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嘉寶拿過話筒,深吸幾口氣,臉頰幾絲紅暈,清咳兩聲,笑說:“我準備了很久,沒想到還是這麽緊張。今天是我父親生日,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感恩,最敬重的人。我想對爸爸說,你一直是我的榜樣和燈塔,我以你為榮,也想成為像你一樣正直、優秀的人。”


    嘉寶說得真誠而動情,眼眶也漸漸濕紅:“我和媽媽相依為命,在遇到你之前孤苦無依,是你給了我們棲身之所,給我們遮風擋雨的家。你教我讀書上進,供我留學深造,在我麵對困難和迷茫的時候為我指引方向,答疑解惑。我常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成為你的女兒……”


    薛美霞攥著紙巾抹眼淚。明微的爺爺奶奶欣慰地點頭。而明崇暉也是難得動容。


    “我還記得第一次進西餐廳,我和媽媽什麽都不會,被旁邊的客人嘲笑,你站出來,讓他給我們道歉,我才知道原來遭遇欺淩的時候可以不用忍耐,而是勇敢地跟對方抗爭。以前我和媽媽習慣了省吃儉用,貧窮曾經讓我非常自卑,在同學裏抬不起頭,後來你會給我買最新款的手機和電腦,作為考試成績的獎勵,讓我知道隻要靠自己努力就能夠得到物質的回報。”


    “高考那兩天我非常緊張,媽媽甚至緊張得中暑病倒了。你親自送我去考場,當我考完從學校出來,你等在那裏,第一時間給我依靠和鼓舞。你是我和媽媽最堅實的後盾……”


    “我希望下輩子我們還能做親人,讓我報答你的恩情……”


    嘉寶哽咽地念完稿,在場賓客無一不被感動,紛紛為她鼓掌。


    嘉寶下台與明崇暉和薛美霞擁抱在一起。


    邵臣完全沒想到今天來這裏會看到這一幕,轉過頭,發現明微嘴唇緊繃,臉色發白,渾身都在發抖。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先走吧。”


    可她此刻什麽都聽不見。


    嘉寶高考的時候,巧不巧,明微也在高考。


    她一直以為那兩天明崇暉在家裏吹空調,原來不是啊?


    嘉寶成績優異,而她成績平庸,所以她的高考不值得被重視,對吧?


    對,她整個人都不值得被重視。


    她不值一提。


    她是個笑話。


    是塊爛泥。


    她根本不該存在。


    ……


    明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提著裙子,背脊筆直地走上舞台。


    剛才那段感人肺腑的發言已經吸引所有賓客的目光,沒有人注意她拿起了話筒。當然,在如此情感濃烈的感恩信之後,別的致辭都將被襯為寡淡的白開水,平庸無味。


    但明微早就把什麽狗屁致辭拋到腦後了。


    她望向主桌:“真感人,比悲劇電影還要煽情。”


    清冽的聲音淹沒在嘈雜裏,眾人都在關注滿臉淚水的母女,司儀也不理解她為什麽現在跑上台,大家正在享受一種情感的餘韻,按照正常節奏,等這一幕圓滿結束,由他安撫賓客,做一些串詞,再順理成章地邀請第二位發言人……好吧,現在弄得多尷尬。


    司儀猶豫著要不要上去解圍。


    底下有幾個學生悄悄低語:“那是誰?”


    “不知道,明教授的女兒嗎?”


    “教授有兩個女兒?”


    “剛才那個是繼女,現在這個是親生的吧,長得有點像。”


    ……


    明微攥著話筒,嘴唇緊抿。


    邵臣不知何時站起身,視線凝望著她。


    旁邊她的祖父母正顧著安慰嘉寶,後麵那桌親戚紛紛感歎:“嘉寶這孩子真懂事啊。”


    傅哲雲坐在人群裏默然打量台上的明微和台下的邵臣,心想,原來這就是她男友,到底哪裏比他強?


    而邵臣眼睛裏隻有悲憫和心痛,他知道她已經四分五裂。


    明微看著明崇暉溫言安撫妻女的模樣,不管旁人怎麽感動,在她的角度隻覺得無比滑稽無比可笑。


    然後她就真的笑出了聲。


    “請問你們演完了嗎?”明微認清某種現實,惡毒和刻薄蘇醒,不計後果地發作:“又不是葬禮,哭個什麽勁兒啊?”


    輕蔑而戲謔的言語通過話筒與音響清清楚楚響徹宴廳,霎時震驚滿堂。


    “我去……”


    “她在幹什麽?”


