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恩與情混為一談,因溫廷舜施下了?恩德,她以情愫來圖報,結果?,她變得?越來越患得?患失。


    他做過很多讓她心動的事?情,坦白而言,她有過種種心旌搖搖的時刻,少年鮮衣怒馬,眸色深情如玉,她甚至因為他,生平頭一回在春夜裏做了?綺夢。


    這種綺夢如此真?實,如此灼燙,以至於讓她在一些脆弱的時刻裏,對他保持不近真?切的幻象——溫廷舜,是不是也有一瞬間?,喜歡過她呢?


    不是喜歡原主,而是喜歡她,喜歡穿越過來的葉筠。


    但,這些念頭,現在她都不能再有了?。


    正當溫廷舜想?要開口坦誠之時,他隻?說了?一個稱謂:“長兄——”


    下一息,卻見溫廷安擺了?擺手,她寧謐抬起了?眸,眸色被雨水洗濯得?涼冽而澄澈,如鏡鑒一般明湛通亮,倒映著遠處的山嵐水色,唯獨沒有他的身影。


    這沒來由讓溫廷舜心底一沉。


    隻?聽溫廷安淡聲道:“不解釋也不打緊,任務至上,任務為重。”


    她背對過他,看了?遠處那兩位放哨的玄衣客一眼:“隻?消將媵王上交給阮掌舍,此番任務便是大功告成。”


    “對了?,回齋之後,這九齋的齋長之位,給你罷,你比我更為合適。”溫廷安思忖了?很久,覺得?這次溫廷舜此處出力甚多,而她到底是有些遜色了?,在危難之際,還?要讓他來相?救。


    這番話聽在溫廷舜的耳中,就有些刺了?,字字句句如棘刺,紮在他心底。


    她這就有些客套而疏離了?。


    仿佛一下子,將他推得?極遠。


    非常生分?。


    溫廷舜沒有應答她的話,他倏然朝前一步,在溫廷安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抬起了?寬熱的手掌,捂著了?她薄軟的唇珠。


    雨撞簷角,風拂雨花,山嵐裹在傘翼之外,那一柄竹骨傘遮擋住了?兩人的身影。


    在溫廷安驚怔的注視之下,少年垂下了?眸,冷冽的唇,在手背處落下了?清淺的一吻。


    “齋長之位,是長兄的,還?有這個,”溫廷舜涼沁的指腹擦碰在她的唇,接著壓在自己的心髒上,吐息灼燙潦烈,“也是長兄的。”


    第105章


    一抹溫熱的觸感, 儼似淋過暖雨的化蝶,施施然地停頓在溫廷安的檀唇上?,她兀自怔了一怔,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適才發覺是溫廷舜粗糲的手指, 他蹭碰了一會兒,將手指抵於?胸膛之間,低垂著邃深的眸,眼瞼沉斂, 盛著揉不開的黯色,一錯不?錯地望定她,接下來, 他所說的一席話, 猶若仲夏夜之下一場猝不及防的熱雨,叩擊於?承水石盤之上?, 讓她的心神,遽地出現了一絲劇烈的恍惚。


    饒是她再遲鈍, 此刻也?聽清楚溫廷舜的話中深意,更何況,他已經將自己的心意,傾訴得如此直接且顯明。


    冥冥之中, 那一層窗戶紙, 就這般被捅破了開去。


    溫廷舜是在表達他的衷腸,他的情意,他的少年心事。


    可是, 已經太遲了。


    溫廷安沉默已久,疏離且有禮地後撤一步, 一切心事皆被收拾得熨帖且妥當,她的容色變得極為平寂,寥然地牽起?了唇角,道?:“謝謝二弟的歡喜,為兄幸甚,隻不?過,往後再不?能這?般逾矩了,念在你未曾經人事,為兄也?不?會往心裏去。”


    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


    其實,這?份婉拒,是在溫廷舜的意料之中的,但溫廷安這?般沉靜的態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她太平靜了,讓他覺察不?出任何端倪。


    溫廷舜聽罷,眸色黯然到了極致,喉結小幅度的升降了一會兒,薄唇翕動,還想要再說什麽?,但溫廷安適時截住他的話頭,她煞有介事地瞅了一眼天?色,說:“時候不?早,阮掌舍應是還在等著我?們,我?們回酒場稟命罷。”


