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新得了一批好馬,一眾人在場上快意縱馬。


    秦玥和莊遠在場邊候著。莊遠是個性子活躍的,伸長了脖子看場上的情狀,秦玥則無所事事地打量四周。眼下除了幾個喂馬的小廝再無旁人,她也能正大光明地抬起頭。


    視線轉到場欄另一側,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後,她渾身怔住。戚少麟說了,昭王世子這次也來了。項家依附於昭王,項池出現在此又有什麽奇怪。


    項池應該也認出了她,遠遠地佇立在那,凝望著她一動不動。


    秦玥從未想到,短短一月不到的時間裏,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如此天翻地覆。她心中原本還有許多詰問,此時見了他頓覺無甚必要了。天下熙攘,惟利是趨,說到頭不過是名利二字。難道她追問幾句,項池就會把背後的真相告訴她麽?


    她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場上馭馬馳騁的幾人,一陣風拂過,她還是忍不住泛紅了眼眶。


    跑了幾圈,戚少麟策馬到他們身前,勒住韁繩跨下馬。莊遠連忙遞上濕巾,替他拉好馬。


    秦玥低下頭,也盡責地將手裏的茶水送到他眼前。


    戚少麟看了一眼她不自在的神情,眼神掃過昭王世子那邊的人,心下了然。


    歇了一陣,場上的人又叫喊著比試射箭。這等不需要騰位的比試,秦玥和莊遠就跟在戚少麟身後。


    十個靶標立在遠處,馬場小廝呈上長弓和箭筒。趙朔執起一張弓道:“論準頭,在場當屬子稀第一。”


    眾人應聲附和,末了昭王世子趙合豫開口道:“戚世子箭術自然是數一數二的,趕巧我最近也得了一位能人,騎射俱佳,或許可以和世子較個高下。”


    趙朔道:“哦,那人今日來沒來?”


    趙合豫一指身旁的項池,對戚少麟道:“世子要不要比一比?”


    其餘人聞言紛紛起哄,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架勢。


    戚少麟不動聲色地覷一眼項池,淡笑道:“有什麽不敢的。”


    趙合豫順勢而言:“單比試沒什麽意思,不如加點彩頭?”


    “加什麽?”


    秦玥聽到昭王世子說那句話時心裏便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她隨即聽到他接著道:“不如就賭你新得的這個隨從。”


    她低頭屏住呼吸,靜待戚少麟的回應。


    然而戚少麟並未立即回答,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項池。


    氣氛陡然有些尷尬。性子圓滑些的人便出來打圓場:“這小廝一看便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彩頭有什麽意思。”


    他笑謔道:“不如賭莊遠,他可是子稀的左膀右臂,定是個有能力的。”


    莊遠是戚少麟的心腹,自然是不能隨意送人的。這句玩笑話引得眾人哄笑,緩解了緊張的氛圍。


    戚少麟凜冽的嗓音這時突然響起:“好。”他對趙合豫道:“那若是世子輸了又當如何?”


    “你說如何。”


    “我這小廝膽子小。”戚少麟目光掠過秦玥的頭頂,繼續道:“世子的話嚇到了她,我若是贏了,便要你的能人朝她下跪斟茶致歉。”


    秦玥聽著二人的賭約,心中不忿,她又不是什麽物件,為何要被人這樣當做賭注。不忿過後卻又是悲涼,這世道或許本就如此。她無權無勢,還背負著罪名,能活著便已是慶幸,哪裏還能奢求做人的尊嚴呢。


    趙合豫一口應下,吩咐人準備弓箭。


    比賽很簡單,一人十隻箭,射中靶心越多者獲勝。


    戚少麟先是拿起長弓走到靶前,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拈弓搭弦後,一箭射中靶心,贏得一陣呼和。


    秦玥忐忑抬起頭,正好對上項池的眼神,他亦是滿臉的勝券在握。她知道項池騎□□湛,當真與戚少麟比起來,恐怕也是不相上下的。隻不過他提出這個比試,究竟是真的想將她從戚少麟手中救下,還是想為昭王賣命呢?


