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槿道:“昨夜生?了變節,四夷館處付之?一炬,房倒館塌,造相極為狼狽,此番缺了些幫勤的人手,我來此處,是想在你們中間挑揀些人過去。”


    這可是一樁較為新鮮的差事,能?去東苑開開眼界,總比滯留於西苑采石場,背朝石地麵朝青天來的強些。


    一時?之?間,頗多年輕的勞役,都爭先恐後地前去自薦,溫廷安見?狀,殊覺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她必須要爭取,遂是也殷殷擠入了年輕勞役之?中,在人群中找到了立足點。


    椿槿選人,不是自個?兒選的,而是去尋那些老勞役拿主意?,老勞役是在采石場裏待的最久的人,哪些勞役勤快,哪些勞役怠惰,他們一目了然?,椿槿問及時?,諸多老勞役皆答:“選秦氏罷,秦氏是個?肩能?挑手能?擔的,性格敦厚,幹任何活兒都爭先幹,幹得又快又好。”


    椿槿顯然?對秦氏亦是有些印象的,之?前在酒坊之?中,她便是同這位老婦打過幾番照麵,秦氏的人兒生?得老實巴交,話不多,但事兒是真的做得好,秋笙之?前總嫌棄裙裳熏香熏得不夠好,但這裙裳到了秦氏的手中,曆經一番熏洗,竟是教秋笙尋不出半絲半毫的瑕疵。


    這秦氏,在采石場內亦是人緣頗好,好多老勞役皆是對她有好印象,這讓椿槿心中漸然?有了一絲定數。


    她遂是率先將秦氏喚到了身前,


    溫廷安恭謹地袖著手,對著椿槿欠了欠身,奴顏婢膝地道:“椿娘子有何吩咐?”


    椿槿悉心道:“大抵你也聽說過了,昨夜東苑來了賊人,就潛伏入四夷館之?中,王爺下令捉人,那賊人為圖自保,不惜縱火焚燒了四夷館。要知曉,這四夷館乃是款待外賓之?所在,意?義?非凡,如今化作了頹圮,本該是要讓那些戍卒去收拾狼藉,今朝為了捉拿賊禿,戍卒悉數被調遣出去,這東苑之?中,便是落了個?人手緊缺的情?狀。情?急之?下,我也隻能?來采石場內,尋雲督頭借人了。”


    溫廷安再三欠身,叉了叉手,拱首謹然?道:“承蒙椿娘子拔擢,小人自當是願意?為椿娘子分憂的。”


    一旦順遂地去了東苑,便是利於她動手了。


    隻不過,椿槿之?所言,未畢能?照單全收。就拿四夷館遭焚一事來說,本來是趙瓚之?為了置長貴於死?地,而差鍾伯清、雲督頭等人縱了火,但椿槿卻是同她說,這是那個?賊人自個?兒為圖自保,而縱下的火。趙瓚之?的計謀,借助賊人這一道幌子,完美無瑕地掩蓋了過去,絲毫不會教人起疑,甚或是覺得違和。秦氏乃是采石場內的勞役,四夷館走水之?時?,她人理?當是在采石場內的,故此,秦氏是不知情?四夷館走水的具體情?狀與?真相,椿槿對她說了一通假話,秦氏也不會信以?為真。


    溫廷安聽至此處,麵容之?上便是適時?露出一抹信服的模樣,但在椿槿看不到的地方,她的薄唇,悄然?抿起了一絲哂然?的淺弧。


    敢情?,她昨夜是給趙瓚之?背了一口黑鍋,也不知,趙瓚之?會不會將四夷館起火的罪咎,一並地推諉至她的身上,說白了,就是禍水東引,趙瓚之?可能?會混淆完顏宗武的視聽,說要害死?長貴的元凶,其實不是他,而是那個?潛入四夷館的賊人。依憑趙瓚之?的城府與?籌謀,沒準,他真的施行了那栽贓嫁禍之?計策。


    莫不是,這趙瓚之?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與?計策?