    學生們難以置信。


    而貴賓席的知識分子們麵麵相覷,另外幾位商界的老總倒十分鎮定。


    傅哲雲的父母蹙眉,壓下錯愕與失望之色,搖了搖頭。


    明崇暉輕輕推開薛美霞和嘉寶,對上了明微死一般的視線。


    “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這麽稱職的父親?原來當初我在學校被同學恐嚇,被老師排擠的時候,你在給你這位寶貝女兒遮風擋雨、答疑解惑啊?”明微麵容帶笑:“你今天叫我過來幹什麽?觀看你們一家三口舐犢情深?當我是個透明的死人嗎?”


    明崇暉嘴唇動了動,喊她的名字:“你先下來。”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既然你已經有了這麽優秀、孝順,還知恩圖報的女兒,應該心滿意足了吧?我呢,是個多餘的,是你明教授的汙點和累贅,我有自知之明,一直都有。你放心,以後我不會再給你丟人了。”


    爺爺奶奶試圖製止:“微微,別鬧脾氣,這是什麽場合,怎麽能這麽跟你爸說話?!”


    “他不是我爸。”明微冷冷地,麵無表情地告訴明崇暉:“你安心去做別人的爹,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女兒,也不再是明家的人。”


    說完隨手將話筒丟給司儀,提裙下台,沒留意腳下的台階,穿著高跟鞋險些崴腳。


    一雙有力的手將她牢牢接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邵臣,因為這裏隻有邵臣會站在她身邊了。


    他什麽也沒說,緊摟住這具靈魂碎裂的軀體,大步離開。


    可是明家的長輩和親戚們卻不約而同圍上來,七嘴八舌。


    明微聽見一個聲音,沉沉的,沒有往常的嚴厲,放得很軟:“微微,有什麽事回家再說。”


    她在邵臣的臂彎裏回過頭,望著明教授端肅的臉,一字一句道:“你的家早就跟我沒關係了。”她歪了歪腦袋,問出一個困擾多年的疑惑:“其實我不明白,你和許芳儀生我下來幹嘛呢?”


    明崇暉啞然驚愕,還想說什麽,可她完全沒有留戀,轉身和邵臣大步離開。


    經過禮品台時,看見茶具和茶餅跟其他禮物擺在一起,明微笑了笑,抽出來,帶離酒店,丟進路邊的垃圾桶。


    第30章


    ==================


    坐上車,她精疲力竭。


    邵臣問:“還好嗎?”


    “好得很。”


    解脫了。


    一路無話,回到家,明微愣愣地站在客廳, 不知在想什麽。邵臣去廚房倒了杯水,出來卻見她一聲不吭地脫掉身上的裙子,隨手卷一卷, 塞進塑料袋。接著抬眸打量他,上上下下掃一遍, 麵無波瀾靠近, 伸手解他扣子。


    “怎麽了?”


    “脫掉。”她看著礙眼,扒下這件霧藍襯衣,一並卷進塑料袋, 然後丟在門邊。


    邵臣瞧她神態冷靜得很不正常,剛想怎麽逗她開心,忽然被她帶進臥室, 推到床上。


    “明微。”


    “別說話。”她什麽都不想聽,也什麽都不想說。


    邵臣按住她解自己皮帶的手:“安全套用完了。”


    “不管。”


    “我下樓去買……”


    明微皺眉,隻顧低頭盯住他的腹部, 嚐試將褲子扒下來。


    邵臣製止:“不行。”


    明微心下煩躁,埋下去吻住他的嘴,同時掙脫雙手, 忙亂地去扯拉鏈。


    邵臣冷靜地別開臉,翻身將她控製在床鋪裏,望著那張蒼白麻木的臉,心髒一下下揪得生疼:“別這樣, 你到底在想什麽?”


    明微呼吸很重,隻顧逃避:“看不出來嗎?想做呀。”


    “不行。”


    “你怕什麽?”她失去耐心:“磨磨唧唧, 到底是不是男人?!”


    邵臣默然看她數秒,沒生氣,也沒再試圖講道理,以手代替。


    明微皺眉:“我不要這個。”


    邵臣不理會她的訴求,執意用這種方式安撫她的焦灼和煩躁。


    “還鬧嗎?”他語氣淡淡。


    明微咬唇瞪他,說不出話,曲起膝蓋翻過去背對,悶悶地不予理會。


    邵臣想拿床頭櫃的紙巾,胳膊橫過去,被她一掌拍開。


    跟黑糖生氣不理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邵臣笑了笑,也歪下去,托著額頭垂眼睨她。


    手機在包裏不停作響,已經有好一會兒了。


    “要接嗎?”


    明微緩緩搖頭。


    邵臣撫摸她的鬢發:“還沒吃午飯呢,餓不餓?我去弄點吃的。”


    明微抱住他的胳膊,心不在焉,喃喃地:“別去,陪著我。”


    邵臣拉起被子搭在她腰間:“不吃對胃不好。”


    “那就叫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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