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衣服都破了,那衣服本來就寒酸,還是單層,上衣一破,肌肉紮實的大膀子和胸肌都露了出來。


    陳鄰想吹口哨,但是看了眼和尚的膀子,忍住了,往徐存湛衣領後麵縮,假裝自己隻是個掛件。


    她想裝死,但和尚卻先笑容燦爛的對她打招呼:“這位女施主——善哉善哉,我一見施主便覺我們緣分不淺……”


    和尚的話還沒有說完,徐存湛抬手隔空一敲,和尚再度倒飛出去。


    能看出來這次摔得比較嚴重,因為他撞上那座石橋後不僅撞塌了石橋,甚至還去勢不減的直接撞進河裏,濺起三米高的巨大水花。


    陳鄰吸氣:“不會死人吧?”


    徐存湛嗤笑:“他長壽得能把你曾孫子送走。”


    陳鄰:“你認識的人?”


    徐存湛麵上帶出了明顯的不快:“迦南山的禿驢,我和他們關係很差,你以後也離他們遠點。”


    陳鄰連忙拍著自己胸脯保證:“你放心!我這人說話算話,朋友討厭的人就是我討厭的人,我絕對不和他們玩!”


    徐存湛側過臉,瞥她,蓮花眼半抬,要笑不笑——陳鄰伸出圓手,認真:“我發誓。”


    徐存湛:“信了,陳姑娘若違誓的話……”


    陳鄰:“——懲罰言出法隨?”


    徐存湛輕笑,歪著腦袋:“我會雷擊術。”


    陳鄰:“……”


    懂了,人工降雷。不愧是你啊徐存湛。


    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個和尚又跑過來了。但這次他破破爛爛的衣服外麵披了件黑色禪衣,雖然衣帶鬆散隨意的係著,但從外觀上來說確實要比剛才那副衣冠不整的模樣好了許多。


    但那件禪衣沒有遮住的胸口,卻露出一片新鮮的,剛被燒得焦黑的皮膚。


    這次他沒有和陳鄰打招呼了,而是睜大眼睛驚奇的盯著徐存湛。


    徐存湛抬手,手掌蓋住陳鄰,不悅的回瞪。


    和尚:“蓮光,你最近是不是幹壞事了啊?”


    徐存湛嘲諷:“怎麽?想跟我取經嗎?”


    和尚搖頭,目光又落到徐存湛脖頸上,然後往上,眼睛誠摯的注視著徐存湛:“你身上綁著他人的因果線,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做什麽了?”


    徐存湛回答得言簡意賅:“關你屁事。”


    和尚又看向徐存湛的手——他掌心底下藏著陳鄰。


    徐存湛空餘的另外一隻手又要抬起來揍和尚,和尚連忙後退了好幾步:“你可別用火靈力了,你那靈根用多了不是你自己也難受?好吧好吧,你不肯說就算了,我不問就是。”


    “鷂城你去了嗎?那邊的惡習很不好,我本來想幫她們的,但是城主一直不讓。”


    “我又不是你,自然什麽事都能做好。”徐存湛嗤笑,下巴微抬睨他,諷刺拉滿。


    陳鄰被他捂在手掌心裏,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光聽他這樣說話,陳鄰都很怕他會被打。


    雖然那個和尚看起來打不過他的樣子。


    和尚並沒有因為徐存湛的嘲諷而生氣,隻是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既然你去做了,那我就能放心離開這附近了。”


    “你放心,以我們從小到大的交情,你身上的因果線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


    第32章 是好人


    因為那個和尚的幹擾,他們半路落地。但等和尚走後,徐存湛也沒繼續禦劍飛行。


    他鬆開手指,陳鄰從他指縫間冒出腦袋來,左顧右盼:“噯,那個和尚呢?”


    徐存湛:“走了。”


    陳鄰:“他剛剛為什麽叫你……”


    徐存湛打斷了她的話:“我們也走吧。”


    他把陳鄰往自己肩膀上一放,收斂氣息進城。陳鄰坐在徐存湛肩膀上,不禁回頭看了看被和尚砸塌下的那座石橋。


    徐存湛抬手戳了戳她的臉:“別看了,那和尚會把橋修好的。”


    陳鄰一愣:“還會修好?”


