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尋這時候總是很敏感,很討厭任何人靠近他,就連富貴兒也不能靠近他臥室和書房,如果不是能感受到桑洛的情緒,桑尋甚至都不會允許一隻貓趴在他腿上。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忙碌著,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隻有景春不在。


    其實幾萬年她不在的日子,他也習慣了,習慣思念,習慣孤獨,習慣懷揣著希望等待。


    但他們都說,她沒事,隻是去神界辦點事,很快就回來了。


    他們說三界秩序重建,審判降臨,春神手握青帝遺留下來的功過書,親自審判了天帝。


    她沒有資格審判帝星照耀的神格,靠著貓咪和馬小紅才最終打開功過書,最終將他囚禁在他罪惡之初的無盡海盡頭。


    她受了很重的傷,又把剩餘的神力封印在扶桑身體裏的桑洛身上,防止桑洛靈力暴走傷了他。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很虛弱了,但她驀然把天帝囚禁在無盡海底,三界震蕩,幽都有鬼帝和赤瀾九在,人間有29處,隻有神界這些年一直低迷又混亂,景春必須出麵穩住局麵。


    她不想三界大亂,引來不必要的浩劫,而最終罪過又落在她的愛人和孩子身上。


    很久很久之前,扶桑問過他救一人和救萬人之間,她會如何抉擇。


    天帝也問過她。


    而她的答案始終都是,災難來臨的瞬間,往往是沒有選擇的機會的,預設一種極端的情況來考驗人性和神性,答案並不在回答者的口中,因為提問者早已預設了答案。


    比如扶桑問出這個問題,其實是一種矛盾的心態,他感情上希望景春能選他,但理智上知道景春不會選他。


    所以景春回答他:“不用懷疑,我很愛你。”


    可惜他提出問題的時候就假定了,景春並沒有那麽愛他。


    又或者說,他始終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值得被她喜歡。


    所以她的真心話,被他當做了一句安慰。


    桑尋出神地坐在書桌


    前,發了很久的呆,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有想。


    他走出去,問在客廳打遊戲的富貴兒:“她真的會回來嗎?”


    他總在想,他是不是其實已經死了。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大家給他編織的假象。


    或許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富貴兒痛苦地閉眼,走神片刻,遊戲界麵變灰,隊友激情辱罵他菜逼,而他竟然連互噴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站起身,噗通一聲跪坐在地毯上,雙手舉過頭頂,做出一副仰頭望蒼天的求饒姿態:“我的老天爺啊,誰來救救我,你醒過來也就三天,三天,她走了也才一周,她安頓好你才走的,她說了,最多半個月,她就回來了,但順利的話說不定明天就回了,你問了十萬次了,老子耳朵都被你磨出繭子了,你踏馬再問我就殺了你。”


    桑尋自動自動忽略掉不重要的:……她走了也才一周……安頓好你才走的……最多半個月……順利的話說不定明天就回了……


    桑尋眉眼低垂,安靜而悲傷:“所以她會回來的對不對?”


    富貴兒泄氣,呈大字平躺著癱在地上,把自己攤成一張煎餅,氣若遊絲地回答:“對對對。”


    桑尋“嗯”一聲,好像這樣不斷地確定,才能抵抗內心巨大的不安和惶恐。


    富貴兒捂住心髒,在地上滾來滾去:“景春,你欠老子的,拿什麽還!!!”!


    第58章 誇張


    二天後的晚上。


    月亮安靜地隱沒在雲層後,冬天還沒過去,夜又黑又冷。


    這本來就是春神力量最薄弱的時候,她又受了很重的傷,奔波好幾日,如今很有一種精疲力盡倦鳥歸巢的感覺。


    從她踏入無相天境開始,到現在,度過的每一天都恍然若夢。


    如今終於算是短暫地塵埃落定了。


    辛暘那天問她:“為了他,值得嗎?”


    她說:“我不僅為了他,也為了自己,人總是要做出選擇的,我從不考慮值不值得,隻要做出選擇的那一刻,我問心無愧,什麽樣的結果我都能接受。”


    就像輪回裏,扶桑說:“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大約也是覺得為了一個希望渺茫的結果,備受折磨並不值得。


    她那時沒來得及回答他,春神誕生於春天、生命、希望之中,所以也不會放棄任何一點哪怕微渺的希望。


    她也問辛暘:“你後悔嗎?”


    辛暘尚且年幼的時候,是個雖然有些頑劣,但卻憐貧惜弱悲憫眾生的孩子,他也曾以身護佑子民,被青帝誇讚有擔當。


    景春從未想過,他會因為想要遮掩自己年少的過錯,而被內心的裂縫一步一步吞噬殆盡,以至於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你會殺了我嗎?”辛暘看著她,將她視作長輩,妄圖得到寬容。


    景春隻是悲憫地看著他,“你該謝罪於二界。”


    她失望於他的執迷不悟。


    辛暘似乎因她的狠心而失望,突然冷冷笑了下:“你殺不了我。”


    他從未親自動過手。


    春神是自願踏入無相天境的,扶桑永遠在自苦,就連那位不在六道的小愛神,也是自己受了蠱惑,犯下過錯得到懲罰……


    就算天道秩序重建,功過書重新書寫,他也罪不至死。


    景春問:“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輪回沒走完,如今又完整地站在這裏?”


