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也不算太嚴峻,”溫廷舜口吻莫測,勻出?了一抹薄透的藥膏,在她的傷口處敷了一敷,“可見那人對你下手時,留了幾分情麵。”


    溫廷安一怔,與溫廷舜近在咫尺,那一席話聽上去和?善溫潤,但字裏行間,透著揉不開的陰冷。


    尤其是,噴薄在她身上的氣息,如寒蛇在吐著紅信,滿含威脅,教人不寒而栗。


    溫廷安一陣惕凜,擺開了他的手掌,遽地?起身正襟,但他沒鬆開桎梏,她也不能?離他遠些?,索性正對著他,劈手奪過那用剩的藥膏,春風和?煦地?道:“多謝二弟關?照,那傷口還疼著,經二弟一勻,當真是一點都不疼了,為兄投桃報李,也給二弟敷藥罷。”


    說著,伸手撚住了他的膝部,循著記憶往他的腿肘襲去。溫廷舜腿傷具體是在何處,溫廷安自?當是知?曉得一清二楚。


    這一回,她以為溫廷舜仍會?阻她,她故用了些?蠻力,但出?乎意?料地?是,他敞然且磊落,將雙臂抵支在了腰際兩側,任她上下其手,眸色如碎雪浮冰,透著漫不經心的寒意?與哂然。


    車廂就這般大的位置,溫廷安這一回覆在了上麵,占據上風,揭開了他的袍裾,掌腹若有似無軋在了那傷處,須臾,似是傷口遭致扯裂,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逐漸泅濕了衣料,溫廷安的指尖很快蘸染一絲薄涼之意?,是他傷處的血漬。


    溫廷安愣了一下,這廂腿傷並未痊愈,傷口根本不禁磕碰。


    溫廷舜若是那個?少年刺客,大開大闔飛簷走壁,傷情絕不可能?是這般情狀的。


    難不成,昨夜那人不是他?


    是她認岔了?


    暝蒙的光影之間,溫廷安微微瞠著眸心,與下麵的溫廷舜對峙良久,落雪如勻密細致的針腳,將彼此的吐息縫在一處,心率隨著光泄而時起時伏。


    此際。


    “大少爺二少爺,族學到了,雪落重了,腳蹬擺上,仔細地?麵潤濕——”王冕搴開了簾幔,僅一眼,眸瞳劇烈地?震顫,剩下半截話噎在口中。


    自?方才?伊始,他便覺今日這車廂,跌宕動?蕩得厲害,原以為是錯覺,但這一挽簾子,居然見著大少爺壓在二少爺上麵,似乎是因著什麽事兒,打起了架來,不過,看?這陣仗,好生暗昧,又不像是兄弟之間的廝打。


    王冕心驚膽顫,尚還記著上一回馬車之上,兩人執手相扣的一幕,場麵委實波雲詭譎,叫他無比震悚。


    王冕一個?腦袋兩個?大,正欲去勸解。


    溫廷安麵無表情地?鬆開了溫廷舜,正了正衣冠,抱上暖手爐子下了馬車去,臨行前,將那些?藥膏留在他那處,去試探他,害他傷口撕裂,終究是她的有心之過。


    木鐸聲依和?著馬蹄聲響起,溫廷安行得急了些?,蹀躞鞋履沾著了碎雪,人兒還險些?滑著墜地?,還是王冕堪堪扶住了她。


    隨行的書童將溫廷舜攙下了馬車,他看?了溫廷安的背影一眼,那細膩如玉的觸感?,仍滯留在掌心肌膚之間,縈繞不卻,他鴉睫垂落下去,左掌拇指摩挲著右掌食指,麵容掩在了日色覆照不到的翳影裏,神色莫測。


    今日呂黿繼續講授刑統與律論,第一堂課前,鄭重其事說了一樁事體,說這幾日,大內宮闈再掀風雨,朝堂之上出?了一樁偽詔大案,有奸人欺君弄臣,禍亂朝綱,據三司傳來的風聲,偽詔乃係洛陽城內某一報堂所出?,偽詔鬧得君心惶惶,官家龍顏大怒,不久前,將此案遣付大理寺核查,今日早朝上,又吩咐翰林院與吏部,將此案著重列入三月春闈的會?試之中。


