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尋便乖乖跟著她下去了。


    車就停在路邊,辦事處的前門開著,裏頭一個人也沒有。


    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往裏看一眼,好奇這是個什麽部門。


    其實繞過前廳才能看到人,但地麵上本來就不是正經辦事處。


    白天還沒有很冷,這會兒傍晚突然天色暗沉下來,氣溫也驟降,天上飄著零星的雪花。


    景春咳嗽了兩聲,瑟縮了一下,然後把手塞進他口袋裏,“給我暖暖。”


    桑尋認真握住他的掌心,低聲應著:“嗯。”


    像是得到了一種至高的指令。


    景春偏頭看了他一眼,內心輕“嘖”了一聲。


    這棵樹……


    景春踏進辦事處前廳的時候,牆上的掛鍾倏忽響了兩下。


    後廳的門自動開了,裏頭什麽也沒有,隻牆上掛著一副巨大的畫,那是地下通道,可以直達地下真正的辦事處。


    這裏就是29處衍城辦事處了。


    地下的會議室圓桌前,本來正在吵架,突然有人呢喃了句:“好強的氣息。”


    說著,辦公桌上因為天氣寒冷蔫頭巴腦的綠植倏忽像是突然活了過來,肆意地舒展著枝葉,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青綠色微光,虛幻的花朵綻放在牆上,層層疊疊競相開放,整個空間像是突然陷進了某個熱帶雨林的一角。


    無聲宣告著來人的身份。


    頭頂的石門吱呀一聲,似乎有冷風灌進進來,地下辦事處的幻境逐漸消失,所有人也終於回過了神,看清楚來


    人,紛紛都起了身。


    景春和桑尋始終手牽著手,她不鬆開,他也就坦然握著,隱約覺得不合適,可又貪戀這種明目張膽的接觸。


    仿佛在告訴每一個人:我是她的。


    景春還是人類的模樣,但靈體幾l乎完整之後,已經變得很不一樣了。


    她攏了攏衣領,因為虛弱而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弱不禁風,好像隨時都能被冷風吹倒似的,但身上來自古神的壓力,幾l乎沒有人扛得住。


    尤其是神族,這會兒低垂著目光,大氣不敢出。


    “神君。”和她打過交道的魏副處長率先拱手一拜,打著官腔,“怎麽勞駕您親自過來了,是有什麽事嗎?”


    景春微微頷首,抬了抬空著的左手,“都坐,不用拘禮,聽說你們吵得不可開交,我來聽聽到底怎麽回事。”


    她謙虛道:“看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說著,她看了旁邊的桑尋一眼,突然又說了句:“這是我愛人,扶桑。”


    扶桑隻覺得自己腦袋嗡了一下。


    她……她第一次這樣介紹他。


    以前他幾l乎沒有出過雲崖,更沒有什麽機會跟她一起出去。


    經常見到的好像隻有天帝,但他不喜歡他。


    其餘雲崖的生靈,都閉口不提兩個人的關係,好像是一種默認的憐憫:被春神眷顧是他的榮耀了,多一天都是賺的。


    沒有誰會真的覺得,他是她的伴侶。


    就好像現在,她帶著他過來,所有人都看到她牽著他的手,但聽到她介紹他,還是會感到驚訝。


    沒有誰會不認識扶桑,這麽多年,他始終神出鬼沒不露臉,都以為他高傲、目中無人,但今天見到了,又覺得他看起來似乎非常和善。


    當然,沒有人在春神麵前還能擺得起架子。


    不過他的注意力隻在春神身上。


    聯想到上古的一些關於春神和扶桑的傳聞,以及前不久的死地之戰,眾人心中不禁感歎:怪不得是能誕下愛神的男人。


    手腕了得啊!


    赤瀾九和馬小紅對景春投去複雜的目光。


    真的不怪扶桑自卑,誰在她麵前都會不由自主低頭。


    順便感慨一下她現在氣場好強,隨隨便便往那裏一站,剛還窩裏橫的幾l位,現在老老實實安安靜靜。


    三界條例需要重新擬定,人族先天限製,不可能在活著的時候出現在其他兩界,但幽都和天界近些年都對人界有著莫大的向往。


    且各族其實已經偷偷跨境很久了,屢禁不止。


    所以29處各地的分處擴張再擴張,每天都在處理人類和各種非人生物的矛盾。


    如今局勢複雜,鑒於各種複雜的因素,大家一致認為堵不如疏,既然已經泛濫成災,加強管理才是要緊事。


    但人類向來是弱勢方,一直以來一旦有糾紛,受到的傷害也最大,現在實在是不甘心就這麽輕易答應新協定。


    並且對人與其他種族的力量懸殊感到由衷的擔心。


    說是三界條例,其實主要是一些約束其他兩界對人界造成傷害的新條例,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條例顯得那麽脆弱,人類當然會擔心。


