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賀崢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表情錯愕地愣在原地,目光疑惑地看向黎安,正要開口,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嘈雜。


    幾名斷劍峰的弟子此時匆匆趕到祭壇,七手八腳地抬著一個矮胖男人,那男人渾身髒亂不堪,似乎還有一條腿受了傷,姿勢扭曲地耷拉在身上,一碰到便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黎安隔得遠遠地仔細一看,這豬頭不是孫誌是誰,立刻有先見之明地捂住鼻子,果然沒過一會兒,祭壇上就開始飄出一陣陣古怪的臭味。


    桓殷見狀也皺了下眉,抬手拂過黎安的鼻尖,黎安隻感覺有一道帶著冷鬆味道的風揚過,再鬆手,鼻子便隻能出氣聞不到味道了。


    黎安憋著笑偷偷朝桓殷眨眼,桓殷看了她一陣,目光又懶散地落到別處。


    周圍其他人自然也聞到了怪味,都有意無意地挪開距離,於是斷劍峰那一群弟子附近瞬間空曠許多,反而在祭壇上更加顯眼。


    賀崢離孫誌的位置不遠,也被他身上的臭味熏得臉色鐵青,就連雲柔都忍不住捂住口鼻退到他身後,然而賀崢一向自持風度,不好當麵封閉五感,隻能冷著臉強忍著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回稟大師兄,剛才我們幾個人正禦劍到學堂來報道,孫師兄在路上飛得好好的,不知怎麽忽然佩劍失靈,孫師兄便從劍上摔了下去,等我們找到時,師兄已經摔斷了腿,身上似乎還,還蹭上了一些山野靈獸的糞便。”


    那回報的小弟子說完,抬著孫誌的手抖了抖,忍不住也打了一個幹嘔。


    賀崢看得眉頭一跳,氣得想深吸一口氣,中途又臉色難看地憋住,“既然如此,你們便趕緊帶孫師弟下去收拾幹淨,訓會馬上就要開始,萬不可在宗主麵前丟了斷劍峰的臉。”


    “不是的,大師兄!不是這樣!”孫誌見狀,氣得捶了一下小弟子的頭,“我那佩劍用得好好的,怎麽會無緣無故就失靈?一定是有人動了手腳!對,我剛才在來的路上還遇到了黎安,說不定就是她,還有她旁邊那個藥人故意用了什麽邪術操控!”


    孫誌摔得鼻青臉腫,指著黎安張牙舞爪地開始告狀,一動起來扯到斷腿痛得嘰裏呱啦地亂叫。


    賀崢看著孫誌一身又黑又黃不知道是泥巴還是什麽東西,眉毛擰成麻花悄悄後退一步。


    “你說是黎安在你劍上動了手腳?”這話問出來賀崢自己都不信。


    黎安那點法術根基,她自己都不會禦劍,更何況操控別人的佩劍。


    但孫誌一口咬定,又將跟黎安遇到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賀崢身為斷劍峰的首席弟子,底下的人一向為他馬首是瞻,同時也正是因為賀崢常為斷劍峰的弟子出頭,才會受到這麽多的人的追捧。


    此時有不少宗門弟子都圍過來看戲,當著眾人的麵,賀崢不好直接否認孫誌的說法,他知道黎安和斷劍峰的人不太對付,但往常黎安都很懂事的從不鬧大,然而今天的黎安,賀崢隱隱約約也覺得哪裏有些不一樣。


    他思考了一番,決定跟黎安說一聲,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剛抬腳走了兩步,便察覺對麵掃來一道淩厲的目光。


    賀崢心頭一跳。


    聽說前幾日黎安大婚,結了一名藥人道侶,看樣子就是站在她旁邊那個男人。


    不知怎麽,賀崢有一瞬間竟被一個藥人的眼神震懾到,他感到有些奇怪和防備,等再一看,桓殷卻又隻是散漫隨意地掃了他一眼。


    賀崢看著桓殷和黎安緊挨著的手臂,嘴唇微抿,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回頭朝雲柔看了一眼,才風度翩翩地走到黎安麵前,又在保持一定距離的地方停下。


    “黎安,剛才孫師弟說和你在路上發生了口角,是你,和你的藥人故意操縱他的佩劍,有這回事嗎?”