    更要緊地?是,官家下詔,吩咐修敕局的立法官、提舉官、詳定官等員,針對此案,於三日內統籌各司百官之意?見,加急編纂了一門敕偽詔法,遴選入大鄴刑統疏議裏,這一門新法,將會?成為今歲春闈的重中之重。


    會?試會?考的題目,自?然而然,在兩日後的升舍試裏也會?著重去考,不但是律學生員要考,書學、畫學、算學、武學以及太常寺醫學,在策論部分,都會?加一道與新律新法相關?的判案律論。


    一案掀起千層風浪,不消半個?時辰,試題變動?的消息,勢若地?動?,傳遍了整座三舍苑,舉生皆驚,尤其是雍院外舍生,絕大多數俱是駭然變色,據聞修敕局新編的新法,光是法令這一部分,就足足有上千例,法牘達到七冊至多,要在兩日的時間裏悉數掌握,這不是難如上青天嗎!


    此事在溫廷安的意?料之中,昨夜在閤門整理奏折之時,她就料知?到,偽詔一案非同小可,關?涉國是,極可能?會?被選為律論考題,加之大鄴律法的發展鼎盛嚴明,刑統一直在日日新,但與造謠禍心相涉的敕令,並不是很齊全,官家定會?借機吩咐有司另纂新律,且命應考諸生重視此案。


    堂上一片哀鴻遍野之聲,呂黿拈著須,亦是無可奈何。近歲時局愈發動?蕩不安,官家對入朝為官的舉子做出?要求,要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抱負,生員看?到的隻有新律之中枯燥法例,但這一樁偽詔案,其背後牽涉的,很可能?是鄴金兩國之間的和?平往來。關?乎這一樁偽詔案到底要不要納入會?試選題,早朝時分,在宣政殿裏就吵翻了。


    以龐漢卿為首的左黨上疏道:“大鄴中外危懼,公私困弊,今新法新設,事幹國體,宜對舉子科考,以助國威,煆鑄良才?。”意?思是要鼎力支持讓所有舉人都考新律。


    以溫青鬆為首的右黨奏議道:“偽詔一案,理循新法當黜,但刑統乃是天下之公器,術業有專攻,並非庸常之生可執之。”大意?是,可以添加這一道題,但對律學生員添加就行,至於學其他專業的生員,還是免了,減輕一些?負擔。


    溫龐兩黨相爭激烈,反反複複數百言,音辭激憤,場麵可謂是唾涎噴濺,官家不置可否,又去問了翰林院、蘭台(知?諫台)的意?見,翰林院與蘭台是追隨帝心的,老?太傅與吳嵬自?當不是發表意?見。


    俄而,官家看?向了東宮太子,問詢他的看?法。舉朝皆是知?曉,官家年事已高,在內宮數位皇子的奪嫡之爭裏,有扶太子上位的想法,連月以來的早朝,都在龍椅旁擺了個?座兒,讓太子聽政。加之太子是主持會?試的主考官,詢問他的意?見再是尋常不過了。


    太子理所當然沒有直麵回答,而是向官家引薦了一個?人,是去月新擢的大理寺卿阮淵陵。官家對這位玉樹臨風的年輕人很有印象,是五年前連中三元的新科狀元郎,不論文章策論,還是錄問推鞫,俱是做得極好,在五年內屢破大案百樁,一個?月前,前大理寺卿王舉正致仕,在文心殿述職時,也引薦了此一年輕人。


    循理而言,大理寺隻掌事勘案之務,會?試出?題方向並不在其管轄之中,但官家躬自?召阮淵陵入對,阮淵陵似是早有準備,應對得從善如流,最後,官家龍顏悅之,采信了阮淵陵的奏疏。