    許多事,並不是沒有人發現,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他確實沒直接出手做過什麽,不然早就被天道絞殺一百次了。


    辛暘凝視她,似乎想從她以及她身後那些人之中看出些


    什麽。


    景春隻是搖搖頭:“沒有很複雜,在我爬上通天樹之前,我給青龍托過夢。”


    青龍世代守護的,不是春神的埋骨地,也不是扶桑那具骸骨。


    他們隻是在守著自己,守著“記憶”,隻要還有人記得她,她就不算消失於天地。


    她抽了自己的一根肋骨煉製了扶桑劍,但沒有人知道,青龍的原身也是兩把劍,她喜愛成雙成對的東西,扶桑的造型是兩棵扶抱的大桑。


    而青龍是雙劍,景春截取了自己兩根尾指,做了這把雙劍,但這兩把劍,過於慈悲,飲血便悲鳴,景春不忍心,便隻當坐騎用了。


    因為它倆悲鳴的聲音太難聽,景春還當笑話跟扶桑講過。


    那時候這棵樹也正懷著桑洛,敏感且多疑,他一直覺得,自己才是最特別的那個,他覺得自己的誕生就帶著一種浪漫的宿命感。


    但原來春神隻是單純喜歡用自己的骨頭煉劍罷了。


    他一難過,就悶著不說話,然後折騰自己。


    景春出門辦事,回來的時候,他獻寶一樣,獻上兩個骨笛,他用自己的指骨做了兩把骨笛,吹起來跟青龍的哭聲差不多,他要她把這骨笛送給青龍。


    她苦笑不得,實在不懂這是什麽奇怪的念頭,但也應下了,送給青龍的時候,兩條龍都十分抗拒,甚至覺得羞辱,因為吹起來實在太難聽了。


    他們將這個視作扶桑的羞辱。


    “連您也幫著他欺負我們。”青龍生氣了,甚至有點委屈,覺得她偏心。


    景春忍不住笑,說扶桑並不會那樣。


    他是一棵單純的樹。


    大概隻是想要更多地占據她,包括她身邊的東西。


    景春說:“那我給你們加持一個陣法吧,當你們吹某個特定的頻率,就能召喚我。”


    “可是你召喚我們就好了啊。”青龍覺得這實在是件很沒有必要的事。


    但景春還是製作了法陣,並不能召喚出她的本體,隻是積聚植物的力量,召喚她的分身。


    青龍預感到自己死亡的時候,把骨笛傳給了聞澤岷。


    而聞澤岷是被天帝帶走的,所以聞澤雨才始終找不到。


    辛暘的背後,緩緩走出一個


    少年,少年長著和聞澤雨七八分像的臉,他的脖子裏掛著一根骨笛,微微拱手看向天帝:“陛下,隻要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人心中的惡念就會像雨後的春筍一樣瘋長。”


    辛暘幾乎瞬間就懂了,發出一聲悲哀的笑意,那張波瀾不驚又威嚴深沉的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憎惡:“你做局騙我?”


    正如聞澤雨所聽說,骨笛是邪惡的東西,隻要吹響它,就可以和邪靈做交易。


    辛暘聽說的也是如此,聞澤岷抵死不認,但最後還是在天帝的威壓下承認,骨笛確實和邪靈有關。


    辛暘猜測,骨笛是拿來控製邪靈的。


    春神造出來這東西,顯然是壓製用的,但他若用來煽動,似乎也並不是不可以。


    他試著操控扶桑識海裏的邪靈,沒想到真的可以。


    扶桑識海裏的聲音,一半是天帝在操控。


    辛暘臉色驟變:“他若心誌堅定,那這不過是尋常的考驗,而且他也沒有失控。”


    她並不能靠這個來審判他。


    景春沒有否認,但其實她最初隻是想讓青龍協助她找回記憶,骨笛的法陣可以短暫地凝結春天的力量為她塑身,她可以從草木的力量中提煉出自己過往的記憶,雖然不會太完整,但能拚湊出百分之八九十。


    但因為辛暘的插手,而讓事情起了變化,不過最後的結果卻比預想更順利。


    隻是以扶桑為代價,她心中愧疚更深了,對辛暘的失望和恨意便也更深了。


    “重要的並不是這個,或許陛下忘了,我曾經把他的靈體融合了一半,所謂雙靈體當然是謊言,但分離出的一半,確實是邪念為本源的邪靈,我缺失的靈體……陛下幫我補全了。”


    辛暘一直試圖讓邪靈茁壯起來,盼望有一天他會徹底失控,那樣他就有理由絞殺他。


    但茁壯的邪靈並沒有能控製扶桑,隻是養出來的這一半靈體,倒是正好可以填補景春靈體的缺失。


    聞澤岷走向景春,躬身長拜,“幸不辱命。”


    聞澤雨從景春的的手腕上爬下來,她呆呆地看著聞澤岷,眼淚縱橫:“哥哥……”


    聞澤雨和聞澤岷化作青龍雙劍,被景春執於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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