為給她來這一出啊?


    眼盯著對麵坐著的紅妝少年,元無憂大著膽子問,“陛下不是走了嗎?我家馮妹妹呢?”


    高緯本就男生女相,一上妝、梳發髻,就更顯得五官柔美,怎麽瞅都嬌豔欲滴。


    他花瓣似的雁形唇微啟,


    “馮令心已隨段左相回鄴城,此處沒有陛下,你切莫暴露孤的行蹤。若是足下不知如何稱呼,可喚朕為‘無愁’,與國主姐姐可湊一對無憂無愁,但別問表字。”


    這位足下姐姐聞言,瞪著琥珀眸子,一臉真誠:“陛下可有表字?”


    被她精準踩到痛腳,高緯咬牙恨齒,玫紅的眼尾忽而上揚,“……你能聽懂人話否?”


    元無憂這才把視線轉向皇帝身旁,那位一直不做聲的蓄須襦袍男子,“這位是?”


    男子拱手作揖:“侍中高元海。”


    高緯歎了口氣,“朕是擔心你不器重祖珽,把他逼去北周獻計,那我們大齊就遭老罪了,更怕你重用他,讓朕的名聲更臭。”


    元無憂聽著隻覺好笑。


    想不到高緯自知名聲不太好,他依然覺得用了祖珽的計謀,會讓自己的名聲變臭。


    見陛下在女君麵前,如此拆台階全盤托出,祖珽、高元海對視一眼,隨後異口同聲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高緯微微搖頭:“你倆不算,跟你倆聊天,朕就是孔孟在世。”


    隨後,高緯又將目光投向元無憂,“朕對女君可是寄予厚望,聽聞北周對岸已囤兵十萬,還把瘟疫帶到了魯陽,女君且看如何破解?”


    祖珽義憤填膺:“臣早說了,用投石車把屍體投過去啊!”


    高元海聽罷,一拍麵前小桌板:“荒謬!你出的是人出的主意嗎?”


    元無憂甚為感動,舉起雙手剛要鼓掌,高元海下半句話就到了:“休打我糧草的主意!”


    元無憂登時和小皇帝四目相對,高緯那雙泛紅的桃花眼裏,同樣滿溢無奈和同情,倆人默契地點了點頭,達成了某種共識。


    蘭陵王被斛律明月叫去商議軍事,確實是齊國主授意,但斛律明月隻知天子封滎陽鄭氏的遺孤為汝南女君,並不知天子喬裝改扮來了邊境。


    元無憂見小皇帝如此大膽,不帶護衛隻帶心腹,不顧龍體安危就敢到邊境見自己,自然勸他回去。


    那可真是一番好言相勸啊,“陛下您尋思,男扮女裝、假裝是自己妃子來戰場這事兒,是一國之君能幹出來的嗎?哪有您這樣…身嬌肉貴卻作踐自己,禦駕親臨督戰的皇帝?你起碼得讓蘭陵王在身邊護駕啊。”


    “朕隻相信你。更何況,皇帝怎不能如此?聽聞春日裏,周國那個鮮卑天子就隱姓埋名、成了你的白虜奴,你又給人家治病又留在身邊,隻怕蘭陵王都未能近你的身,他卻在臥榻之側,日夜侍奉著你吧?”


    元無憂真不知此時該說什麽,她側頭看了眼同坐車廂內,在互相掰手腕的祖刺史和高侍中,因著顏之推派去跟斛律明月傳信了,留下這倆謀士都是會察言觀色的七竅玲瓏心。即便這兩位平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眼下兩位國主說話夾槍帶棒,也不敢抬頭亂聽。


    女國主豁出去了,隻是微微一笑,“陛下這是懷疑我的口味麽?我怎會放著容貌傾國的蘭陵王不吃,而去啃一個鮮卑醜鬼?”


    載著四人的兩輛馬車,迎著偏西的日頭,直奔邊境而去。兩位謀士早就不敢聽了,半路便辭別兩位國主,登上另一輛空跑的馬車。


    下午時,元無憂帶著換上軍服的小國主去了邊境,從堵陽遙看博望坡。


    並得到消息,對麵博望坡近日厲兵秣馬,對犨縣虎視眈眈,且不是一天兩天了。上次周國主裏應外合時,不就險些城陷嗎?


    對此,小國主拍著紅衫女國主的手腕,語重心長地道:


    “此戰如若立功,你位同郡王尊比皇後,若城陷,你趕緊滾回華胥,齊國絕不留你。”


    元無憂長歎一聲,“給我出題逼戰是吧?”


    小國主拂袖,轉身收回視線,哼道:


    “汝南女君若無能守城,又有何膽量求娶蘭陵王?朕原本欲與華胥聯姻,經此一戰立功,把堂兄送出去和親呢。”


    “和親倒不必了,我自會研究戰策。”


    祖珽適時出聲拱手:“女君,臣有百餘計。”


    元無憂眼神一側:“不可殺人為絕戶之計。”


    祖珽:“莫慌,臣還剩五十計。”


    “不可用毒。”


    “無妨,臣還剩二十計。”


    “不可壞我名聲。”


    祖珽一咬牙一跺腳!“那就剩一個了,有請高元海。”


    高元海喜滋滋地上前:“死了的將士先別扔,我有一道自製的小菜。”


    祖珽不禁斜他一眼,“你不是吃素不殺生嗎。”


    高元海把手一攤:“又不是我吃,又不是我殺,快把那些死屍抬走,我的心都要碎了!”


    元無憂在此時此刻,無比同情高緯,更加理解了他所作所為。任憑誰手底下有這幫妖魔鬼怪,心智還能正常啊?


    甚至放眼整個大齊國,齊國主跟他的部下們一比,他居然是最理智仁慈、最正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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