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他再進一步,這把劍就會毫不猶豫的割斷他的脖子。


    冷汗從額角落下,許寶山移動目光看著泛著寒光的劍,毫不懷疑這把劍的鋒利,他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半步,再度梗著脖子看向沈肅。


    “沈肅,你、你肆意修改律法,枉顧人命,我要去聖上麵前告你!”


    京城知府袁郡立刻上前一步,威嚴朗聲道:“許寶山,這裏豈是容你大呼小叫的地方,你當街阻攔馬車還扔石頭,意欲為何我尚且還沒審問你。”


    許寶山瞪著袁郡,“你,你與沈肅蛇鼠一窩,都想讓我許家絕了後,我還沒質問你們呢!你難道不是與沈肅勾結在一起了!”


    “你!這!”袁郡氣極,“你這是滿口胡言。”


    沈肅隻是淡淡的看著許寶山攀咬並未作聲,直到許寶山察覺到他的目光,渾身一凜,對上他的視線便躲閃了一下。


    沈肅這人,平日裏嚴肅刻板,於律法一事更加苛刻,如今他主領編撰本朝律法,而許寶山的兒子便是因著新律而被壓至刑部,若是按照新律,當家強搶民女且殘害致死,罪則當誅。


    許寶山隻有這一個兒子,兒子就是他的命根子,家中妻子也是整日以淚洗麵,他四處求人拚著自己四品的官銜也要把兒子救出來,可竟然無一人伸出援手。


    直到有人與他說,把事情鬧大,狀告沈肅肆意修改律法,藐視聖上。


    許寶山覺得這是個法子,他已經走投無路無論什麽方法都要試一試,為了救兒子,他什麽都可以做。於是便有了今日這一遭。


    當街阻攔朝中命官,袁郡便把人抓起來,來了便四處攀咬,與瘋狗無異。


    沈肅看著他,“許寶山,你兒子一案已經交由刑部審查,若是有異議可以去刑部申訴。”


    許寶山瞪著他,見他如此泰然更是怒火中燒,“沈肅你篡改律法,若非如此,我兒罪不當誅!”


    他目眥欲裂,一想到兒子,連站都站不穩。


    沈肅:“許金成作惡多端,狀告他的人有十數人之多,許多女子被殘害。天子腳下,你許家當真是無法無天,視律法為無物。”


    許金成之所以敢如此橫行霸道,皆是因為許家有後妃倚仗。


    許寶山:“好好好,你當真不怕,我去找聖上做主。”


    沈肅麵無表情,聲音冷淡至極,“許大人覺得許金成無罪大可以去,我可以與你在聖上麵前對峙,我尚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


    許寶山氣得捂住心口,若是當真去了聖上麵前,他許家怕是要被重罰。


    尚未緩一口氣,沈肅又停下來,側頭看向袁郡:“袁大人,許大人當街阻攔重臣,還以石而擲,或許是對沈某圖謀不軌,按律當嚴懲。”


    沈肅話鋒一頓,“念你一片愛子之心,懲罰便減半。”


    他像是在陳述事實,依然麵無表情,可話語裏皆是悲憫,憐許寶山一片愛子之心。


    袁郡一愣,便點頭稱是,“沈大人,大人大量。”


    這乃是事實,街上許多人都能作證,袁郡一點也不覺得麻煩。


    許寶山頹然滑坐在地上,一瞬間仿佛老了好幾歲,然而他眼神陰狠,並不領沈肅的情。


    當街被扔石頭這件事很快便傳得到處都是,王氏讓人叫來俞文姝詢問,重點是老夫人可有被嚇著,她方才去了一趟探望,九嬤嬤以老夫人休息為由拒絕了她。


    俞文姝細細給她講了一遍,又安慰道:“姨母不必憂心,老夫人隻是擔憂大表兄,待大表兄無事回府定然沒事的。”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姣好的麵容很是平靜,讓王氏的心驟然鬆下來,很快便放下這件事。


    晚些時候沈肅便回了府,去拜見老夫人後,那邊又叫了吃食,於是王氏便徹底放下心來,然而心中不免又有些酸澀,在老夫人心中,沈肅才是她的大孫子,她兒子從未得到過老夫人如此重視。


    想到此事,王氏心中歎氣,麵容憂愁。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便是讓老二多親近沈肅,可老二顯然對沈肅有些畏懼,下學回來都是能避著走就避著走,實在是讓她頭疼。


