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一聲爆響,一大波人突入房間,腳步雜遝,身影憧憧。


    “警察!不許動!”


    “蹲下!雙手抱頭!”


    此起彼伏都是男聲的暴吼,直震耳膜。


    有人扒窗欲逃,哪怕赤身裸體,給扣住腳踝狠狠揪回來。有人亮出匕首,邊退邊揮向便衣門麵,給包抄果斷奪下。


    更有一聲不知哪方的槍響,怦然一聲,嚇得陳佳玉心髒抽疼。


    她尚未反應過來,給一股力量提將而起,跪坐在地,手腕多了一圈金屬禁錮,扭頭一看,下意識掙紮:“別銬我……”


    聲音虛弱而青嫩,與其說是女人,更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女。


    拉扯間襯衫衣領豁口更大,哪怕燈光昏昧也溝壑難藏,胸衣險露,她慌忙用另一手抓攏衣領。


    鍾嘉聿聽她的話才怪,彎腰銬住她一邊纖韌的手腕,用比她成熟不了多少的聲音嗬斥:“扣好衣領,自己伸手。”


    第一次處警,方式稍顯生硬,倒不違背警校教導和領導叮囑。


    那天鍾嘉聿像其他警察一樣沒穿警服,黑色t恤外套著一件藏青防彈背心,背光看不清五官,隻留一個輪廓立體的印象,還有凶戾又不掩青澀的磁性嗓音。


    “扣子、沒了……”


    陳佳玉抬臉,哪怕頂著妝容,光線昏淡,一雙動人的小鹿眼仍泄露了無可矯飾的稚嫩,楚楚戰栗的姿態極易惹人生憐。


    怕他不信,她還稍稍挪開手,露出兩處殘敗的線頭,而後慢慢抓攏衣領,指關節泛白。


    鍾嘉聿徹底沒了脾氣,一來她可能未成年,二來算是積極配合。


    命運的金屬鎖扣清脆一響,鍾嘉聿從警的第一副手銬,銬住了自己和陳佳玉。


    第2章


    隔著蒙蒙雨簾,鍾嘉聿再打量一眼佛堂裏去而複返的陳佳玉,摘下唇間已經澆滅的煙頭,頂著半濕的頭發與衣衫,轉身悄然離開精心修剪的羅漢鬆。


    這個女人意外再現,令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和排查周繁輝組織的內部結構。


    是的,陳佳玉可以稱為女人了,鍾嘉聿剛認識她時,少女離十八歲還差七日。


    控製現場後初步訊問,未成年的標簽令在場警察不由歎氣,當身份證號匹配上她的名字,一股狹路相逢的微妙感更是擊中了鍾嘉聿。


    鍾嘉聿的老大,也是父親生前故友,老閆掃了一眼這對年輕男女jiāyu相連的雙手,愛徒心切,不甚滿意:“手銬是這麽銬的嗎?”


    鍾嘉聿示意陳佳玉抓在衣領的手,“衣服走光了。”


    男人之間粗獷豪放慣了,絲毫沒留意大白話對當事人的衝擊性。陳佳玉腦袋埋得更深,耳廓紅了又白,羞慚欲泣一般。


    可當她再度抬首,眼睛隻閃過些許淚花,並沒失控嚎啕,有股超齡的堅韌,令人懷疑虛報了年齡。


    陳佳玉問鍾嘉聿:“警察叔叔,為什麽要銬我?”