    或許後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吧,畢竟他已經騙了自己十年,自然是前途更加重要。


    項池長身玉立,並不遜色於一眾貴族公子,一箭射出後,同樣正中靶心。


    一旁觀賽的亦是麵露讚色,鴉雀無聲地耐看兩人接下來的表現。


    隨著利箭一支支射出,秦玥心中的不安也逐漸擴大。戚少麟確實能力超群,每一箭都能命中,但項池也不遑多讓,無一遺漏。如此下去,但凡戚少麟失誤一次,那她今日便要跟著別人走了。


    十隻箭射完,兩人不分勝負。


    眾人驚歎不已,有人正想加賽之時,太子趙朔開口了:“皇叔尋到的人果然非比尋常,不輸子稀,今日我看大家都累了,便到此為止,往後有機會再切磋。”


    既然太子都發話了,大家自然是無不讚同。一場聚會至此結束,眾人紛紛回別苑休整。


    人都走後,莊遠覷著世子的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世子,咱們也回吧。”


    戚少麟看了一眼馬廄道:“牽匹馬過來。”


    莊遠牽來馬後,他雙手托住秦玥的腰,在她的輕呼下一手將人送到馬上。隨後他翻身跨上馬鞍,擁著身前的人策馬離去,“你先回去。”


    被留下的莊遠悒悶不樂,從前到了圍場,世子去哪都是帶著他。怎麽秦玥一來,世子就好似變了一個人。


    ***


    戚少麟手中的馬鞭不停,秦玥耳畔疾風呼嘯,雙手不由得牢牢抓緊馬鞍,生怕自己就這麽被顛了下去。


    出了圍場,戚少麟還沒停下的打算,而是繼續往山裏去。


    春風料峭,秦玥臉被吹得生疼,禁不住對身後的人道:“戚少麟,你要去哪?”


    風聲太大,戚少麟隻聽得幾字,他旋即放慢速度,聽到懷裏人又問了他一遍。


    這一通發泄後,方才的不快才消去。秦玥的後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他停下手中的鞭子,任由馬兒沿著溪邊往前走。


    “到了你就知道。”


    秦玥身上的溫度稍回,胸腔咚咚直跳。雖然被吹了一路,但她心底卻隱約覺得暢快,好似所有的煩心事在隨風疾馳時都被拋之於後。若是馬上沒有戚少麟,隻她一人,那應當是更自在的。


    白駒走出一段距離,遠遠地山腳下,她看到幾團白絨絨的東西在竄動。走近些後,她看清了那是一窩野兔。


    戚少麟勒住馬,反手抽出鞍上的弓,抽出箭正要瞄準時,被身前的人擋住。


    秦玥半側過身,一手搭在弓身上,蹙眉道:“你做什麽?”


    一窩兔子有大有小,看上去十分可愛,她看得心軟,誰知這人竟然想的是射殺。


    戚少麟低頭道:“殺幾隻兔子你就不忍,那明日圍獵你豈不是要哭幹了淚?”


    “明日的事我自然管不了。現在你殺了這些兔子又得不了彩,何必造這種殺孽。”


    戚少麟道:“那你替它們求求情,你求我一次我便放了它們。”


    這話讓秦玥不禁想到他當時騙自己換項池等人之事,心中惱怒,她扭過頭去,語氣生硬道:“你想殺便殺。”


    她感受到身後人當真繼續動作,而後“嗖”的一聲,一隻利箭射了出去。


    第40章


    秦玥聞聲抬頭,朝那窩兔子的方向望去。


    山腳下,那些野兔早已不知所蹤,而素來箭無虛發的戚世子射出的箭,穩穩地立在了一旁的大樹上。


    知道自己被他戲弄,秦玥眼尾稍帶慍色地睇了他一眼,而後轉過身不再理會他。


    戚少麟被她這麽一瞪,反倒心情大好,放好弓箭後繼續駕馬前行。


    溪水潺潺,和著山間鳥鳴,他們往山間更深處走去。


    前路愈發幽靜,秦玥實在想不出他要來這做什麽,悶了半晌後,忍不住開口問他:“還有多遠?”