    溫廷安意?欲借長貴這一枚棋子,來尋完顏宗武的庇護,更精確一點,是讓完顏宗武來製衡趙瓚之?,若是趙瓚之?有意?構陷她的話,那麽?完顏宗武便對她生?出了隙端與?敵意?,那麽?在屆時?,她很可能?無法讓兩人達成一個?製衡之?局。


    在這短瞬之?間,溫廷安的腦海裏的心念,是千回百轉。


    但她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不論趙瓚之?是否讓她背了黑鍋,趙瓚之?的目的皆是要逼迫完顏宗武割讓元祐三州,完顏宗武也必不會輕易同意?這等條件。趙瓚之?準備了這般多的籌碼,完顏宗武同樣也有,他所準備的第二?個?籌碼,甚至要更甚於趙瓚之?所籌措的。


    溫廷安今兒所要做的事,便是阻止完顏宗武引燃酒場,並且在阮淵陵、沈雲升率著援兵感到京郊之?前,降服住趙瓚之?、龐瓏與?鍾伯清,這三人,除了一位是皇子的身份,另兩位是朝中大員的身份,不論是在京畿之?中的地位,或是對於大鄴的影響,俱是不容小覷的,而今他們協同媵王一同私冶兵器,通敵叛國,這等罪咎,自當是要伏誅。


    目下,又見?椿槿挑挑揀揀了一些年輕的勞役,挑畢,便是帶著她們一行人去了東苑,隻見?東苑的院門處,橘黃的夜燈已然?摘了下去,廊廡之?下,設了一重身著鎖子甲的巡衛,伴隨著一陣槖槖靴聲,溫廷安便是看到了為首一人,恰是刑部尚書?鍾伯清。


    “一排列好,搜身無誤才能?進苑。”鍾伯清寒聲道,嗓音透著一股子懨懨然?,似是一夜未曾闔過眼。


    一眾勞役有些觳觫,整個?人都顯得拘束慎微,大抵是初次見?著了京中的朝廟大員,迫於威懾,遂是有些亂了陣腳。


    溫廷安不是頭一回跟鍾伯清打交道,猶記得在族學念書?時?,她尋龐禮臣在鍾瑾手上救下楊淳,那個?時?候,龐禮臣將鍾瑾揍得鼻青臉,呂黿當時?一氣之?下,將所有人的父親都找了過來,借此機緣,溫廷安便是見?著鍾瑾的父親,鍾伯清。後來護送梁庚堯去崔府之?時?,她也跟鍾伯清打了第二?次照麵。


    溫廷安是不懼怕鍾伯清的威嚴的,若是擱在平時?,她可以?維持一貫的從容泰然?之?色,但她現在的身份是秦氏,秦氏是見?過甚麽?大世麵,也未見?過京中的大人物,她現在見?到鍾伯清,理?當會是奴顏婢膝的。


    溫廷安遂是垂首弓腰,視線落在自己的鞋履之?上,靜待巡衛上前搜身。


    巡衛每對一位勞役搜身時?,鍾伯清便會打量那人幾眼,受打量的勞役,幾乎都是兩股戰戰,幾欲先走,無他,刑部尚書?的氣場委實過於強悍了。秦氏處於一排勞役的最末端,待巡衛對她進行搜身之?時?,鍾伯清便是負手幽幽立於近處,用一對犀利銳冷的鷹眸,循回審視著她。


    鍾伯清打量一位勞役的時?間,一般不超過三秒,但這位秦氏,他卻是打量了許久。


    一般而言,尋常的人受著這般注視,可能?以?為是官爺要尋自己問責了,早就冷汗潸潸,嚇軟了腿脖子。


    這秦氏,受了鍾伯清長久的打量,亦是麵露了一絲懼慌之?意?,但反應是極為鎮定的,可見?這懼慌之?色,不過是因為鍾伯清在注視她罷了,而非是出於旁的。


    椿槿狹了一狹眸底,不著痕跡地看了秦氏,複又望著鍾伯清,意?有所指地問道:“尚書?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麽?不妥?”


    溫廷安心尖打了個?突,後頸之?處,悄然?覆上了一層寒沁沁的涼意?,暗自忖量著,椿槿這一席話,乃是何意??


