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麟放過秦玥,低聲對她道:“別出聲,你隨馬車從後門進院。”


    她的身份府中其他人不知道,他院裏的也隻以為她是個取樂的姑娘,所以其餘人能不見就不見。


    這個姓戚的小的就這般狡詐陰險,大他一輩的老的還不知道會狠毒到哪裏去。秦玥也不想招惹侯爺,別開臉坐在一旁不再理會他。


    戚少麟擦幹嘴上的痕跡,後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自覺瞧不出錯後才將車簾隙開一條縫下車。


    車身重新抖動向前,在陣陣馬蹄聲中,秦玥聽到了一聲粗沉渾厚的嗬斥:“你嘴怎麽回事?不成體統!”


    她憤懣稍消,心中暗道:活該。


    ***


    挨了一頓罵,又忍著嘴角的痛在主院用過晚膳後,戚少麟才回了自己院裏的書房。


    白日在外耽擱了一下午,到戌時他才處理完堆積的雜事,得了片刻閑,閉眼坐在榻上聽惜雲回稟秦玥今日的動靜。


    玥姑娘單獨在房中時實在是安靜,也不曾開口向她們提出過要什麽,惜雲不知世子為何要她時刻記下這些。她將一日的平淡常事複述後道:“就是這些了。”


    “她晚上回去沒再哭?”戚少麟問道,一張嘴扯到傷口,眉頭不由得皺了一下。


    惜雲看他臉色不虞,以為他是心疼玥姑娘,急忙道:“沒有,玥姑娘雖然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屋裏,可我進去送膳送水時,見她都還好好的。”


    話音落下,門口忽的響起莊遠的咋呼聲,“你跑那麽遠,當心丟在府裏了。”


    他從敞開的大門進來,手裏還抱著戚二傻。進屋後,他將狗放在地上。戚二傻見了戚少麟,一路小跑到了他腳邊。


    惜雲瞧見這一幕,才想起午時院中發生的事,思索片刻還是覺得應當告訴世子,讓他也知道這件趣事。


    “世子,今日我與玥姑娘走在院中時,二傻突然竄了出來。我瞧它十分喜歡玥姑娘,一個勁地往她身上撲,攔都攔不住。”


    戚少麟聽了這話臉頓時黑了下來,垂下眼眸打量了幾眼趴在他靴上的狗,隨後低下身揪住它的後頸提了起來。


    戚二傻騰在空中,四隻爪子胡亂撲騰著,嘴裏嗚嗚地低嚎。


    戚少麟看著它一臉的呆樣,心裏便更加不舒爽。物以類聚,難怪它會對秦玥念念不忘,兩個都一樣的笨。他將狗一手丟在莊遠懷裏,吩咐道:“這個月別給他吃骨頭了,吃得再好也不會識人,還不如餓死算了。”


    莊遠眼疾手快地接住,伸手撫摸著狗頭,看到大步離去的戚少麟,低頭問它:“你怎麽惹世子生氣了?”


    戚二傻蹭著他的掌心,像往常一樣對他撒嬌賣乖,討要骨頭。


    “笨死了。”從它這得不到答案,莊遠扭頭問屋裏的惜雲:“惜雲,你說世子為何生氣?”


    惜雲更是一頭霧水,猶豫道:“或許是因為二傻嚇到了玥姑娘···”


    莊遠將信將疑,世子對秦玥應當是不喜的,否則不會這樣待她。難道是因為二傻沒通曉主子的心意,才惹他不悅?他手指點了點戚二傻的鼻頭,教它:“下次你再見到那人,別被她的外表誤倒,張嘴凶她。”


    戚二傻汪汪叫了兩聲,然後一口咬在他指頭上。


    “嘶,你這笨狗!”