    俞文姝帶著丹露把昨日帶回來的枇杷都收拾出來,果肉剝下來再用蜂蜜熬煮成枇杷膏,打算給老夫人和姨母都送些過去。


    正巧祿和院的丫鬟來了,說老夫人請她過去一趟,俞文姝便帶著一小罐枇杷膏過去了。


    老夫人瞧見俞文姝便如同往日露出慈愛的目光,招手讓她上前去,半點沒有被昨日影響。


    見她手裏拿著個小罐子,老夫人笑問道:“這是拿的什麽,聞著有些香甜。”


    俞文姝指尖掀開罐子木蓋,道:“這是昨日大爺給的枇杷,我想著還有些酸,但扔了又可惜了,便做成了枇杷膏,枇杷潤肺止咳,可以調水喝抑或是直接食用都可。”


    老夫人眉眼俱是笑意,“哎喲,這可是好東西,費了不少事吧。九嬤嬤快給我衝一杯嚐嚐,再仔細收起來。”


    九嬤嬤笑著應是,接過罐子便離開。


    屋裏隻剩下她們兩人,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道:“昨日方丈給了一本經文,我翻看了一遍想拿給阿肅先瞧瞧,丫鬟們笨手笨腳的,勞煩你送去給阿肅可好,他今日休沐在家。”


    俞文姝下意識想拒絕,睫羽微微顫抖,抬眼時對上老夫人慈愛的目光,又垂了眼。


    半晌,她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我便送去給大表兄,枇杷也是大表兄給的,正好給他也送一罐去。”


    老夫人欣慰點頭:“真是個好孩子。”


    第5章


    沈肅的見思院就在挽棠小院隔壁,俞文姝先回去又拿了一罐枇杷膏,臨要過去時瞧了眼鏡子,見發絲浮動便又讓丹露給她梳了頭。


    這位大表兄極重規矩,上回已經給他留了不好印象,這次萬萬不能再出錯。


    讓丹露在院子裏等著,俞文姝獨自去了見思院,院裏隻有一個小廝在打掃院子,看見俞文姝便跑了過來。他眼裏有明明白白的疑慮,顯然並不認識俞文姝。


    俞文姝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抬手示意手中的書和小罐子,“這位小哥,老夫人讓我給大表兄送經文過來,不知大表兄可在?”


    俞文姝想,要是沈肅吩咐了不在,她便把經文交給小廝便好,左右也不是她有意不去的。


    小廝聽她這麽一說,便霎時明白過來,府中就借住著一位表小姐,乃是夫人遠親投奔來的,他們下人們私下裏都說這位仙女一樣的表姑娘格外的守規矩,平日裏幾乎不會見著她出來閑逛,日常都是去老夫人和夫人那裏請安。


    如今一見,小廝才當真知道天仙兩個字是何意,他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女子,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他的罪過。


    “在、在的。”小廝說著就要去稟告,一轉頭便見一個高大身影走來,頓時立在一旁。


    俞文姝也瞧見了沈肅出來,他穿著件常服,掌中捏著串珠,一步步靠近,高大的身材讓他冷肅的臉更顯得有壓迫感。


    她微微垂著頭,感覺到他的靠近,便福了福身道:“文姝見過大表兄,老夫人讓我給你送本經文過來,還有這枇杷膏,是我自己熬的,可以調水止咳潤肺。”


    沈肅垂著眼,看見她如蔥白一般的手指拿著經書和小罐子,從他的視線看去,隻能看見她發頂和顫顫的睫羽。


    她的表情總是很淡,即便是笑的時候也是淺淺柔柔的笑,嗓音也是淡的,仿佛畫中的女菩薩,冷淡且慈悲。


    若是那顫顫的睫羽掛上瑩潤的淚珠,必定是另一番風情。


    沈肅猛地止住腦中的念頭,整個人的氣勢渾然一變,好似更冷了,“隨我去書房。”


    俞文姝茫然抬頭,卻見他已經往書房走去,猶豫了一瞬,她連忙跟了上去。


    見思院裏布置很是簡單舒適,幾顆枝繁葉茂的樹,兩條曲幽小徑,旁邊的草地很是齊整。


    就如他這個人一般,利落而冷肅。


    沈肅走向其中一間耳房,那是他日常處理公務的書房,往日沒人能進,今日他立在門口示意俞文姝道:“俞表妹暫且去裏麵等我一下。”


