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年紀了,他還跟哄小孩似的攥拳給她加油:“我家小朋友最漂亮了!不要緊張!”


    許西檸突然就不爽了。


    老許還在下麵看著呢。


    她不怕被人看不起,可她想讓老許看見的自己,絕不能被人看不起。


    許西檸一邊順著階梯往下走?,一邊摘下學士帽,解開扣子,反手?脫了漆黑的學士服,丟在一邊。


    隨著她的動作,柔順的金發瀑布一樣傾瀉而下,仿佛在黑暗中發著微光,整個場上情不自禁地響起驚歎聲和起哄聲。


    ——在學士服裏,她隻穿了一條很素淨的白?裙,像是黑暗中盛開的花。


    女孩在舞台前停了一下,向管弦樂隊伸出?手?:“可以借我一把?小提琴嗎?”


    小提琴立刻被熱情的同學遞來。


    許西檸拎著小提琴走?向舞台,對?著話?筒,頓了頓,淺笑了一下:“我是許西檸。”


    場下仿佛被按下開關一樣開始尖叫!


    那可是許西檸啊!從進校開始就風靡全校的人物,台下男生?們個個跟瘋了似的狂喊許西檸的名字,一陣又一陣。


    幾束雪白?的聚光燈打在女孩身上,襯得她冰肌雪膚好似透明,幾縷金色的碎發垂在額前,看起來又乖又甜,可抬起的眸子又是那樣明豔,讓人不敢直視。


    許西檸平時幾乎不佩戴任何首飾,一來是因為小時候都玩膩了,很少有她能看上眼的珠寶,二來是因為,她委實不需要任何裝飾來當陪襯。


    女孩渾身上下隻有一條素白?的裙子,手?裏拎著木質的提琴,本該是如煙雨一般素淨朦朧,可她看起來卻那樣明亮耀眼,仿佛切割鋒利的鑽石被聚攏的光束聚焦後折射出?的光芒,盯著看時好像會刺痛眼睛。


    沈詩情站在暗處,對?比之下灰頭土臉得像個工作人員。


    她簡直想不明白?,許西檸她會拉小提琴嗎!?琴都是臨時借的!怎麽可能會有人把?自己的特?長藏著掖著?!


    許西檸偏頭,臉側的小辮子靈動地垂下。


    她湊近麥克:“因為一些原因,我很久沒拉小提琴了,事發突然,拉得不好,不好意?思。”


    隔著台下烏泱泱的人群,她看著溫南森。


    溫南森也看著她,坐姿端正?自持,眼裏溫柔的笑意?,卻逐漸變成某種更深沉更灼熱的情緒。


    許西檸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不過,教我小提琴的老師就坐在台下,這?首曲子就送給他吧。”


    她不再說話?,退後了半步,架琴張弓,屈指輕撥了幾下,而後隨手?調整了琴頭上的弦扭。


    其他人沒什麽反應,管弦樂團的人卻各個都跟受了刺激一樣發出?臥槽臥槽的聲音。


    “臥槽絕對?音感。”


    “臥槽她是真的會。”


    “怎麽能給我女神?沒調準的琴,誰的破琴啊,站出?來。”


    “噓,噓,都閉嘴吧她要開始了。”


    許西檸垂下睫毛,琴弓搭在弦上,璀璨的燈光讓周圍籠上不真切的光暈。


    就好像很多年前,陽光刺眼的午後,巨大的落地窗外綠蔭如蓋鳥鳴啁啾。


    她笨拙地架著琴,溫南森站在她身後,溫柔地調整她的姿勢,那是一個環抱的姿勢,身後是男人溫熱堅實的胸膛,鼻尖縈繞著好聞的木質清香。


    他手?指修長,微微屈著,骨節像玉石一樣微涼。


    男人大手?包著她的手?背,逐一調整她手?指摁弦的位置,那些若有若無的觸碰像人工湖裏的波光一樣細碎。


    溫南森在專心教她,女孩卻在偷偷看他蝶翼一樣低垂的金色睫毛,貓眼石一樣的綠色眼睛。


    她做不好,也不想做好。


    女孩情竇初開,心猿意?馬。


    ……


    後來他們分手?,她再也不拉琴了。


    許西檸的琴弓落上琴弦,有一瞬間的苦澀,下一刻清越的琴聲如鳥鳴悠揚而起,仿佛一瞬把?人拉進密林深處。


    ……


    謝儀突然臉色變了,站起身,低罵道?:“該死。”


    他聽見禮堂外停下的勞斯萊斯,打開的車門,冰冷的嗓音,和一步步靠近禮堂的腳步聲。


    是霍廷!


    謝儀都快忘了霍廷也是文卷大學的校董,因為他從不親自來文卷,誰知道?今天吹什麽邪風把?他刮來了!


    一旦霍廷親眼看見女孩活蹦亂跳,謝景給他的洗腦就會失效!


    *


    舞台上,小提琴的琴音像風過樹梢掀起的林海,像灑滿午後陽光的波濤,愜意?溫柔粼粼波光,像蝴蝶繞著窗棱翻飛往複,莫名湧上一股悲傷。


    溫南森沒有動,像是被死死釘在了座位上。


    ——他沒有教過許西檸這?首曲子。


    這?是他很多年前,在艾琳彌留之際寫給她的曲子,曲子沒有寫完,她就去?世了,溫南森把?曲譜壓在箱底,再也沒有碰過。


    直到有天許西檸在他的書房翻翻找找,曲譜被翻出?來重新見光,因為這?首譜子是手?寫的,也沒有名字,許西檸好奇問他這?是什麽。


    溫南森蹲下來,輕聲說那是他最喜歡的曲子,但?對?她來說太難了,再等等。


    而且,他還沒有寫出?結尾。


    女孩衝著他笑,有點蔫兒壞還有點狡黠。


    溫南森以為拿走?譜子她就沒有了,殊不知她早就用手?機拍下來了,科技改變生?活!