    椿槿可是懷疑上了秦氏的身份?


    當下,卻見?鍾伯清極淡地搖了搖頭,從低眉順眼的秦氏身上,挪開了目色,揉了揉眉庭道,沉聲道:“無甚不妥,應當是我一夜沒休息好,看岔了眼。”


    鍾伯清沒交代他把秦氏看成了什麽?,隻將這一樁事體揭了過去。


    椿槿是個?識趣的,也就沒再多問。


    但溫廷安並未因此放鬆了惕心,不知為何,她總感覺鍾伯清與?椿槿二?人,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麽?,但拘囿於一些緣故,他們最終什麽?都沒說。


    溫廷安回溯了一番昨夜的情?狀,秦氏一直待在西苑的采石場之?中,未有絲毫逾矩的行止,那些看守的老勞役亦是沒露出疑慮,循理?而言,秦氏的身份應當還是保住了的。


    現在是一派辰光初開的光景,天時?還非常早,她們一行人魚貫進入東苑,,茗鸞苑裏隻有灑掃庭除的侍人,趙瓚之?、龐瓏等人尚在歇息,而常娘去則是天不亮便驅馬車進城,回酒坊去了,酒坊事務彌足繁冗,事事皆要她來拿主意?,缺了她可不行。


    不過,聞著常娘回酒坊一事,溫廷安心中有些發沉。


    昨夜,秋笙的真實身份曝光,引起了常娘的警覺,常娘想必是記起了一樁事體,她出於對秋笙的信任,將冶煉火械的賬簿,交由給了秋笙保管。但昨夜生?發的變故,讓常娘整個?人驟然?跌入了冰窟之?中,她失策了,她所信任的秋笙,居然?與?那個?賊人同屬一丘之?貉。常娘不知秋笙背後的上峰是誰,但若是將賬簿交付到了外人手中,那後果,定將是不堪設想!


    要查探那些賬簿,是否仍舊完好無損待在酒坊之?中,是常娘迫在眉睫要去做的事情?。


    不過,她應當是遲了好幾步。


    前日之?時?,若無任何意?外生?發的話,沈雲升他們應是取走了媵王貪墨的賬簿,順遂地回至鳶舍通稟給了阮淵陵,但此事,極可能?也會讓掌事姑姑所知曉,今次常娘回酒坊時?,一定會收到風聲,此後勢必會前來給趙瓚之?通風報信。


    不過,以?阮淵陵的城府與?籌謀,他必定不會給常娘通風報信的機會。指不定今兒就在酒坊四遭設下了伏兵,來一遭甕中捉鱉。


    溫廷安按住了這等心緒,循著一眾勞役,徐步來至了四夷館外館處。


    四夷館內的濃煙與?塵靄,適才剛剛淡去了幾分,因是無人去灑掃濯洗,目之?所及之?處,那院牆寮台俱是都作了廢土,那一切繁美清麗的景致,一夜之?間消弭殆盡,溫廷安微微凝著眸心,仔仔細細留意?了片刻,這四夷館分有內外兩館,外館是燒灼得最厲害的,房倒屋塌,幾乎教人認不出原有建築的造相。


    相較之?下,內館的火勢應該是沒有那般強烈的,那一座湖泊,尚還全須全尾地保留著,粼粼水波之?間,半壁俱是濃鬱的灰靄,視線上撤,其上所臨立的酒寮,大半部分是遭致了火殛的催迫,攏共有四樁楹柱,四樁楹柱之?中,有三樁楹柱被火摧殘成了兩折,隻有一樁楹柱是勉強完好無損的,堪堪以?金雞獨倚之?勢,支立於水榭棱台之?上,造相慘慘淒淒。


    椿槿提點了幾下,溫廷安便隨著一眾勞役開始拾掇起這一片廢墟。


    秦氏拘束地搓了搓手掌,憂心忡忡地問椿槿道:“椿娘子,您方才說是這賊人縱火燒了四夷館,那賊人可是會去而複返?這賊人如此猖獗,行徑惡劣,竟是不把王爺放在眸底,還真是罪不可恕,那麽?,小人便想問上一問,這個?賊人……他可會踅回至四夷館再造事端?萬一,萬一小人遇著了此人,可當如何是好?”


