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即便沒有在大宅子裏生活過,那些看的話本子,裏麵的道理便不少。


    聽到春榮來通報俞文姝來尋他,沈肅放下手中的律法,摩挲了一下腕間的黑檀珠子,讓春榮請她進書房來說話。


    俞文姝跟著春榮一路去了書房,春榮請她進去,便被沈肅吩咐去沏一壺茶來。


    沈肅坐在案桌後,此時天色尚早,夕陽的光線透過打開的窗欞照射進來落在沈肅身上,他一半肩膀在光裏,另一半連著那張冷肅俊朗的臉都落在陰影裏,讓他更加顯出幾分冷淡的氣質。


    “表妹尋我可是有事?”沈肅看著她。


    俞文姝不知為何在他的目光下有些緊張起來,原本想好的話在口中轉了一圈,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說出口。


    沈肅隻一轉念便明白文姝來是要與他說什麽,不過是關於那個丫鬟的,他耳力極好,方才步出挽棠小院便聽見了身後的哭聲。


    但他自然不會主動提及,他想知道文姝會如何與他說,會如何跟他幫那丫鬟求情。他還想知道,那丫鬟在她心中的有多重要。


    “我,我來是想問問大表兄。”俞文姝目光微動,落在那高大的書架上,忽然道,“大表兄可有書能借與我瞧瞧打發時間。”


    俞文姝原本清冷的精致小臉,此刻染上幾分懊惱,她輕咬了下唇,清靈的眸子眨了眨,羽睫顫動。


    忽然她好似聽見了一聲低笑,疑惑抬頭看向屋裏唯一的人時,卻未見他臉上有絲毫笑意,像是她的錯覺一般。


    沈肅指尖撥動珠子,他揚著下巴示意,“表妹看看書架上可有感興趣的?”


    俞文姝看了他一眼,應了聲好,便抬步往書架走去,心中懊惱,唇角微微抿了下。


    她表情一直很淡,即便是心中不喜,也不會在麵上做出什麽表情,反而一直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肅卻發現了她不高興時會很輕的抿一下唇,往下撇,幾乎看不見弧度。


    可他就是瞧見了。


    書架又高又長,俞文姝目光從放置整齊的書封上一掃而過,大多晦澀難懂,或是各朝各國律法,隻有上麵一些的隔層上,好似有些閑書,多是地理人文。


    她微微仰著頭,纖細白皙的脖頸暴露無遺,細白的脖頸上細細的青色血管,讓她看起來更加脆弱。


    身後忽然出現一個高大身影,似乎能把她半攏住,她側目幾乎瞧不見外麵,全被他寬大的身形遮擋住。


    “想要哪本?”


    沈肅冷沉的聲音就在耳邊,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暗啞,屬於男人的強悍氣息包裹住她,讓她忍不住微微顫栗。


    俞文姝忍住莫名的懼意微微朝上看去,伸手指著上麵,“那本,麻煩大表兄了。”


    她這般仰著頭,看見他長臂一伸,指尖撥弄書本,便輕易拿到了那本書,視線隨著他的動作,她竟然倒著與他的視線對上了。


    沈肅真的很高。


    俞文姝心中起了這個念頭,心中驀地一悸,她垂下頭,眼眸眨了又眨。


    “這本還不錯。”沈肅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似乎靠她更近了,可文姝不敢去看他,“值得一看。”


    被黑衣包裹的手臂伸到她麵前,俞文姝終於把視線落在那隻大且骨節分明的手上,她伸出另一隻手捏住書,輕聲道了謝。


    沈肅目光落在她小巧圓潤的耳朵上,她的耳型很好看,耳垂圓圓的墜著,即便不帶耳飾也瞧著可愛得很。


    沈肅眸色深沉,甚至想咬上去含進嘴裏。


    他閉了閉眼,壓下這份呼之欲出的念頭,因為壓抑手臂繃緊,像是要圈住身前的人一樣。


    俞文姝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本能覺得緊張起來,好似有什麽要超出控製。


    她抿著唇,捏緊了手裏的書,好似這本書能給予她一些安全感,“大表兄,其實我來是想與你說丹露的事。”


    沈肅壓著唇,哼了一聲。


    俞文姝並未覺得他有什麽不對,繼續道:“方才是我讓丹露出去的,我院中隻有一個丫鬟,平日裏也無人來我院子,是以那不是丹露的錯。況且,我也不知大表兄會來尋我。”


    “倒是我的不是了?”