    全舉子仍舊統一增考律學試題,但會?依照難易程度劃分,雍院的律學生員不僅主考新律的經義,還會?考判案推鞫,其他學目的生員僅用考新律的經義就足夠,所有人統一用的會?試教材是《大鄴刑統新律校注》。


    待晌午散學後,學齋裏的眾人,俱是去爭先恐後地?湧去書肆,《新律》很快變得洛陽紙貴,呂祖遷是呂黿的兒子,是最早知?曉增題的風聲的,他不緊不慢地?從書篋裏摸出?了兩冊書牘,遞了一本給溫廷安。


    溫廷安納罕地?看?了呂祖遷一眼,呂祖遷以拳抵唇,別?扭地?清了清嗓子:“別?誤會?,這新律書牘是我爹命我給你備的,就希望你考好些?,將來還能?與我同席,我告訴你啊,你爭點氣,可別?拖了我後腿。”


    溫廷安這時候才?發覺這位同窗,骨子裏竟有些?傲嬌的成分在,她覺得,增加了律論試題,茲事體大,溫老?太爺一定會?托長貴著手去采買教材,她一定是不缺的,但念在也不能?拂了呂祖遷的麵子,她隻好言謝收下。


    呂祖遷雖然覺得,溫廷安最近變聰穎了許多,但這位紈絝子弟,到底幾斤幾兩,他還是清楚的,對他撥得頭籌,還不構成真正的威脅。縱使呂黿特地?留了一本書冊,命他轉交,但那又如何?


    這一牘新律校注是連夜雕版刻印好的,上好的蘭考桐皮紙頁上彌漫著清鬱的墨香,墨線校訂紙頁,厚厚的一遝,約有半個?巴掌之厚,全篇啃下來定是要費不少功夫。


    呂祖遷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自?己背下來,都要耗費很多的心力,更何況是溫廷安。


    自?己雖然與溫廷安最近有些?交情,但到了競爭科考的局麵,他是絕對不容許自?己輸的。


    今日雍院外舍生的生員,就如熱鍋上的螞蟻,搶到了《新律》,就開始心急火燎地?抄背。氣氛格外凝肅沉重,空氣裏沉得仿佛可以擰出?漿水。


    溫廷安先去尋了楊淳,今日輪到他在膳堂幫工,故此他沒有搶到那本《新律》,目下正急著焦頭爛額,尋思著去文庫借來抄,抄完就趕緊背誦。


    溫廷安摁住他,道:“若是考試,新律也分有次重點,隻消搞清楚官家最關?注偽詔案的哪些?部分,我把重要的法例圈下來,你對症下藥,逐一將重點背下就行。”


    “真的,律論也可以有挑重點?”楊淳不可置信地?道,“但這不是投機取巧麽?”


    溫廷安想他是誤會?了什麽,淡笑道:“新律每一個?條例都是重中之重,但楊兄不妨代入官家的位置上,仔細想一想,若是你是官家,要生員推鞫這一樁偽詔大案,你希望生員從何處疑點著手,待抓著了嫌犯之後,又該用新律之中的哪些?敕令,給嫌犯定量罪咎呢?”


    楊淳細微忖度過後,明悟了過來,“我懂廷安弟的意?思了,官家當然不能?讓出?題官考所有的律論,出?題官一定會?循著官家的意?思出?題,挑揀偽詔案所牽涉到的敕令入手,我說的對否?”


    溫廷安點點頭,放在前世,這就叫做琢磨透考官的意?思,按照考官希望的方向答題,最容易得高分。


    趁著下午沒有射騎課,她在文庫幫楊淳裨補缺漏,耙梳完了新律裏的大部分重點之後,楊淳突然剴切地?道:“廷安弟,你待我真好,我本出?身寒微,學齋裏很多人都是不大看?得起我的,也不同我搭話,甚至是呂博士和?齋長也……總之,隻有你願意?同我做朋友,鍾師兄欺侮我時,你願意?幫我出?頭,且還一心督導我的課業,你對我的恩情,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如果硬要做個?譬喻,他在族學裏求學的日子,是壓抑的,是陰暗的,是見不到曙光的,那麽,溫廷安的到來,相當於在黯淡無光的沉鬱日子裏鑿開了一個?窟窿,陰冷的人世間裏,一霎地?逐漸有了光和?熱。