    隨著秦氏這般一問,在頹圮內做活兒的勞役,亦是循聲望過來,麵色亦是露有憂戚之?色。


    畢竟,一個?能?在趙瓚之?眼皮子底下火燒四夷館的賊人,應當不是甚麽?善茬,關鍵是,這個?賊人還沒被抓到,他們就怕這個?賊人指不定殺回來,到時?小命眼看就要不保。


    椿槿凝著眸,蘊藉道:“這事兒你們盡管放心,那個?賊人已然?縱過了一回火,必是不會再縱第二?回,此人的目標也不是你們,你們對那人而言沒有價值,她不會妄自取你們性命,否則,這是打草驚蛇了。”


    眾人聽罷,稍微放下了心,這個?十惡不赦的賊人,不會卷土重來,再行縱火一事便好。


    但秦氏顯然?還有一絲困惑:“為何這個?賊人不會再縱第二?回火?莫非是,椿娘子知曉了此人之?底細,亦或是下落?”


    秦氏問罷,似是自知失了言,驟然?叩了首,顫聲道,“小人對那個?賊人所縱的大火,仍是心有餘悸,就怕有個?萬一……”


    椿槿莞爾,表示理?解秦氏的心境,這些勞役都是沒見?過甚麽?大世麵的,遇著了險情?,就容易嚇成軟腳蝦。


    椿槿便是道:“不妨跟你們這般說罷,昨夜龐樞密使?遣人去探查那個?賊人的下落,發現此人還有同黨,這個?同黨你們想必也不會感到陌生?,此人是常娘子一手提拔的秋笙,這個?賊人同秋笙往西苑采石場的方向去了,但具體是藏在了何處,要等雲督頭今兒仔細搜查,才能?知曉。”


    “秋笙秋娘子居然?跟那賊人是一夥兒的?”溫廷安心中波瀾不驚,但明麵上不得不佯作震悚之?色,“還居然?藏在,藏在那個?采石場裏?這可當如何是好?采石場裏的人,可會性命之?憂?”


    椿槿搖了搖螓首,道:“這一點,你們毋需顧慮了。你們今兒離開西苑之?時?,難道沒有發現裏裏外外有了諸多重兵麽??這些都是提防那個?賊人以?及秋笙的,這兩人罪不可恕,一個?縱火燒了四夷館,一個?偽裝成幽伶,誆騙了常娘之?信任,劫走了諸多情?報。這兩人躲在了采石場之?中,自當已是窮途末路,相信雲督頭很快便會將這兩人搜尋出來,甫一尋到,格殺勿論。”


    空氣的氛圍驟然?有些凝滯,眾人聽罷,有些悸顫地咽下了一口幹沫。


    椿槿估摸著是還有諸多事兒要忙,在四夷館內並沒有留多久,少時?便是離卻了。


    溫廷安有些憂心魏耷他們的安危,但憂心是無用的,當務之?急便是趕緊尋到冶煉場的所在。


    但放眼整一座四夷館,都是灰色頹圮,似乎尋不到像是入口之?處的所在,這冶煉場又當從何處尋到?


    溫廷安正思忖間,情?不自禁地行走到了昨夜潛伏的湖畔邊,審視一陣,忽然?之?間,她的視線定格在了某一個?場景裏。


    她好像尋到了冶煉場的入口了。


    第89章


    趁著四下無旁人注意, 溫廷安心中暫且安寧,沿著彌散著煙霾的湖畔,緩步行至湖泊偏東一側的牆角。


    此處是一塊死?牆, 牆麵敷蒙上了一層濃鬱的灰靄, 三麵皆是烏石所砌, 她狹了狹眸心,一麵捋起了數疊袖裾,伸出一截手腕,一麵逐一撥開了三麵牆墩上處的塵霾, 三麵牆均是遭受了火殛,但程度不一,有深有淺。溫廷安的目光逐一掠過了牆體, 很快發現了一絲端倪, 東、北兩?麵牆,焚毀得比較濃烈一些, 而西麵牆,焚毀得極輕, 牆石之上竟是沒有過深的漆色,這就彌足可疑了。