    明明是尋常語氣,並未厲聲,可俞文姝下意識點頭不敢說別的,那是一種由內而發的上位者氣勢,習慣了發號施令,讓人下意識聽從他的話。


    俞文姝走進書房,帶著幾分好奇,又不敢肆意打量。牆邊立著很大的黃花梨書架,上麵全是典籍,就連黃花梨的大案桌上也放著許多書,她好奇地靠近去看。


    竟全是各朝律法。


    俞文姝微微睜大眸子,水潤的眸子裏滿是驚詫,律法多是枯燥無味,平常人看幾頁便昏昏欲睡,沈肅竟然要看如此多。


    粗粗一數便有幾十本至多,她甚至還看見了幾本講酷刑的刑法,書頁翻開的,上麵所畫的圖案即便沒有顏色,俞文姝也能想象得到有多殘酷。


    沈肅進了內室,在室內博古架上尋覓了一番,抬手取下一個檀木盒子,他打開,裏麵放著一支18顆的小串珠,頂端是一枚白玉雕琢的小曇花。


    沈肅進了書房,便見俞文姝乖巧地站在黃花梨書架邊上,微微垂著頭,手裏的東西尚未放下。


    原本書房裏的檀香味很淡,直到他進來了,這股香味似乎都深了許多,把她包圍在其中。


    “表妹不必拘謹,坐。”沈肅走到案桌邊放下手裏的東西,隨意收拾了下,接過俞文姝遞給他的經文瞧了眼,又拿起俞文姝給的小罐子打開。


    枇杷的味道混合著蜂蜜的甜味,讓他驀地想起昨日在枇杷樹下俞文姝微顫的眼睫。


    沈肅神色不動,放下小罐子發出輕微的聲響,讓絞著雙手的俞文姝心裏跳了一下。


    “多謝表妹送來的枇杷膏。”沈肅忽然道,他拿起小木盒靠近俞文姝,“昨日是我語氣過重,還請表妹不要介意。”


    俞文姝從未想過沈肅會如此與她說話,像是在與她道歉,她驚詫的抬起眸子對上沈肅深邃的眼,她竟覺得在裏麵看見了一絲溫柔的情緒。


    沈肅看見了她微仰起的小臉上的詫異,那雙眸子仿佛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顯露出幾分情緒。


    比起她表情淡淡的樣子,這幅樣子讓他感覺到一絲愉悅。


    俞文姝拘謹地站起來,卻不想沈肅與她離得太近了,身上的檀香味瞬間把她包裹住,臉頰便染上一絲粉,可她後麵就是圈椅,根本退無可退,便隻能立在原地。


    她別開眼,不去看沈肅,好似這樣便能減少一些壓迫感。


    沈肅一垂眸,便能瞧見她染著薄粉的白皙臉頰,她身上不知熏了什麽香,淡淡的味道好似與他身上的檀香味交纏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味道。


    靠得如此近,好似他一抬手指,便能抬起她小巧圓潤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沈肅喉頭驀地一滾,垂在一側的手指滑動黑檀串珠,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消弭分毫他此刻心中的燥意。


    “這是我送與表妹的,見麵禮未曾來得及,這便做見麵禮,也當做我的賠罪。”他的聲調暗啞,像是在壓抑著什麽。


    男人身上的騰騰熱意好像都朝著她撲湧而來,熏得她麵頰通紅,俞文姝哪裏敢接,隻輕輕道:“如此貴重之禮,文姝不敢收。”


    “拿著便是,不是什麽貴重之物,它隻適合你。”沈肅眸色依然很沉,“你日常陪伴祖母身側,誦經時便能用上。”


    俞文姝咬了下唇,目光便落到他遞過來的盒子上,然而那隻拿著盒子的手掌更加引她注目,掌指很長、骨節分明,並沒有過分白皙,但看著很有力。


    不知為何就讓她感覺到安全感。


    沈肅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指骨都像是被灼燒起來,握著盒子的手指微微收緊。


    他如此輕易就會被她挑起莫名的情緒,往日裏的清心寡欲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沈肅眸色更沉了,他用目光把俞文姝從頭至腳打量了一遍,看見她在他的注視下連薄薄的背脊都在輕顫。


    俞文姝悄悄深吸了口氣,她從沈肅手中拿過盒子,觸碰到他的掌心便瑟縮了一下指尖。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串沉香色手串珠,珠子小巧圓潤,最讓她喜歡的是上麵墜著的一顆玉白的小曇花,通體瑩白清透沒有絲毫雜質,是難得一見的好玉。


    並且小白曇花的雕工極好,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盛開的白曇一般,隻在夜裏綻放的花,此刻卻能在她手裏日日把玩。


    這玉曇看起來太過貴重,俞文姝很想拒絕,可它又實在很合她心意,讓她不由自主的喜歡。


    “如此精美的手串文姝很喜歡,謝謝大表兄。”俞文姝沒再矜持,既然喜歡她便收下,錯過了定然再也尋不到如此合她心意的手串,便大方道謝。


    往後再尋機會回贈大表兄。


    俞文姝愛不釋手的把玩著珠串,沈肅見她如此喜愛,唇角上揚起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但他此刻心情顯然不錯。


    “很喜歡?”


    他語氣很是輕鬆,帶著幾分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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