    溫廷安淡笑道:“楊兄不必這般說,你我皆是同一所學齋的,互幫互助當是應該的,這隻是我的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主要是在原書裏,楊淳是一位清正廉潔的清官,在未來會?成為沈雲升麾下的忠實幕僚,她幫楊淳的一半目的,便是為了拉攏人心。


    另一半的目的便是,楊淳考會?試考了足足二十年,近乎三分之一的人生都耗在了科舉上,她測過他的底子,覺得他隻是一些?習學法子用得不大對,糾偏過來,就能?少走太多彎路。


    “溫老?弟,原來你在這兒啊?”


    正說間,一個?吊兒郎當的少年嗓音從窗扃之外適時響起,龐禮臣的麵容出?現在了外頭,一麵將書篋扔了進來,一麵道,“小爺找你好久了,今兒聽我師父說,會?試要考那個?勞什子新律,我對律法可謂是一竅不通,你快幫我補習一下!”


    哪知?道,龐禮臣話聲剛落,藏在牆外旁聽的一堆同齋的生員,也爭先恐後地?跟著探出?腦袋瓜子,盯緊了溫廷安,眼巴巴地?道——


    “廷安弟,我們覺得你講得挺有道理的,敢問你也能?幫我們補習一下麽?”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來尋溫廷安補新律課業的, 絕大部分是出身於寒門的外舍生。


    雍院裏的律學博士大多忙碌,畢竟外舍攏共有三十多個學齋,生?員數量龐碩, 課也極多, 生?員若是有課業上的困惑, 亦不好集中時間去尋博士援疑質理,而?出身於貴胄朱門的簪纓子弟,家?裏會私下斥重金,延請較有資曆的老先生來補課, 一般而?言,這些老先生?大多是從翰林院或是文淵閣致仕的侍講學士,官階雖小, 但勝在閱曆博厚, 精諳大鄴律法題型,也能提供諸多大有裨益的幹貨, 遂是躋身為高門大戶競相延請的香餑餑,愈是年邁, 愈是吃香。


    寒門子弟自當是請不起侍講學士,他們每月所能領到學廩與夥食費,隻?能夠維持一人生?計,對?付課業的話, 大部分就如像楊淳一般, 倚靠堅毅自學與寒窗苦讀,他們當中不少人也是連續兩次落榜,兩日之後的升舍試, 是最後一回以命相搏的機會,誰都不願被?驅逐出族學, 誓要?釜底抽薪。


    但在離升舍試還有不足兩日的時日裏,呂黿突然跟眾人說,會試的律論?部分添了一門新律,與新律相涉的判案推鞫,是重中之重,而?他們之前苦心孤詣抄誦的大鄴刑統,很可能不會著重去考。


    這意味著眾人過去一年的刻苦,悉數成了徒勞之舉,要?在短短兩日之內,默誦數千條新敕令,並且能引據新律去判偽詔一案,這談何容易!


    縱使官家?要?遴選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能人賢士,也不當突下新詔,這無異於是逼著他們走?入絕境。隻?遺憾,官家?有官家?的深謀遠慮,聖心難揣,天旨難抗,翰林院與吏部隻?得依諭照辦。


    距離會試還不足三個月,眼下三舍苑裏,怕是很多人連外舍升內舍的私試都通不過。律法是大國?之公器,眾人習學舊律已久,養成了慣性,對?新律,卻是頗感陌生?,把公器送在手?上,也怕是不懂如何運用?。


    眾人異常焦灼,甚至有生?員自怨自艾,將新律擲在了雪地上,更多的人是看著溫廷安,像是凝視一株救命稻草。他們知道,楊淳同樣是寒門子弟,跟他們的遭際是一致的,但在這兩日的課試上,他突然有了一股拔高的勢頭,呂黿說他判案部分有了長進,座位還往前挪了三排,這足以驚動其他的寒門生?員。


    他們爭先恐後地借他的答卷來觀摩,打探他課試拔高的緣由?,楊淳便說是溫廷安在幫他補習,起初眾人匪夷所思,一概不信,說溫廷安一介紈絝草包,能不能通過升舍試都尚未可知,還能給他補習?怕不是教?他如何造弊吧?