    溫廷安伸出手輕輕覆於牆體之上,細細撫摩著牆麵,此牆比另兩?麵牆的溫度要低一些, 這明顯不太對勁, 俄而,她摩挲到了一塊鬆動的石磚,此塊石磚之上, 上麵生有一些暗綠的蘚苔,底麵卻是幹幹淨淨, 毫無一絲蘚苔,溫廷安見?至此狀,薄唇輕抿了一下,心道一聲『果真如此』,她將?苔磚從罅口?輕輕挪動了出來,下一息,隻聞一聲輕微的簌簌聲,近前的那一堵牆,悄無聲息地朝一側,幽幽自動挪了開去。


    一條通往地下的甬道,如?白質黑章的遊蛇一般,盤踞在了牆麵之內,一抹異色浮過了溫廷安的眸心,她心道,這應當是通抵冶煉場的暗道了。溫廷舜果真是沒有推揣錯,冶煉場果?真是藏匿在湖泊的底下,方才,她去湖畔,略略試了幾番湖泊的水溫,那水仍是溫溫涼涼的,這便是意味著,這冶煉場裏,是晝夜不輟地在冶煉火械。


    溫廷安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柄火折子,朝身?後寥寥探看了一番,那些勞役在各自幹各自的活兒?,並未留意到她。


    溫廷安心中打定了主意,疾步鑽入了甬道之中,朝著火折子淺吹了一口?熱氣,橘黃色的火光撬開了昏淡的一重昏暗,照亮了甬道的前路,溫廷安沒費多長的光景,便是朝著甬道的盡頭,勁然行去,她行得快,沿著石階一節一節地朝下去走?,但步履之中不失穩妥與謹慎。


    她一直都有些提防,會在甬道之中遇著勞役,卻不想,她行得格外?順遂,幾近無阻,行途之中並未遇著任何一人,待行至甬道的盡頭處,再拐了一個轉角,隻見?暗色甬道之後,設有一圍檀紅色的折扇門,折扇門之上覆有一層極薄的薄羅絲絹,絲絹背後,透著一片赤金色的火光,火光明明滅滅,儼似時漲時伏的潮汐,此外?,在火光之中,還浮動著無數道黑色人影,人影在火光之中循回穿梭,溫廷安尚未行近,便能清切地聽到燒鐵鑄械的金屬聲,一聲勝過一聲,撲在了她的耳屏處。


    溫廷安斂聲屏息,嚐試性地推開了折扇門,此扇門背後,是一處近似於水榭般的憑高簷台,她立於簷台之中,舉眸一望,便是能見?著簷台之下庸庸碌碌的勞役,赤著膀,露著膊,正在不輟地燒冶著火械,溶溶火光照亮了溫廷安一側的麵容,她真正到冶煉場了。


    空氣裏撞入了一股熏鬱刺鼻的火塵味,是鍛鐵燒至沸燙時的氣息,這種氣味顯然是有些嗆人的,溫廷安沒在冶煉場裏待過,一時有些不適應,還好此行,她捎了幾些薄荷玉霜膏,此則溫廷舜臨走?之前囑托給她的,讓她以備不時之需。


    溫廷安從薄荷膏裏擠了一些翡翠色的膏液,勻抹在了鼻梁和太陽穴等處,靜勻了一口?氣,一陣辛涼的氣息漸漸然蔓延而上,將?原有的火塵氣息鎮壓了下去,那一股嗆人的氣息,亦是隨之減淡了好幾分,溫廷安稍微感到適然了些許。


    她靜駐於簷台之上,繼續朝前走?,少時,她便是見?著了冶煉場的全貌。


    簷台之下,堆設有諸多冶煉鼎爐,以及一方專門用於鍛打的鑄台,她稍一凝了凝眸心,視線下撤,定睛望了去,隻見?無數勞役穿梭其間,各司其職,打鐵聲、燒鐵聲不絕於耳,且外?,空氣極是悶熱燠鬱,溫廷安沒立一會兒?,便是微覺鬢角處滲出了幾些薄汗。她望見?那鑄台之上,批量的菱雲燧石,被燒鑄成了一堆赤紅的鐵,赤鐵複被鍛造成了火械。


    溫廷安眉庭微蹙,薄唇抿成了一條極細的線,顯然可見?,這些勞役是在鑄造火械,如?此,那麽火-藥呢?