    真正當得起叔叔的老閆冷笑,指著鍾嘉聿說:“他隻比你大三歲,別把人叫老了。”


    陳佳玉咬了咬嘴唇,正眼瞧著跟她間接牽手的小警察,果然一副初出茅廬的嫩相。


    鍾嘉聿似不服般,口吻稍硬:“銬你肯定是有證據證明你有犯罪嫌疑。”


    陳佳玉又低頭不瞧了。


    衣服走光得不知所蹤的其他男女在警察控製下,磨蹭穿上遮羞布,魚貫而出上了警車。


    老閆重點關注未成年,跟鍾嘉聿一左一右押了陳佳玉,路上把情況了解了一個大概。


    沒想到陳佳玉還是一個準大學生,考上本地師範大學的英語專業,園丁預備役,想打暑假工,經熟人介紹進了會所當服務生,端酒不小心灑到客人皮鞋,被罰了一杯酒,之後頭暈腦脹,稍清醒就看到了他們。


    陳佳玉鴕鳥似的,一直耷拉腦袋,年幼緣故,即使甕聲甕氣都像撒嬌抱怨。


    老閆對年輕人恨鐵不成鋼,口吻越發嚴厲,“他讓你喝你就喝,要是他讓你舔幹淨皮鞋上的酒呢?要是他往酒裏麵下藥呢?你是還沒了解問題的嚴重性,被人騙做‘冰妹’都不知道。”


    陳佳玉沒吱聲,搭在膝頭的右手不由輕刮質量堪憂的黑絲襪。


    然後老閆半示意半考驗鍾嘉聿,“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嗎?”


    鍾嘉聿基礎紮實,流程清楚,“帶回隊裏尿檢。”


    警車開進一個承載年代滄桑的大院,陳佳玉這一車最末,老閆跟鍾嘉聿交代一句“人就交給你了”就先進樓。


    陳佳玉由鍾嘉聿拉著,路過廁所,進了一間辦公室。


    她嚇得汗出如漿,“在、在這裏尿檢嗎?”


    鍾嘉聿冷眼如刀,像在說有病。


    剛好有個男警從辦公室出來,似跟鍾嘉聿同齡,飽含深意瞟了兩眼陳佳玉。


    白衫黑裙,既短又窄,勒出豐盈曲線,黑絲和同色單鞋將雙腿拉得分外修長,掩住領口的手勢更顯嬌羞。


    鍾嘉聿拉著的女人,無疑魅力十足。


    在學校和單位都幾乎見不到異性的實習男警眼裏,這就是獵奇解悶的八卦。


    許德龍擠眉弄眼道:“聿哥,女朋友啊?”


    陳佳玉難得抬頭,複雜瞪了對方一眼。


    鍾嘉聿路過踹許德龍一腳,當然給避過,雙方都是行家。


    鍾嘉聿的眼神跟剛才剜陳佳玉如出一轍,多了一句咒罵,“有病。”


    他就近撈過辦公桌上一卷粗大的透明膠,刮了一圈找口子,自然用上跟陳佳玉相扣的手幫忙。


    銀色手鐲在燈光下一覽無遺,原來是女嫌犯,許德龍訕訕撓頭離開辦公室。


    鍾嘉聿撕了透明膠貼桌沿,用筆戳出三截,吩咐陳佳玉:“衣領貼好。”


    原來不用在辦公室尿尿。


    陳佳玉舒一口氣照做,貼緊豁開的衣領,然後整副手銬轉移到了她腕上。


    鍾嘉聿牽牛似的,在前方拉著手銬,帶她去男女共用的廁所尿檢,又貼著頭皮剪了她一戳頭發。


    五合一尿檢板擺在洗手台,液體漫進各個顯示窗,慢慢暈開整齊的一道紅杠。


    陳佳玉凝神屏息,死死盯住。


    “現在知道怕了?”


    鍾嘉聿冷不丁問,賤兮兮的,生怕她不夠緊張似的。


    陳佳玉心跳更快,戴手銬的雙手十指緊握,祈禱高考成績都沒這般虔誠。


    不一瞬,尿檢板上第二道紅杆如約出現,嗎.啡、冰.毒、k.粉、搖頭.丸、大.麻均為陰性。


    結果出乎所有警察預料,陳佳玉是那群人裏唯一幹淨的人。


    陳佳玉又激出一身涼汗,不過像退燒,這是最後一次。心中石頭落地,美人天生的傲慢便出來作祟,敢正眼瞧鍾嘉聿了。


    “警察哥哥,我可以回去了吧?”