    賀崢問話時,自覺語氣還算溫和有禮,心想若真是如此,叫黎安道個歉也就算了。然而他話剛說完,便看到黎安身邊的藥人先上前一步。


    桓殷身量頎長,比賀崢還要高出些許,尤其是金簪高高豎起的馬尾,襯得他有些盛氣淩人,連眼底的紅痣都透出一絲邪性。


    賀崢下意識攥緊袖口,後背莫名竄出一種壓迫感,但他好歹是第一劍修,摸了一把身側的佩劍,不動聲色地挺直腰背,正要開口訓誡這個不懂尊卑的藥人奴隸,隻見黎安忽然從藥人的後背鑽出來衝他冷道,


    “賀崢,你覺得你有資格來質問我嗎?”


    賀崢麵色一白:“什麽?”


    黎安沒理賀崢這個傻逼,她先是氣鼓鼓地看了桓殷一眼,像護雞仔一樣把他拉到身後,桓殷被她這個動作弄得一愣,走路都滿了半拍。


    賀崢見狀,神色更加難看起來,“黎安,你什麽意思?”他明明有意要給她台階下,如今看來是不想領情,竟還自降身份護著一個藥人。


    黎安眼看賀崢用那種“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對你很失望”的表情看她,頓時就覺得比孫誌身上的臭味還要讓人反胃。


    “我什麽意思?我想著今天也沒下雨,不如先把你借走的鮫綃還給我,再來問我什麽意思。”


    黎安冷言冷語說完,隻見賀崢臉色驚變,愣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黎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指著雲柔提醒他,


    “怎麽,你才找我要的鮫綃,剛辦完訂婚宴就忘了?”


    賀崢的確是忘了。


    從第一次借藥開始,整整三年,“黎安”借給他的東西,從沒有一次提過“還”字,是以賀崢聽到黎安要他還鮫綃,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


    黎安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周圍有人聽到,下意識去看雲柔,隻見她身上雖穿著跟大家相同的修士道服,卻在陽光下泛出一種熠熠生輝的光澤感,低調又華貴,正是因為外頭還套著一層薄如蟬翼的鮫綃。


    人群中不免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賀崢的訂婚宴我也去了,雲柔的確穿著鮫綃,怪不得我覺得她那天比平時好看。”


    “不是吧,賀崢可是第一劍修,還是宗主的親傳弟子,一件鮫綃也要找人借嗎?”


    “你以為鮫綃這種東西哪裏都有?”


    “依我看這鮫綃說不定就是黎安送的,可惜,和賀崢訂婚的不是她,現在氣不過才跳出來反踩一腳。”


    ……


    周圍討論鮫綃的聲音越來越多,賀崢才意識到黎安說了什麽,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一件鮫綃而已,他的確是忘記還了,況且自己身為斷劍峰的首席弟子,平日裏要處理的事務繁多,黎安既然想要,提前說一聲找他拿回去便是,何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


    賀崢為人,一向看重自己的臉麵名聲,此時的不悅已經寫在臉上,有些責怪黎安不懂事,卻還強忍著保持風度,“那鮫綃……”


    不等他說完,黎安就敷衍地點頭道:“嗯嗯,鮫綃我知道你肯定會還的,但是還有——”


    “黎安!”


    黎安話說一半,賀崢突然提高聲調打斷了她。不知為何,賀崢聽到黎安的語氣手心冒汗,總感覺她接下來還要說些什麽不該在這裏說的話。


    黎安看賀崢臉色鐵青,想想那件鮫綃好像沒寫借據,要是把人逼急了不還怎麽辦?黎安雖然不在意這些東西,但白送給渣男就是不爽,有空了還得讓小圓好好整理下當初借出去的東西,到時候她都要一件一件要回來。


    “行叭,你既然想起來那記得早點還,不然我就要收利息了。”


    說完,黎安拉著桓殷看也不看賀崢,掉頭就走,打算離斷劍峰這群人越遠越好。


    賀崢本來還在氣頭上,想喊住黎安提醒幾句,忽然看到她去牽桓殷的手,目光不由得一怔。


    黎安何時對一個藥人如此上心了?以前從未聽過她跟哪個男子有所接近,明明多的時候都是圍在他身邊打轉,雖然自己隻把她當做朋友……


    賀崢看著黎安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感覺有人拍他的肩膀,回過神才看到是雲柔。


    “阿崢哥哥,你沒事吧?”雲柔站在賀崢身邊,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雲柔身上的鮫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脫了下來,整整齊齊地疊好捧在手裏,自責道,“都是柔兒不好,不該貪圖鮫綃華麗,把它穿到學堂來,給哥哥招惹是非,還讓哥哥同黎安姐姐鬧矛盾。”