    直至今日,他們在文庫牆角偷聽溫廷安給楊淳補課,不少人一邊聽,一邊翻出《新律》跟著學,臉色從最開始的不屑,演變至狐疑,再至由?衷的欽佩。溫廷安是挑揀偽詔一案來,講得格外仔細,條分縷析,眾人原本對?新律是一臉懵然,眼下是逐漸開了竅,胸中攢有的一些疑竇,亦是都迎刃而?解。


    這就說明,溫廷安前日能在課試上奪得魁首,楊淳這兩日課試能穩健進步,並非造弊所致,而?是溫廷安確有真材實料。


    眾人的心思蠢蠢欲動,及至龐禮臣翻窗去尋溫廷安補課,他們也伺機而?動,裏三圍外三圍團團圍著,請求她補課。


    這令龐禮臣微微繃緊了麵孔,大為不悅,溫廷安何時變得這般出眾了,他尋她潦草地補個課,都有一堆酸弱儒生?跟他爭來搶去,在他印象之中,溫老弟念書似乎也沒這般厲害罷。


    更何況,凡事都得分個先來後到,是他先來尋溫廷安的,這些人怎的能夠同他相?爭?還有,溫廷安與楊淳的關係何時變得這般要?好了,居然一連數日為這個寒士授學,縱使是當初打架時救了此人一命,也犯不著如此古道熱腸罷。


    龐禮臣心中緩緩生?出了一絲異樣,他與溫廷安稱兄道弟這麽多年,頭一回看到他如此受歡迎,勢若眾星捧月一般,這讓他有些不大舒服,好像是歸屬於自己的東西,要?與旁人平攤了一般。


    龐禮臣理不清這樣的思緒,但循從本心,決意將這些人都撚跑,用?折扇指著他們的鼻子道:“溫老弟是小爺我的人,你們都滾一邊去,要?補學的都找旁人去!這般多人聚在一處,學諭還以為溫老弟在此處邀你們打馬呢!”


    說著,他轉頭盯著楊淳,磨牙霍霍,一字一頓道:“你也給爺滾。”


    眾人看著龐禮臣儒生?服上的白襟鑲金和腰上革帶,知曉他是武院上舍生?,根本不好惹,隻?得欲言又止,抱著新律悻悻離去。


    楊淳也受了驚動,他認得龐禮臣。遭受鍾瑾欺侮的那一日,便是龐禮臣修理了鍾瑾一頓,絕非看在他的麵子上,而?是護著溫廷安,替好友出一口惡氣罷了。


    楊淳按下一些異樣的思緒,遽地起身拾掇書篋,說了一些言謝的話,繼而?離去了。


    溫廷安沒料到龐禮臣這廂竟會粗暴地碾跑求學的人,她不由?揉了揉眉心,問道:“為何趕他們走?,他們都是來求學問的,處境比龐兄更為急切。”


    龐禮臣大搖大擺地疊腿坐下,“他們處境危難,幹小爺我何事?你不也是一尊泥菩薩,過河都自身難保了,怎麽還想著幫那些寒士?縱然幫了,他們也不太可能通過升舍試,更不會對?你重金懇謝,與其做這些無用?功,還不如多著重關照一下你自個兒。”


    “你不也是尋我來求學問?”