    作者有話說:


    莊遠得了狂犬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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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萬籟俱寂,當屋裏的燈火全部熄滅,獨自躺在床上時,秦玥的淚才又溢出。


    她覺得很累,身心俱疲的累,閉上眼卻無法得一絲偃息,腦中不停閃過這十年的一點一滴。


    幼時經曆家中突變時,她隻覺得自己籠罩在巨大的悲慟下,仿佛天都快塌了下來。後來被項家從動亂中救出,安撫地帶著她到了涇州,才將這哀傷化解一二。


    她記得項叔恭而有禮地叫她“少主”時候的樣子,記得項嬸每年會給她裁新衣,更記得項池從小護著她長大,說會帶著她找到自己的父親···可這所有的一切,都終結在了那個陰暗潮濕的牢房。像小時候一樣,她再一次失去所有,無所依靠。


    屋內寂寥無人氣,她翻身朝向內側,裹緊了錦被低聲抽泣。


    光影轉換間,她好似又回到了涇州,喧鬧的街頭盡是叫賣聲,空氣中飄散著她最喜愛的魚湯麵的味道。身著粗布罩衣的小販蕩著手裏的長筷,高聲吆喝著。


    她欣喜地跑過去,腳步一邁出去後才發現跨出的步伐竟然這樣小。她低下頭,發現自己身子也小小的,是八九歲左右的樣子。


    她正苦惱著不知所措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道稚嫩而又稍作老成的呼喊:“阿玥!”


    像記憶中無數次那樣,項池快步走到她跟前,笑著問她:“你是餓了嗎?來,哥哥買給你吃。”


    ***


    第二日清晨,惜雲早早地就打好水輕手進了玥姑娘的寢屋。昨夜她睡得早,想來今早也不會起得遲。


    果然,她一進去就看到她坐在妝台前,對鏡自攬。


    秋嵐將熱水放到紅木架上,走到妝台前準備為她梳妝,“姑娘往後醒了就喚一聲,門口有丫頭守夜的,你要是不···”


    看到秦玥的雙眼後,她立時噤了聲。玥姑娘的眼睛怎麽這般紅腫,像是哭了一夜。她猛然想到了昨晚世子問她的話,可明明她下午還好好的呀。


    秦玥將鏡子挪開,對她道:“惜雲,你幫我弄點涼水來。”


    涼水冰敷雖也有效,可畢竟大冷的天,貼著肌膚容易不適。惜雲想了想道:“我去拿些煮雞蛋來吧,興許更有用些。”


    她剛一回頭準備出去,就看到世子從外進來。


    過了一夜,戚少麟嘴上的傷已經結了一層淺淺的痂,麵如冠玉的臉上多了這道瑕疵。


    “世子。”


    秦玥聽到這聲稱呼驀地坐直了身,十分抗拒地偏過頭用後腦勺對著他。


    被這樣甩了臉色,若是放在平時,戚少麟早就發作一通拂袖而去。可他轉念一想,這院裏的哪一處不是他的,他想在哪兒便在哪兒,何須看別人的臉色。他不甚在意道:“狗走丟了,有沒有來你房裏?”


    屋內總共就三人,這話顯然不是對惜雲說的。她眼神偷偷瞥向玥姑娘,等她回話。可過去了許久,玥姑娘都身形未動,半點搭理世子的打算都沒有。


    惜雲縮了縮頭,猶豫著道:“世子,方才我在膳房見過二傻,應當還在那兒。”


    世子昨夜吩咐了不給它吃骨頭,二傻嘴饞狗膽大,今早就自己跑去膳房要吃的了。


    戚少麟沒出聲,目光緊緊地盯著秦玥。


    秦玥雖然背對著他,可時刻留意著身後的動靜。靜默良久後都沒聽到戚少麟有所動靜,她忍不住微微移轉視線,想要從那麵銅鏡中查看後邊的情形。


    目光剛觸及鏡麵,銳利如鋒的一雙眼便陡然出現在鏡中。戚少麟就站在她背後,也正通過銅鏡打量自己。


    秦玥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站起,退了幾步抵在妝案邊,眼神防備地看著他。


    戚少麟視線並未與她交匯,而隻是盯著她的眼睛。適才從鏡中他瞧得不仔細,現下看清楚後,轉過頭看了一眼惜雲。


    冷峻地目光還沒掃到她身上,惜雲就連忙心虛地低下了頭:她可真的沒撒謊!


    一聲冷哼後,世子爺麵如黑炭一般地一走了之。


    這股沒來由的氣一直憋到午後,在收到昭王差人遞來的書信後達到了頂峰。


    “送信的人特意叮囑,說讓您今日務必放了項池···以及項家的表姑娘。”莊遠將原意傳遞道。


    “表姑娘。”戚少麟輕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秦玥還願不願意跟他走。”


    他將信紙揉作一團丟在地上,對莊遠道:“你將人從地牢帶到府中,再讓人把秦玥叫來。”


    ***


    傳話的人一走,惜雲便上前對坐在圓桌邊的秦玥道:“姑娘,可要現在去?”