    俞文姝心裏一緊,覺得他語氣有些不對,隻當他生氣了,她忙轉過身來,“不是,文姝並非此意。”


    四目相對,文姝這才發現他們兩人靠得極近,她的額頭幾乎要撞上他的唇。俞文姝猛地屏住呼吸,下意識想往後退,可腰背抵住書架,她似乎才發現自己退無可退。


    仿佛被猛獸逮住的獵物,如此無助可憐。


    俞文姝垂下頭抱緊書,想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沈肅的目光在她身上緩慢滑過,一寸寸極為仔細,他沒動低聲道:“那表妹是何意?”


    “我。”俞文姝沒抬頭,“我隻是想跟表兄說,丹露是我的貼身丫鬟,想讓表兄不要誤會她、責罰她。”


    “主子為下人求情,主仆感情深厚。”沈肅道,“隻是,感情是感情,規矩是規矩,沒有誰能枉顧規矩。”


    俞文姝咬唇,微微抬眸:“可丹露是我的丫鬟,她會遵從沈府的規矩,明日便會去姨母那裏學規矩。”


    她加重語氣強調丹露是她的人,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忐忑,可表情未動。


    沈肅對上她清靈的眼眸,看見那羽扇一般的睫羽顫動,仿佛在他心裏扇動。


    “好,你既然如此說,那便絕沒有下次。”沈肅緩聲道,“若是她再不守規矩,你再與我求情也無用,趕出府去是最輕的。”


    俞文姝垂下眼,眼睫顫動得更厲害了,“是,文姝明白,多謝大表兄通情達理。”


    她頓了頓,福了身道:“時候不早了,文姝先出去了,不打擾大表兄處理公務。”


    沈肅應了聲,沒再留她。


    出了書房,俞文姝快走幾步,走到一棵樹邊猛地撐住樹幹,她深吸了幾口氣,隻覺得後背都濕透了。


    明明大表兄什麽都沒說,語氣也一如往常,可為何她覺得氣氛如此讓她心慌。


    她差點喘不上氣來。


    第9章


    丹露並不知道她家姑娘去找大爺幫她求情了,第二日便一早求著姑娘帶她去春宜堂,王氏見到她們主仆還有些詫異。


    丹露都沒讓俞文姝開口,便道明緣由,委屈巴巴道:“夫人,您一定要給奴婢尋個厲害的姐姐學規矩,我不能拖我家姑娘的後腿。”


    王氏瞧著委屈嘟嘴的丹露,又看了眼安靜坐著喝茶的俞文姝,倒是真沒想到這一茬。按照她所想,待文姝與沈肅成婚後,必定是要好好挑選兩個伶俐的丫鬟去近前伺候的,丹露若是想貼身伺候,還差一大截。


    今日瞧著文姝這樣子,是真想留丹露在身邊,都鬧到沈肅麵前了,她少不得要費心教導一番。


    王氏便沒拒絕,隻是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自然是要為你家姑娘著想好好教導一番,否則若是大爺再斥責,都算到你家姑娘和我頭上了。”


    丹露欣喜,要道謝,卻又聽夫人對姑娘道:“丹露既然過來學規矩,你那邊我再給你安兩個人過去?”


    丹露立時緊張起來,白著臉看向姑娘。


    俞文姝卻看著她道:“丹露你學完規矩可還能伺候?”


    “能能能,姑娘您放心,丹露可以伺候好的。”丹露連忙說。


    王氏蹙眉,“既然要嫁進來,左右都要添置丫鬟的,不如這時候便帶在身邊培養,左右都是你的人。”


    文姝思忖了片刻,也沒有拂了姨母的好意,便道:“那姨母便費心看著挑選,有何合適的再跟我說,我瞧瞧。”


    王氏失笑,這對主仆情誼匪淺,她倒像是個壞人了,擺擺手道:“好好好,這事兒我知曉了,丹露跟著去學規矩去,我要出門了。”


    聞言,文姝便起身告辭。


    王氏想了想邀她一道去,反正都是給兩人合日子,新娘子去順便拜拜也沒什麽要緊的。


    俞文姝瞧了眼外麵明晃晃的太陽,便搖了搖頭道:“我就不跟著去了,姨母一路當心些。”


    她其實有些怕熱,每年夏日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如今雖然還未正式入夏,可天氣已然熱了起來,她不太想四處走動。


