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花燃手指扣緊欄杆,心緒不平。


    遠在高台之下,街上的所有陰魂也都舉頭向天望,在家中的也要探出窗戶去看,欣賞這幽冥從所未有的盛景。


    酆都城主抓一把濃密毛躁的頭發,抬頭看一眼外麵的動靜,嗤笑一聲,“小和尚花招還挺多。”


    他找來一顆留影珠將這個畫麵錄下,決定以後閑得無聊就拿去給老和尚瞧瞧,讓老和尚看看這個弟子一天到晚都在幹什麽。


    奈何橋邊,即將喝下孟婆湯的陰魂頓住,愣愣抬頭看著天上的煙火,孟婆也忘了催促,同樣看向天空,撈著湯的手逐漸慢下。


    酆都城某個角落,十幾個陰魂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其中一個小胖聽到外麵陰魂的討論,癟嘴道:“能不好看嗎?拿命換的。”


    旁邊矮瘦的陰魂催促道:“下一個到誰了趕緊上,等會兒煙火都熄了,再上去就不好看了。”


    一切悠然和美麗都是有人在背後負重前行,幽冥沒有煙花這種東西,湛塵又說得突然,根本沒時間準備。


    為了做下這筆生意,賣雜貨的店主呼朋引伴,喊來十幾個老友拚上老命一起做出這場煙花秀。


    每一朵炸開的煙花背後都有一個罵罵咧咧的陰魂,盛放的不是煙花,而是他們的身體和陰力。


    犧牲小我,成就他人。


    沒辦法,誰讓湛塵給得實在太多了?


    店主目光呆滯,拿著紙筆做統計,“我還需要炸三百二十一次,老張還有兩百九十次,老韋一百零六十次……”


    高台上,煙花逐漸落下帷幕。


    花燃幽幽歎口氣,“你做得這麽隆重哄我開心,我要怎樣才能對你生起氣?”


    湛塵抱得更緊,“想起來了?”


    “有時候聽人勸也不是件壞事,起碼不會發生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突然多了個道侶。”花燃語氣平靜。


    湛塵:“你要解開嗎?”


    婚契能結也能解,跟風陵渡的結親一樣,不想接著在一起就和離,畢竟人心易變,結契的時候說著一生一世永不離棄,時間一長就相看兩厭。


    花燃:“能解嗎?”


    湛塵:“不能,我不願。”


    花燃:“合著你就隨口問問是嗎?”


    湛塵:“別解,求你。”


    花燃頭皮一麻,實在受不了湛塵如此語氣,更不用說“求你”兩字,他說得自然,聽在她耳中卻猶如萬蟻撓心。


    她氣笑了,“之前我失去記憶,答應結契的時候是不是讓你誤會了什麽?”


    比如說一句“求你”就能讓她心軟什麽,絕不可能!


    湛塵又是一句:“求你。”


    花燃:……


    這個氣是怎麽也生不起來了,她還能說什麽,打不得罵不得,除了忍受還能怎麽辦呢?


    於是今天晚上,湛塵得以回到床上睡——他自己單獨的床不算床,仿佛找到拿捏花燃的訣竅一般,各種不符合他氣質模樣的詞張口就來。


    當然,這也僅限於在花燃麵前,出門在外仍是冷著一張臉的漠然模樣。


    花燃第不知道幾次歎氣,覺得先前湛塵愛搭不理的樣子簡直太好了,如今黏人得真的就像是一隻大狗。


    帶著熱意的手掌從腰部向上摸索,花燃困意全無,捏住湛塵的手腕。


    “陰氣的七情六欲已經影響不到你,別給我繼續發瘋,再亂動就滾出去!”


    湛塵:“你……”


    “求我也沒用!”花燃強勢打斷他的話。


    湛塵:“我……”


    “道侶又如何?你趁我不清醒騙我欠下婚契,我說不作數就不作數。”花燃再次搶答。


    清心咒怎麽念來著?先前在淨光寺聽過一次,可惜她實在沒記住,現在這個情況湛塵非常需要聽上它個百八十遍的!


    湛塵沉默片刻,起身掀開被子走出去。


    花燃狐疑:“你幹嘛去?”


    現在的湛塵依舊受到些許陰氣的影響,他體內融於筋骨的陰力實在無法抽出淨化,幽冥裏又全是陰氣,正常呼吸吐納也會將其新的陰氣吸入。


    她怕湛塵一個不清醒,又跑出去搞出什麽事來……雖然好像也沒鬧出過事情。


    “我去外麵守著。”湛塵的聲音清清冷冷。


    腦中一旦產生過欲念,就無論如何都無法根除,佛此刻也渡不了他,他無法再平靜與花燃待在同一張床上。


    花燃不知他的想法,隻當他不高興了,打了個哈欠翻身躺下,“守吧守吧。”


    不跑出去發瘋就行,愛守多久守多久。


    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個事,酆都城主都研究多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明天必須逼他加快進度!