    桌上擺著一盤明黃的香梨,這個本不該是這個時節的東西,侯府裏卻毫不稀罕。秦玥點點頭,“你先在前邊帶路。”


    惜雲應了一聲,轉頭走在前麵。秦玥也站起身,抬腳跟在她身後,袖下的手握緊了一把從桌上順走的削皮短刀。


    到了院裏的廳堂,戚少麟早已佇立在內,仰首觀摩著牆上的一副字畫。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對秦玥道:“坐。”


    秦玥凝眸看著他:“你讓我來做什麽?”


    戚少麟揚唇一笑:“那夜答應了你的事,我自然要信守諾言。”


    不待秦玥接話,他提聲對外道:“莊遠,人帶進來。”


    一陣悶聲響動,兩人押著項池進屋。項池麵容更顯憔悴,雙眼熬得通紅,雙手縛在背後被人按跪在地上。


    他先是仇視地盯著戚少麟,後看到站在他身側的秦玥後,滿目憤恨頓化作歉疚。


    戚少麟居高臨下地垂眸睨他,淡淡道:“昭王讓我今日放了你,項大公子,你馬上就可以走了。”


    項池掙紮了兩下,語帶不甘道:“戚少麟,你放了阿玥。”


    “阿玥?”戚少麟笑道:“你覺得她還會願意跟你走麽?”


    項池聞言望向秦玥,看到她也正在回望自己。她清冷地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猶如一尊高不可瞻的菩薩,麵帶悲憫地注視著惡貫滿盈的罪徒,無聲地宣讀著他的罪行。


    他想,他的確罪無可赦,連至聖之人也無法救贖。


    “阿玥。”他開口想解釋,想懺悔,最終不知從何啟齒。


    秦玥麵容並未帶有慍色,微微張口,平靜地問他:“為什麽?”


    她語氣毫無波瀾,恍然間給了項池一種或許她還不知道真相的錯覺。正當他想要抓住這塊浮木之時,秦玥眼中流下一滴淚打破了他的幻想。


    她顫抖著嗓音,皺著眉頭質問他:“為什麽?項池,你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項池愣在原地,紅著雙眼一言不發。他沉默半晌,剛要出聲,一股大力就襲向他胸口。比起昨日在獄中被獄卒打的一拳,這一腳力道大上十倍,他倒在地上,溫熱的鮮血湧至喉間。


    戚少麟收回了那副偽作的溫潤皮相,渾身戾氣道:“這一腳還給你。”


    他覷了一眼邊上的隨從,冷冷道:“帶下去放了。”


    “是。”兩人不敢怠慢,架著項池利落地離開了他們的視野。


    屋內隻剩下他們兩人,秦玥收整情緒,穩著語調對戚少麟道:“我要出去。”


    戚少麟側過身麵對她,看著她眼下尚未幹涸的淚漬道:“你以為你還能去哪?”


    秦玥仰起頭直視他:“戚世子既然不願放我,那便將我送回牢房。開堂會審,如何處置定罪,我絕無二話。”


    她的話像是一陣風,將戚少麟心中的火燒得更盛,他一把抓住秦玥的手道:“秦姑娘的骨氣竟是在這裏,既是如此,還等那三司會審作甚,我現在就成全了你。”


    秦玥手腕被他錮得發痛,掙脫不得,情急之下袖中握刀的右手當即揮向他。


    寒光乍現,戚少麟警覺地後仰避開,另一手輕易便奪了秦玥手中的刀。他指腹在刀刃上輕輕擦過,而後稍向外使力,這把刀就插在了木柱上。他怒極反笑道:“要殺我,何必費這個功夫。”


    他一手合握住秦玥的雙腕,將她往廳堂側邊休憩的偏房拉扯過去,“你待會兒在床上多賣幾分力,我這條命你就是拿去又如何。”


    秦玥沒想到他起的是這個心思,怒罵道:“戚少麟,你身為堂堂侯府世子,行事如此下作,擔得起朝廷給你的厚祿嗎?!”


    戚少麟腳步不止,“我戚少麟就是再下作,也斷不會幹那等裏通外國的勾當,秦大小姐未免高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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