    許西檸想既然是溫老師喜歡的,難有什麽關係,練就是了!


    她想給他一個驚喜,所以偷偷埋頭苦練三?個月,愣是把?曲子啃了下來,指尖都磨出?血了。


    還沒拉給溫南森聽,他們就分手?了。


    許西檸拎著小提琴站在台上的那一刻,其實別無選擇,別的曲子練了就忘,偏偏隻記得這?一首。


    因為練了太多遍,以至於?每個音符都像刻在腦海裏。


    就像她左手?食指尖,至今仍有薄薄的繭。


    溫南森坐在台下,扶手?上的手?指失控地繃緊,周圍的人和禮堂外的打鬥都好像離他遠去?了,他眼裏隻有台上聚光燈下的女孩。


    他沒能寫出?這?首曲子的結尾,因為這?首曲子他為艾琳而寫,艾琳的死是她的終結,卻又不是他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往何處,所以旋律徘徊沒有盡頭。


    ……沒有結尾的曲子,她會怎麽結尾呢?


    *


    禮堂外,謝儀露出?沒有人能抗拒的笑容,敞開懷抱迎了上去?:“霍廷——”


    西裝革履的高挑男人麵容冷漠,大步踏上階梯,隨著他的步伐滾滾烏雲壓過日光,原本燥熱的室外瞬間被冰冷的水汽席卷,學生?驚叫著四處散開避雨。


    謝儀受不了這?家夥每次出?場都苦大仇深的模樣,但?臉上還是燦爛笑意?:“這?麽巧,在這?裏碰見你,要不我請客喝一杯?”


    霍廷快步迎上,抓著謝儀的領子將他按在柱子上:“這?種日子,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男人英俊的臉上仿佛隻有黑白?兩色,劍眉冷目,挺鼻薄唇,冷峻至極,鋒銳至極!


    謝儀:管天管地還管我笑不笑?


    謝儀一巴掌把?他的手?扇開,懶懶地理了一下領結:“不想開戰的話?,我勸你還是放尊重點。”


    “是麽,這?就是你的態度。”霍廷冷道?,“她對?你算什麽,一個玩物嗎?”


    謝儀:……捏媽這?人棺材睡多了吧,為什麽說話?我聽不懂啊?


    “她信任你,喜歡你,而你呢?”霍廷一字一頓道?,“你做了什麽,對?得起她嗎?”


    謝儀逐漸恍然大悟:“……你意?思是,許西檸死了,是因為我沒保護好她?”他忍不住爆發出?一聲響亮的大笑,“哈!!!!”


    真別說,從霍廷的視角,謝儀身為許西檸“愛得死心塌地”的男友,堂堂妖王,漠視她的死亡,還在她本該畢業的日子嬉皮笑臉……


    真他媽該死啊!!


    笑完,謝儀也覺得自己功德沒了,摸了摸鼻子,然而霍廷已然怒不可遏,卷著雷霆攻來。


    “嘭”的一聲巨響!!!


    兩人瞬間交手?上百次,青白?色的電閃倏地爆開,妖族赤紅色的符咒從謝儀袖中疾竄而去?,呼啦啦貼在禮堂前的立柱上,布下結界驅散人類。


    謝儀且戰且退,忍不住調笑道?:“這?位寡婦,請節哀吧,人死不能複生?,要不然你鑽棺材裏跟她睡一起?”


    巨大的電壓擊穿了空氣,讓局部空間都好像變得扭曲,霍廷盛怒之下根本不管禮堂裏的人死活。


    謝儀:“喂喂喂。”


    他隻好施法去?擋,頭發都被巨大的電壓激得站起來。


    誰知下一刻,雷霆沒有落下,反而是霍廷抽離了戰場。


    電光曲折了他的身影,從交錯的光影中竄出?一隻漆黑的蝙蝠,撲閃著翅膀敏捷地鑽進禮堂!


    霍廷發現他在刻意?阻攔自己……一個畢業典禮,能有什麽秘密?他想不出?來,隻覺得頭痛欲裂。


    雨聲裏小提琴的聲音縹緲遙遠,卻好像一口古舊的洪鍾在他耳邊不停敲響,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那裏絕對?有什麽東西,他必須要親眼見證!


    “糟了!”謝儀轉身追去?。


    ……


    舞台上,琴聲已經到了尾聲,到這?裏曲聲悲愴,永生?不再是祝福而是詛咒,愛人的離世像是一場無從躲避的暴雨,讓餘生?的每一天都變得潮濕。


    到這?裏,曲譜走?到了絕路和盡頭。


    溫南森下意?識前傾身子,目光灼熱又痛苦。


    他想聽到,許西檸會怎樣結尾。


    女孩纖細的手?腕有力地運弓,一個自然上揚的轉調,而後清越的琴聲再一次悠揚而起,仿佛群鳥撲棱棱齊飛,刺目的光線穿透茂密的樹葉傾斜而下。


    許西檸沒有給出?曲子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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