    徐存湛理所當然:“他砸壞的橋,不是他去修要誰去修?”


    “也,也是哦。”陳鄰被徐存湛的邏輯說服了。


    這個世界的修道者,和陳鄰看的仙俠劇裏那些神仙,好像不太一樣。他們雖然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卻並不像隨心所欲無拘無束的神仙,反倒是更像現代社會精密法律管控下的超級英雄。


    打架損壞的東西要自己去修,有集中的情報網,有明確的分工,即使是出於好心插手了凡人之間的事情,也要承受因果……


    入夜之後,溫度又降了下來。


    這座城市不如鷂城繁華,到了晚上大街上就變得冷清,連宵夜攤子都看不見一個。不過徐存湛不吃宵夜,對宵夜攤子也沒有興趣。


    感興趣的是陳鄰,一路上都在張望和尋找宵夜攤子。但走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賣宵夜的地方;不僅沒有賣宵夜的,就連四麵住宅的窗戶,都沒有幾扇亮著燈。


    陳鄰坐在徐存湛肩膀上,兩手托著臉嘟噥:“什麽都沒有啊,今天晚上我們要在這座城市休息?那我們睡哪裏……”


    徐存湛:“到了。”


    他停步在一條狹窄的死胡同口。


    白天和晚上都有下雪,胡同口的地麵也堆滿積雪。但那些積雪並不幹淨,半融化的雪,碎冰茬子,爛泥,汙水,像一件袍子披在胡同身上。


    從胡同的牆壁頂上,延伸出一片窄窄的屋簷瓦片,倒掛下細長冰錐。大多數都被掰斷了,在地麵凝聚出一片半凝固狀態的冰水。


    今夜無月,胡同昏暗,深處抵著牆壁的地方,隱約有人影。徐存湛踩著積雪進去,灰黑色雪晶在他靴子底下,被踩得咯吱作響。


    走近之後,才看見巷子深處還擠著七八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他們緊貼牆壁而坐,聽見腳步聲後便警惕的抬眼盯著徐存湛。


    昏暗微光下,穿一身藍白間色收袖衣裳的年輕道長,長發雪白,貌若觀音,眉心落一點赤紅方菱額花,即使在夜色中,那點紅也格外顯眼。


    明明是一副好皮囊,垂眼看人時悲憫秀美,偏偏肩膀上卻坐著一個醜得詭異的玩偶,後背還背一副棺材。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無月夜,對方這一身打扮完全可以稱得上驚悚。看起來不像個降妖除魔的好道士,更像是個半夜抓人去煉藥的妖道。


    乞丐們於警惕之中又生出幾分抗拒和恐懼,瑟瑟發抖擠成一團。


    這幾個乞丐老的老幼的幼,瘦得皮包骨,全都長了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臉。


    徐存湛把棺材解下來靠牆放著,自己自在棺材旁邊盤腿坐下。他身上溫度偏高,隔著一層衣服也肆無忌憚的向外傳遞著溫暖,被他坐著的那一塊冷硬冰層緩慢融化,而徐存湛的衣服卻半點沒有被打濕。


    他把趴在自己肩膀上裝死的陳鄰拎下來,放在自己膝蓋上:“沒事,你想動就動吧。”


    陳鄰:“……嚇到人的話不太好吧?”


    旁邊一個小乞丐瞪大眼睛驚聲:“玩偶會說話——”


    他還沒有喊完,旁邊的一個老乞丐連忙捂住他的嘴將他摟進自己懷裏,然後驚恐的看向徐存湛。


    他那表情似乎是在擔心徐存湛會因為這一嗓子,把他們都給埋了。


    陳鄰撓了撓臉,不太好意思嚇唬老人和小孩。她站起來對對麵的乞丐揮了揮手,臉上露出和善的笑意:“你們別害怕,我和這位道長不是壞人……”


    小乞丐:“笑起來好醜啊,我第一次看見這麽醜的玩偶!”