    這確實無可厚非。


    所以景春也無法勸大家樂觀向前看,隻是說了句:“扶桑可以代表神族永久駐守人界,掛職29處。”


    會議室突然沉默了下來,全都看著桑尋。


    桑尋卻看著景春。


    然後景春笑了笑:“他在哪兒,我就會在哪兒。所以你們可以理解為我和他一起鎮守人界,我不掛職隻是因為夫妻做同事……太膩歪,影響夫妻和睦。”


    她半開玩笑地說著,其他人也配合地笑了笑。


    不過倒也不全是,扶桑比她更合適,她消失幾l萬年,大家對她並不熟悉。


    她前段時間剛用扶桑的靈體填補自己空缺的另一半靈體,那靈體裏摻雜了太多邪靈的意味,不見得會被信任。


    她力量越強,大家反而會越畏懼。


    所以她不管事,對誰都好。


    扶桑卻不一樣,他這些年實在把一根筋和戀愛腦展現的淋漓盡致,這麽多年的磋磨都沒能黑化,可見本性純良,且實力隻在春神之下。


    他如果願意駐守人界,掛在29處當吉祥物,那神族造次的幾l率會大大減少。


    最大的擔憂解決,會議室各自互相對視,反對的聲音弱下來,這麽多天的商議下來,竟然第


    一次基本達成共識。


    之後再摳一下細節,大概就可以敲定了。


    桑尋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但他臉上卻仿佛刻著:我都聽她的。


    出了辦事處,上了車,景春才問一句:“我這麽安排你,有沒有不高興?”


    桑尋搖頭。


    “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啊?”景春覺得好笑。


    桑尋點頭。


    “那你罵我。”景春抓住他的手,“快,狠狠甩開我的手,然後罵我:你很煩。”


    桑尋遲疑,似乎不能理解似地盯著她看,看到她認真的眼神,更疑惑了。


    最後他還是搖了頭:“我做不到。”


    景春抬手彈他腦門:“看來還是會拒絕的。”


    說完捧著臉看他,“笑一笑,不然胎教不好,洛洛以後也會變悶葫蘆的。”


    桑尋下意識按了下肚子。


    桑洛安安靜靜團在那裏,還沒有意識,緩慢地從他身上汲取著營養。


    他抿唇,露出一個像是被人用槍頂著腦袋被威脅的微笑。


    他笑得跟哭似的,倒是景春彎著腰笑得直不起身。


    兩個人等赤瀾九馬小紅還有貓咪,過了會兒,三隻才一起走出來。


    馬小紅作為人類坐副駕,免得嚇到司機。


    貓咪被赤瀾九抱在懷裏,爬到景春那邊坐著,然後在那隻貓冷酷的眼神中,丟掉燙手山芋一樣丟給景春。


    貓咪對景春還算尊重,輕手輕腳越過她,蹲在桑尋腹部,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窩著,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富貴兒變成鳥蹲在景春肩膀上。


    馬小紅上了副駕,周叔本來想把擋板升起來,好讓幾l個人好好說話,卻突然被馬小紅按住了手:“周叔不用理他們,您開車就好。”


    說完還體貼地把音樂聲又放大一點。


    周叔應了聲好,側頭的時候卻無意看到她的第三隻眼睛,雖然隻有細細的一條縫,緊閉的時候像一道疤,但周叔還是嚇了一跳,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都抖了抖。


    三界條例就人類是否有知情權這個問題就討論了很久。


    現在看來,人神鬼能否和諧相處,確實有待商榷。


    路漫漫啊……


    馬小紅忽悠了句:“小時候淘氣磕到桌子上了,直直一道疤。看起來很詭異吧?”


    周叔十分愧疚地說了句:“沒有沒有,其實都看不出來了。”


    馬小紅隻是笑了笑,她其實支持三界新條例的,那樣,或許她可以作為普通人類去上學、工作,不用被一直半囚禁狀態。


    景春戳了貓咪一下:“她再出生,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生長期,會短暫沒有之前的記憶,你到時候別亂來,不然我告你欺負未成年。”


    貓咪翻了個白眼,悶聲說:“我從來不欺負她。”


    景春學它說話:“我從來不欺負她~你最好是。”


    說完,景春歪著頭看桑尋,看他不說話故意逗他說話:“我欺負過你嗎?”


    桑尋點點頭,然後遲疑了一下,又搖搖頭,“……沒。”


    表情之隱忍,言辭之欲言又止……什麽都沒說,又像是什麽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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