    她好像尋索不到,這些勞役鍛製火藥的蛛絲馬跡。


    莫非,火藥是同火械分開而鑄?


    火藥的威力比火械要更為攝人震撼,若是分開而鑄的話,未曾不沒有這般可能。


    溫廷安正要朝簷台下方行去,倏然卻覺身?後襲來了一道淩厲的掌風,裹藏著一團毛毿毿的弑氣,殺了她一個出其不意,溫廷安瞳眸驟然一滯,下意識朝一側避讓而去,待她立定之時,循著掌風的主人看了過去,僅一眼,她悉身?微滯,脊椎骨處冷不防滲出了一絲寒沁沁的涼意,這人不是旁的,正是早就從四夷館離卻的椿槿。


    椿槿似笑非笑地望著溫廷安一眼,言笑晏晏,溫然地眨了一下水眸,溫聲地道:“溫大少爺,別來無恙。”


    溫廷安聽罷,心神陡地怔然了一下,爾後,她很快反應了過來,本欲想裝作一無所知,轉念一想,卻發現此舉並不可取——椿槿都查清了她的真實?身?份,她縱然抵死?不認,但能尋覓出冶煉場的下落,光是此舉,便是教人不免起了疑心。


    更何況,椿槿竟是去而複返,想必她是故意為之的罷,故意在引蛇出洞,引得溫廷安於此情此景被逮著了。


    椿槿覺察到了她的身?份,那麽便是意味著,媵王趙瓚之也發覺到了。


    “所以說,故意揀中了我,並將?我引入了四夷館,是媵王的計謀?”溫廷安薄唇之上浮起了一絲哂然的笑意,心中惕意驟起,抬腕撫住了腰間的佩劍。


    “你?以為你?昨日離開了采石場,潛伏入四夷館,又同秋笙一塊兒?,帶著那幾些暗探,複潛入了采石場避難,你?所做的中種種,真自以為是天衣無縫,萬無一失麽?你?真當這酒場,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我們對此一無所知麽?如?果?真是這般作想的話,你?真不可不謂是天真至極。”


    椿槿道出此一番話時,正在朝著溫廷安步步逼近,她氣質稱得是溫柔如?水,但溫廷安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能明顯覺知到一陣咄咄的弑氣,其冷颼颼得如?蠆池之中的蛇蠍一般,時不時吞吐著蛇芯,那一重寒意,攀附於溫廷安的肌膚之上,引得她驀覺寒顫。


    原來,昨日在她潛入酒場,同趙瓚之打照麵之時,趙瓚之便是已然覺察到了她的身?份,但趙瓚之絲毫不顯山露水,這就讓溫廷安下意識覺得他一無所覺。


    沒成想,趙瓚之早就留意著了其間端倪,隻不過是對她的身?份秘而不宣罷了,隻待合適的時機一道,再來了個請君入甕,將?她一網打盡。


    趙瓚之生性多疑,由此可見?一斑。


    甫思?及此,溫廷安的容色漸然凝沉了下來,攥著長劍的手,手背處隱凸起了一陣蒼藍的薄薄青筋,她覺得自己此番到底是有些馬虎大意了,甚或說是輕敵也不為過,否則,按趙瓚之這般引蛇出洞之計策,擱在她是絕對能夠看得出,且不會輕易中計的。


    此番,確乎是她輕敵了。


    不過,溫廷安沒有後退分毫,適時搗劍出鞘,劍罡泛著一抹凜冽的寒光,在半空之中劃出了一道冷冽的弧度,她架起了抵禦之勢。


    雖說她輕功與劍術遠遠弗如?溫廷舜,但禦敵的話,還算是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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