    王氏也不勉強她,吩咐丫鬟拿了東西送她回院子,“這是一早綢緞莊送來的布料,你瞧瞧有沒有喜歡的,拿去準備些陪嫁的繡品。”


    說完王氏便急匆匆地走了。


    文姝回了院子,讓丫鬟放下布料,關上門便躺到了樹下躺椅上,膝頭放著昨日借口從沈肅那兒尋來的書。


    今日沈肅便不可能再出現尋麻煩了。


    隻是想著昨日他幫她拿書時,那讓她印象深刻的手,骨節分明又那麽大,他的手掌好似能把她的手整個包住。


    俞文姝抿了下唇,拋開腦中的畫麵,注意力放在手裏的書上。


    本是借口拿回來的書,俞文姝翻看了兩頁竟然覺得頗為有趣,這書是用話本的方式來講律法的,不知不覺讓她看了一下午。


    院門被敲響時,俞文姝正看得入迷,聽到丹露喚她,這才放下書走去開門。


    丹露見了她便要笑,又生生忍住,褔了一禮才道:“姑娘,老夫人喚您過去用晚膳,夫人已經回府了,正在祿和院裏。”


    俞文姝瞧著她這憋著正經樣子就想笑,注意到她說姨母已經回了,便問道:“隻喚了我過去嗎?”


    丹露回:“老夫人還讓人去門房說了,大爺一回來便直接去祿和院。”


    俞文姝想著王氏定然是已經定好日子了,她想了想,便叫了丹露與她回屋,換了身衣裳又重梳了頭發,這才帶著丹露去祿和院。


    路上丹露就像是嘰嘰喳喳的小鳥說個不停,“姑娘您不知道沈府的規矩有多嚴苛,下人們不許多說一個字,往日裏在咱們縣那些丫鬟爬主子床的事兒,那是絕對沒有的。若是出現這種事,是要被打板子再賣給人牙到偏遠地方去。”


    這不是丹露聽的唯一一個例子,可卻是她印象最深的,從前她也聽過許多府裏的陰私,什麽寵妾滅妻的多不勝數,可沈府竟然會如此懲罰爬床的丫鬟,並且沈府也沒有侍妾姨娘。


    她初初聽著覺得嚇人,可轉念一想便又替自家姑娘高興,府裏隻有一位女主子,姑娘能省不少心呢。


    俞文姝自然是從姨母口中知曉一些沈府的嚴苛規矩,但在此之前她隻是一個借住在沈府的表姑娘,根本不會知曉這些內宅的規矩。


    隻是她切身感受到沈府的規矩森嚴,下人們但凡沒被主子允許是絕不敢踏入院中一步,而院中伺候的人,也萬萬不敢輕慢偷懶。


    丹露說道這裏便低了聲,“知綠姐姐說,若是昨日如我那般的是府中奴仆,定然已經被趕出府了,大爺絕不會給第二次機會的。”


    知綠是王氏麵前的大丫鬟,她們還說,這是大爺在給新夫人臉麵,但也絕不會有下一次。


    這話丹露沒說,但她已經暗暗下了決心,絕不會再犯錯處。


    俞文姝目不斜視,腳步極穩,聲音依然清淩淩,“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學規矩,多看多學少說話,萬萬不要在背後議論主子的事。”


    “是。”丹露乖乖應了是,在她看來,聽姑娘的準沒錯。


    祿和院堂屋裏王氏正在與老夫人商議大婚的事,雖說還早,可有些該注意的事項她還得請教老夫人。


    聽見九嬤嬤在外道文姝來了,老夫人便笑著喚道:“快讓文姝進來便是,給文姝上茶,再拿些香甜的點心。”


    俞文姝跨進堂屋,衝九嬤嬤道了謝,這才走到老夫人麵前,娉娉婷婷的衝老夫人褔了一禮,“文姝見過老夫人,姨母。”


    老夫人衝她招手,對王氏道:“我呀,瞧著文姝便喜歡得不得了,文姝進了這堂屋,都覺得亮堂些。”


    王氏笑得眼角都起了褶子,心中滿意老夫人對文姝的喜愛,捧趣兒道:“那是,年輕的姑娘又白又水靈,就像那水靈靈的蜜桃一樣讓人一見就喜歡。”


    見老夫人笑得更開懷,王氏繼續道:“母親你是不知道,茵茵那丫頭聽說文姝要嫁進來,比我還高興,直說她表姐不走了,高興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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