    陳鄰放下圓手,冷漠:“閉嘴,再說我不好看,我就讓徐存湛把你埋了!”


    會說話的玩偶實在邪性。


    加上徐存湛那糟糕的手藝加成,讓陳鄰麵無表情放狠話時的外貌更加具備了威懾性——小乞丐這次主動熄聲,一縮脖子瑟瑟發抖的藏進老乞丐懷裏。老乞丐尷尬的也往裏擠,縮著腳努力和對麵的徐存湛拉開距離。


    對麵乞丐安靜了,陳鄰坐在徐存湛膝蓋上,仰頭看徐存湛;徐存湛兩手垂落搭著自己膝蓋,神態平靜,嘴角微微翹起。


    從陳鄰這個角度看過去,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徐存湛的嘴巴了。他嘴巴長得很好看,顏色是淺淺的健康的粉紅色,上唇略薄,下唇像卷起來的花瓣尖。


    以前陳鄰很少這樣仔細去看徐存湛的嘴。


    直到這次閑著也是閑著——


    她發現徐存湛其實沒有在笑,他的嘴角總是微微翹起,是因為他嘴角天生就是那樣的弧度。


    ……小貓嘴,還挺可愛的。


    “陳姑娘,”徐存湛垂眼,微笑,“你很無聊嗎?”


    陳鄰眨了眨眼,強調:“對啊,我是因為很無聊才盯著你看的。主要是——對麵那些人,他們被我盯著的話可能會很害怕,所以我隻好盯著你看了,隻是因為很無聊而已,不是喜歡你,所以不要自戀哦!”


    徐存湛偏了偏頭,這次他是真的在笑,笑容裏沒什麽惡意:“可是我又沒有說陳姑娘你喜歡我。”


    陳鄰沒好氣:“還需要說嗎?你剛剛那個表情,每根眉毛都在說‘我知道我很帥但你先別愛’……放心放心!我這個人最有原則了,從來不吃窩邊草的!”


    她把目光從徐存湛身上移開了,但也沒去看對麵的乞丐們。


    雖然很不喜歡別人說自己寄身的娃娃是個醜娃娃,但看過自己現在的模樣,陳鄰對玩偶的外貌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在大晚上的,用這具玩偶身體一直盯著對方,好好的大活人也會被嚇成大死人的!


    也不知道徐存湛為什麽要買這麽醜的玩偶。他不會真的覺得這個玩偶好看吧?


    陳鄰正走神的胡思亂想著,忽然有微微的涼意落到自己臉頰上。她嚇了一跳,回神,抬起頭,正好看見細雨夾雜雪花落下。


    和著雪花一起落下的雨冰得刺骨,就算是五感遲鈍的玩偶也感覺到了一陣寒意。陳鄰在打了個寒噤的同時,下意識擔憂的看向對麵乞丐——


    雨和雪在即將落到乞丐們頭上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隔開,原本堆積在乞丐們腳邊凝結的汙雪也消失了,隻餘下溫暖又肮髒的青石板。


    陳鄰愣了愣,飛快轉頭想要去看自己身後的徐存湛——她的腦袋還沒轉過去,就被徐存湛摁住頭頂。


    腦袋轉不了了,陳鄰嘴巴也沒閑著:“是你幹的?”


    徐存湛聲音懶懶的:“我幹什麽了?”


    陳鄰:“幹好事了。”


    徐存湛嗤笑:“我能幹什麽好事?”


    雨雪隻避開了那些乞丐,徐存湛自己還是照常淋雨也淋雪。他按著玩偶腦袋的同時,手掌又充當了傘的角色,為玩偶遮住風雪。


    在這條被整座城市遺忘的簡陋胡同中,隻有徐存湛一個人淋著雨和雪。


    陳鄰忽然一蹲,貓腰躺下打了個滾,從徐存湛掌心掙脫。她這一下來得不算快,但主打一個出乎意料,徐存湛還真沒反應過來。


    等他垂眼下視時,小玩偶已經翻身坐在了他大腿上,仰著臉露出得意的表情,兩隻眼睛笑成彎彎的兩道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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