    雲柔說著,便忍不住埋下頭,眼圈紅紅的,像是墜著淚光。


    賀崢見她這副模樣,剛才心裏那點不舒服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滿眼都是雲柔的嬌弱。


    “柔兒,哥哥不怪你。”賀崢說著,立刻攬了雲柔的肩膀輕言細語地安慰。


    這便是黎安和雲柔的不同,雲柔聽話懂事,嬌弱得需要他時刻保護,黎安卻像個刺頭,以往陰鬱孤僻便罷了,如今竟變得性格乖張,還向他主動挑事。


    賀崢抱著雲柔,不免在心裏對比起來,覺得自己果然和柔兒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第15章


    黎安拉著桓殷,一路走到完全看不見斷劍峰那群人的地方才停下來。


    桓殷低頭看了眼被她隨心所以扯得皺巴巴的衣角,直到黎安鬆開才把目光轉回她臉上。


    “你剛才在幹嘛?”黎安兩手環胸,皺起眉毛,仰頭望向桓殷,看表情似乎有脾氣要發。


    桓殷埋著頭,不說話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動動手指,旁邊一塊石頭忽然滾過來擺到黎安腳下。


    黎安:……靠,你這樣搞得我氣勢都沒了。


    黎安咳了兩聲,仰著微微發酸的脖頸踩上石頭,板起臉道,“我之前不是教你了,打架之前得先挑對象,你剛才衝到我前麵幹什麽?”


    桓殷聽完挑了挑眉,也插起手,“你覺得我打不過他,但你打得過?”


    “廢話,”黎安梗著脖子看他,“我當然打不過。”


    桓殷:“……”


    “但是不妨礙我背後陰他嘛,”黎安分析得有理有據,“他們斷劍峰那麽多人,咱們這邊勢單力薄,打起群架豈不是吃虧?”


    桓殷聽完,眼神意外地看她:“你們修真界的人做事不是都講究正大光明?”


    黎安沒注意到桓殷話中的‘你們’:“正大光明?”她嫌棄地哼唧一聲,“賀崢又不是什麽好東西,鑰匙十塊錢三把,他配嗎?”


    桓殷發現黎安一邊說一邊捏起拳頭,莫名有些心情不錯地扯了扯嘴角,他正要說話,忽然從祭壇的廣場上突然傳出一陣渾厚的鍾聲。


    有人傳話說宗主到了。


    黎安立刻踮起腳好奇地往祭台上看,果然有一個仙氣飄飄的男人淩空而來。那人一身雪白氣質出塵,烏黑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但模樣看著卻比底下的弟子大不了多少。


    黎安:“震驚我媽,天極宗宗主竟然這麽年輕?”她原以為宗主的標配應該是鶴發雞皮的長胡子老頭,這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校長是不是過於離譜了?


    “玉衍今年已千歲有餘。”天極宗宗主道號玉衍仙人,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來黎安的疑惑,桓殷淡淡出聲道。


    “那他也保養得太好了吧。”黎安在台下小聲嘀咕。


    修真界的人未飛升到上界前,並不能永生永世地活著,至多隻能靠修煉延長壽命,所以玉衍這副模樣,要不是他保養有方,那就是功力已經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因此在修真界的威望也極高。


    宗主事務繁忙,普通弟子很難見上一麵,一個個都緊張得跟鵪鶉似的,整個訓會都開得十分嚴肅。


    幸好黎安選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她早上起得太早,聽玉衍說那些跟魔族相關的事,一會兒就開始打瞌睡,身體不自覺地偏倒,後腦勺靠在桓殷胸口閉起了眼睛。


    桓殷感覺到有個不安分的腦袋,忽然一頓一頓地蹭在胸前。


    他身體繃緊了下,低頭看了看黎安沒動,然後眯起眼睛看向祭台上還沒說完的玉衍,漫不經心地在腳下放了個隔音結界。


    .


    黎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人已經坐到了學堂。


    她這一場回籠覺睡得太舒服,完全不知道桓殷怎麽把自己弄進的教室,正想找他問問,看了一眼旁邊沒人,回頭才發現桓殷懶洋洋地趴在她後麵那張桌子上。


    “桓殷,為什麽你坐在我後麵?”這樣我將來還怎麽抄作業?


    黎安話音剛落,還沒等桓殷搭理她,忽然有人丟了兩本書在她隔壁那張桌子上。


    “怎麽,你就這麽不想和我做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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