    作者有話說: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李憑箜篌引》李賀


    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宋玉《高唐賦》


    一歲一禮,一寸歡喜——《四庫全書》


    第77章 拜師


    ◎一碗孟婆湯換一條性命◎


    在花燃每隔一個時辰就催促一次的頻率下, 酆都城主無法再拖延時間讓花燃多感受一點酆都風情。


    花燃又一次站在酆都城主廚房外敲門,身側是時刻跟隨的湛塵,酆都城主看著花燃一日千裏的修為頗為眼熱。


    淨光寺那老和尚總跟他炫耀說有一個多麽出類拔萃的弟子, 他實在很想把花燃收為徒弟, 也好出了忍氣吞聲多年的這口惡氣。


    他拿捏腔調, 慢條斯理道:“事情已經有些眉目, 但是我還缺一個弟子,你幫我找個弟子,這個交易才能成。”


    花燃立即接口:“師父。”


    酆都城主:……


    不是,沒一點拉扯, 就這樣輕易地喊出口了?


    他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花燃要是不答應他肯定要接著軟磨硬泡,可如今花燃答應,又幹脆得他鬱悶。


    這樣隨口一句的“師父”,一點尊師重道的意思都沒有, 跟在大街上買東西喊的一句“店家來給我兩個包子”有什麽區別!?


    酆都城主皮笑肉不笑:“拜師可不能這樣隨意,叩首敬茶一樣不能少。”


    花燃也笑:“不知城主可知, 夢蓬萊弑師叛師門的人可不少,契約隻是束縛名門正派,要是入了魔可就什麽都管不著了。”


    酆都城主:“這點無需你憂心, 我既然敢收, 自然做足準備。”


    今日他非收這個弟子不可!


    “可她不願。”湛塵上前一步。


    漆黑眸色中陰氣翻滾, 他靜立在一旁, 偶爾有風吹過, 他的衣袖也是不動如山, 濃厚得如同一團看不穿的沉沉霧靄。


    酆都城主眉頭驟然擰緊, 厲喝一聲:“靜心!”


    這一句是梵語, 佛光湧現盤旋在湛塵上方,湛塵眉眼間陰氣繚繞,一顆紅痣鮮紅刺目。


    花燃來不及驚訝酆都城主怎麽會佛修的招數,看見湛塵因抵擋而微微暴起的青筋,便覺那金光礙眼起來。


    她問道:“你幹什麽?”


    酆都城主:“他體內的陰力根本沒淨化完全,現在就跟隨時會炸的丹爐似的,他這樣多久了?”


    花燃:“從一開始就這樣……”


    哪有人能完全摒除七情六欲,混在陰氣裏的情緒被花燃清除,可被勾起的屬於湛塵本身的愛欲,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夠淨化。


    金光下的湛塵悶哼一聲,半跪在地,眼角殷紅,看上去頹靡又脆弱。


    花燃語速極快,“他沒什麽問題,都這樣多久了也沒見鬧出什麽事來,你別亂扣帽子,快收手,當心傷到他。”


    “哼,倒也是個鬼修的苗子。”酆都城主盯著湛塵,良久才從鼻孔冷冷哼出一句。


    又轉頭看向花燃,“你就寵著他吧,遲早敗在男人手上!”


    花燃:……?


    金光散去,酆都城主擺擺手,“快點拜師,然後帶著他滾出幽冥,本座一眼都不想再看見他!”


    花燃:……


    這個情況下還不忘拜師,酆都城主對於收弟子這件事到底有多深的執念啊?


    她敷衍道:“行行行,拜就拜。”


    在此之前還得安撫好湛塵,她扶起湛塵,擦去他額頭上的汗珠,低聲道:“拜師也沒什麽,隻不過一個名頭而已,別擔心。”


    倒茶下跪敬茶,酆都城主接過茶水飲下,這拜師禮就算完成,一整個流程走得極快。


    酆都城主美滋滋看著自己新收的弟子,手中掐訣,半空便映出一麵鏡子。


    “想知道過往,自己看吧。”


    結局花燃已經知曉,如今看的隻不過是一個過程,她心平靜氣,輕拍著湛塵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撫自己還是在安撫湛塵。


    鏡麵中出現一抹殘魂,正是阿煙,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阿煙沒有直接消散是因為她的血。


    血無意中塗抹到阿煙死去的樹下,以至於阿煙死後殘魂沒有直接消散,而是附在那棵樹上。


    鏡中是過去的回放,她看見自己離開村落,走後不久便又有一批黑袍人出現,他們在村中停留不久,便四散著往各個方向而去。


    花燃陷入沉思,她一直想不明白村子會遭遇這場屠殺是因為什麽,後來把原因歸為是有人得罪仇家引來報複。


    可現在看到鏡子裏的畫麵,似乎事情不是如此,這些黑袍人好像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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