    她少有騎馬,不適應在鞍上顛簸,這一路下來感覺筋骨都有些被抖散了。身子不自覺地略微朝後挪動,想要調整個更舒適的姿勢。


    “快了。”


    戚少麟覺察出她身前的人一點點靠緊自己,索性收攏握韁的手,將人抱著半坐在自己的腿上。他盯著秦玥的撩在耳後的一縷青絲,沒由來地問了一句:“秦玥,不如在馬上試一試?”


    試什麽?秦玥正要開口問他,忽覺耳畔拂過一陣熱氣,戚少麟湊到她肩上,語氣不明道:“馬跑起來,也省得我出力了。”


    秦玥本沉浸於這山色中,聽了這話頓時興致全無。她戒懼地挺直了腰,抽開與他之間的空隙,“戚世子,在這圍場附近,若是讓旁人看見,你的世子之位恐怕不保了。”


    她心中惴惴,擔心這人當真恬不知恥,光天化日下就起那些齷齪的心思。


    戚少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揚唇一笑,道:“荒山野嶺的,就是把你殺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何況其他。”


    秦玥不想再與他多爭辯,抓緊了鞍扣,饒是難受也竭力往前坐。她不信戚少麟會真的殺了她,可若是別的,這人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到了一條山路下,戚少麟總算停住了馬。他率先翻身下地,拴好馬後,以上馬的姿勢將秦玥抱下,兩人一前一後往林中走去。


    腳踩鬆軟的泥土,穿過一片叢林,漫山粉霞映入眼底時,秦玥才知曉了他來這的目的。


    他是要來看這桃花。


    桃林不知蔓延到何處,秦玥目及之處無不是盛開的桃樹,在這無人之境,粲然閃熠。


    戚少麟帶著她繼續走入桃林,到一樹開得最盛的花傘下停駐。他抬起頭,伸手撥了撥花瓣,“往年這時候還沒開得這樣多,趕巧讓你碰上了。”


    秦玥身心浸沒於花海之中,沒有回應他的話。


    戚少麟手往下,握住桃樹枝幹使力一搖,旋即一枝的花瓣飄零而下,星星點點落在兩人身上。秦玥在花雨之中仰起頭,唇角無意識地翹起,彎著眉眼攤開手心接住花瓣。


    戚少麟低頭凝視著她專注的麵容,恰好看到一片花瓣墜在她唇上,色如桃花,不過如此。他心中一動,俯下身印在她唇上,雙手順勢環抱住她。


    母親在世時最愛桃花,自從他第一次來圍場發現這片桃林後,每年都會在這待上半晌。這裏似一處秘境,從無旁人沾染,可當在馬場見到秦玥泛紅的雙眼時,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帶她來這兒。


    苦澀的花瓣被送入唇齒之中時,秦玥才從這夢幻中陡然清醒,倏地想到了戚少麟在馬上所說的話。她當即便沒了賞花的念頭,兩手抵在他肩頭,試圖推開他。


    奈何她的這幾分力在戚少麟麵前起不了半點作用,直到她氣喘籲籲,胸腔中最後一絲空氣快要殆盡時,他才放開了她的唇。


    戚少麟亦是呼吸粗沉,手還禁錮在她身後,額頭鼻尖與她相抵道:“別在意項家那些人了。”


    秦玥偏過頭躲開他的觸碰,氣息不穩道:“我何時在意他們,是你們要拿我做賭注的。”


    她隻是想撇清幹係,話到了戚少麟耳中,卻成了鬧氣撒嬌。


    他輕笑一聲,拉著她的手,往桃林深處更好的景色處走去。


    ***


    回到別苑,正好是晚膳時分。


    戚少麟和太子等人在膳廳用膳,秦玥和莊遠則在外邊候著。白日裏忙碌了一整日,莊遠現下正是饑餓的時候,聞到屋裏的菜香更覺有些餓的頭暈。他咽了一口口水對秦玥小聲道:“秦···玥姑娘。”


    他學院裏惜雲她們那樣稱呼了一聲,“世子方才吩咐了,他們這一頓得吃上許久,讓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


    秦玥也餓極,雖然不想和他一同吃飯,可在這外麵也沒得選。她點點頭道:“去哪?”


    莊遠本已經做好了被她推辭的準備,聽她答應後,立馬來了精神,帶著她往旁走。


    “那兒有間偏屋,我讓人把菜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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