    龐禮臣冠冕堂皇道:“情狀不一樣嘛,你跟我是什麽交情,又跟那幫人什麽交情,再說了,那幫人縱使赴春闈又能如何?將來九品官仕途就到了頭了,咱們就不一樣,大樹底下好乘涼,溫老弟你縱使考不上,又有何幹係?你是崇國?公府的嫡長孫,未來一定會封蔭承爵,家?大業大,溫家?田產將來都是你的,你有什麽後顧之憂?”


    溫廷安怔了一下,肅聲道:“這番話不能信口亂說,溫家?是溫家?,我是我,人若要?安身立命,總不能依靠家?業一輩子的。”


    聽她義正詞嚴,龐禮臣有些自討沒趣,嘁笑了聲,“溫老弟,你近日到底是怎麽了,變化這般大?這般話,可真不像是從你口中道出。”


    溫廷安心下一凜,道:“人總是會變的,我也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龐兄在三舍苑習武,不也是為了謀取一官之位麽?”


    龐禮臣枕著胳膊,沒好氣道:“誰跟你說小爺我要?當官的?我還不是被?我家?那個老不死的強迫,他日日跟我王八念經,說我上麵有三個大哥,一個是大內景福殿的中侍大夫,一個是宣正郎權知欽州刺史,一個是內藏庫禮兵副使,個個出人頭地,教?我莫要?拖了家?族後腿。但我真的不想當官,去官場上跟那些文吏打舌戰,還不如上沙場殺敵痛快,就像率軍抗金的老太爺一樣,我考官就是離太保府遠些,越遠越好,最好讓官家?把我分配到邊陲之地,這般,縱使那老不死的手?再長,也管不著我了。”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龐禮臣不是龐家?的嫡長子,縱然天塌下來了,上邊還有三個哥哥替他撐著,而?溫廷安不一樣,若是天塌了,溫家?唯一能倚仗的人,便是隻?有她。她一定是要?入朝為官,在朝中站穩腳跟。


    溫廷安重新蘸了蘸烏台墨,勻紙鋪筆,淡淡地看定他:“龐兄既然是討教?的,有何處地方不解?”


    龐禮臣的新律自當是武院率先發下來的,他信手?將書牘攤展在桌案之上,指了指這個地方,又指了指那個地方,“小爺我都不太懂,內容太深奧了,溫老弟不若給都我講講。”


    溫廷安也照著這幾處地方逐一詳細講了,她知道武院的課考方向不在律論?,而?在於律義這一部分,故此,講述的內容偏重律義這一部分,但講了一會兒,她發覺龐禮臣壓根兒沒在聽,隨性散淡地一直盯著她的側顏看,溫廷安適時停下來,問:“怎麽了?”


    晌午日頭方至,她抬睫之時,神情之上的五官,浸入一派淡靜的光影裏,淡雅如繡,秀眉連娟,黑白分明的瞳仁裏顧盼生?輝,金烏儼似一枝金筆,為她輪廓戧了一層朦朧的清輝,膚質上的細小絨毛,輕微可見。


    龐禮臣有片刻的失神,撇開了視線,搖扇笑了笑,突然道:“沒有,隻?是想起一事,聽鍾伯父說,你昨日了一趟呂府?”


    溫廷安稍稍揚起眉梢,不懂他為何突然問起此事,但思及他父親龐瓏乃是樞密院指揮使,龐瓏與鍾伯清俱屬左黨,昨夜遣殿前司與禁軍追剿大金諜者,但計謀未遂,梁庚堯且還一直下落不明,龐禮臣一定是從父親與鍾伯清那兒聽聞了此事,鍾伯清順帶提到了她昨夜造謁呂府的事兒。


    溫廷安從容地嗯了一聲,卻聽龐禮臣道:“其實,溫老弟你根本沒去吧?”


    他緩緩用?折扇指著她道,“你以為,我不懂你去了什麽地方,你身上有胭脂水粉的香氣,旁人嗅不出端倪也便罷了,你對?我還想瞞天過海?


    一抹黯色掠過溫廷安的眉宇,她仍舊謙和的抿唇,摸出係掛在腰的香囊,殊不知,她摸了個空。


    龐禮臣不知何時順走?了她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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