    洗去嫌疑的少女雖難掩困頓,年輕到底提供了最大電力,本就妍麗的臉龐越發迷人,清嫩的嗓音越發像撒嬌。


    在場警察都給提了神,竊竊發笑,靜候鍾嘉聿如何應對。


    鍾嘉聿黑著臉答卷,“一個未成年人大半夜能去哪裏,回去呆著等你監護人來接。”


    陳佳玉的撒嬌成了倔強,“四舍五入我已經成年了。”


    鍾嘉聿將她牽出廁所,“四舍五入我都是警察叔叔了。”


    陳佳玉別到他跟前,手銬懟到他眼底下,“可以解開了吧?”


    陳佳玉擁有一個準大學生該有的素質,一路配合良好,危險性小,的確沒有再銬的需要。鍾嘉聿當下解開了手銬。


    陳佳玉揉著泛紅的手腕,笑道:“警察哥哥太帥了,我發現你是所有警察裏麵最帥的一個。”


    被誇多了,鍾嘉聿沒大反應,要笑不笑,“誇上天你現在都走不了。”


    陳佳玉扯了扯嘴角,垮著肩膀由他領進詢問室。


    一開始陳佳玉怎麽也不肯交代家庭住址和聯係方式,抱臂,趴桌,托腮,怎樣容易入睡就怎樣來。但哪裏熬得過身經百戰的警察叔叔,稍微合眼又給老閆下令敲醒。


    鍾嘉聿冷笑,“我都沒得睡,你好意思嗎?”


    陳佳玉扣著腦袋,薄惱撅嘴,嚶嗚一聲,更顯嬌憨。


    陳佳玉事情做得不對,名字還真起對了。佳人如玉,如玉佳人,鍾嘉聿對著無辜美人還真發不起火,盡數受下她的抱怨。


    當鍾嘉聿半威脅半宣布說要聯係她的戶籍派出所,讓民警上門請人,陳佳玉才撐著腦袋泄氣投降。


    陳佳玉的人生跟她的名字一樣普通而令人失望。作為家中次女,她可以是佳玉,家玉,嘉玉,反正不會是佳育,家裕,嘉煜,出生沒幾天便被送到一個無子女的寡婦姑婆家躲計生。


    次年親弟出生後,家裏便不再給她生活費,姑婆討要無果,兩邊由此惡交,漸漸斷絕往來。


    後來讀本地師範也是衝著學費低車程近,若不是成績還差一點,她更希望走公費師範生。


    天賜的美貌,天劫的身世,若是沒有一顆好腦袋,疊加起來就是災難。


    陳佳玉平靜地簡述完畢,一個長長的哈欠將麻木的姿態拉至極限,釋清了前頭疑團。


    這個少女的確被動獲得了超齡的成熟與韌勁。


    老閆全程抱臂沉默,放手讓鍾嘉聿試煉,蹙眉聽完,眼皮也不抬,“嘉聿,你跟我出來一下。”


    稱呼過分親切,陳佳玉愣了愣,下意識起立。


    “哦……”


    鍾嘉聿也收起紙筆站起來,琢磨哪個細節沒達到老閆的考驗標準。


    起立的兩個年輕人四目相撞,一個越發愣怔,一個被傳染似的,竟也猶疑了一瞬。


    陳佳玉嫌疑徹底解除,不過是一個差點深陷泥淖的貧窮少女。老閆心生悲憫,隔空按下她,再指了下鍾嘉聿,口吻含著玩笑:“不是叫你,這位警察哥哥也叫嘉聿,跟你不一樣的jiāyu。”


    鍾嘉聿微妙之中似乎感到一種莫名的連結,不算緣分,倒更像冤家路窄,多了那副本不該銬在他手上的手銬。


    “哦……”


    當然是跟她不一樣的jiāyu,可沒幾個人像她這般倒黴,打工第一天店就被抄了。


    陳佳玉再看時,鍾嘉聿隻剩下一道頎長的背影,若在校園碰見,她可能會多看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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