    她道?畢的時候,甫桑發覺二人是要回采石場了,他極有眼力見?地牽了一匹馬過來,對溫廷安頓首道?:“這?是為溫兄所備下的馬匹。”


    溫廷安疏離有禮地說了聲:“客氣。”


    她也?沒推拒,直截了當地跨上?鬃馬,略一揚鞭,馬匹便是徑直照準浸潤於?雨幕之中的酒場方向去了。


    甫桑以為自己幹了一樁以全成?人之美的好事,但他此番殊覺自己脊背冷薄,侵入了一陣寒颼颼的涼意,往來源望去,竟是少主。他發現少主麵容寂冷,仿佛沉得可以擰出水來。


    甫桑如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著頭腦,趁他不?明就?裏之時,鬱清就?照定甫桑的後腦勺,直直撇了兩個硬實的掌雷過去,力道?根本不?算輕。


    甫桑狠狠吃疼,忙問緣由,“你打我?作甚?”


    鬱清冷覷他一眼,話音如刃,道?:“你平素不?是很?伶俐的麽??怎的此番這?般遲鈍,生作了個榆木腦袋?”


    甫桑仍舊不?解其意:“溫廷安缺了一匹馬,把咱們倆的其中一匹馬禪讓出去,不?就?挺合乎情理的麽??”


    鬱清堪堪扶住了額角,淡掃了他一眼,“讓少主和溫廷安同乘一匹馬,不?更好?”


    甫桑納罕地道?:“啊這?……不?會很?擁擠麽??”


    鬱清又撇了兩個掌雷過去:“呆子,擁擠才好!”


    “為何要擁擠才好?”甫桑是有自己的道?理在的,“我?覺得溫廷安是想騎一匹馬。


    鬱清抱劍的手掌,一陣青筋猙突,無奈之下,他隻能磨牙霍霍地道?,“你到底是哪邊的?”


    甫桑挺了挺胸膛,“自當是少主這?邊的。”


    鬱清道?:“既然是少主這?邊的,那你就?該為少主考量,而不?是光為溫廷安考量,明白麽??”


    遲鈍的甫桑對兒女私情這?些事兒,理解起?來,並沒有那般遊刃有餘,但鬱清已經友情提示得特別明顯,甫桑才反應過來,“是啊,少主對溫廷安有意,我?們合該給少主創造機會才是。騎兩匹馬的話,就?不?能讓兩人接觸在一起?了,但騎一匹馬就?可以。”


    鬱清揉眉,低歎了一口?氣:“你終算反應過來了。”


    甫桑殊覺自己犯下大事兒了,道?:“那咱們現在將溫廷安的馬要回來,還成?麽??”


    鬱清麵無表情地道?:“你覺得呢?”


    甫桑道?:“這?……自當是不?大合適的。”


    甫桑憂心忡忡:“那少主他……”


    鬱清又一記掌雷撇在他的後腦勺處:“現在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兩位下屬跟唱雙簧似的,你來我?往,但動靜其實特別小,這?廂,溫廷舜的心神還停滯在方才,溫廷安婉拒的時刻。


    他知道?自己突然訴諸情意的時刻,尤為唐突,但這?是情之所至,他饒是要鎮壓,也?根本鎮壓不?住。


    但好歹也?達到了他的一個目的。


    轉移溫廷安的注意力。


    她想知曉他的身份,他還不?能告知予她,但在今時今刻之中,他也?不?能什麽?也?不?說,他一定是要給她一個交代的。


    甫思及此,他也?隻能先把將自己的一腔心事,和盤托出。


    這?一腔心事,如重磅的雷,投諸於?靜湖之中,即刻掀起?了萬丈狂瀾。


    溫廷舜明顯能夠發現,溫廷安的用詞,相較之前的隨和,此番已經生發了微妙的變化。


    她不?再直呼他的名諱,僅稱他為二弟。


    她不?再以『我?』自居,稱自己為『為兄』。


    這?些疏離而客套的稱謂,一下子將兩人推拒得極為遙遠。


    她的態度與過往沒有甚麽?兩樣,但話辭的內容,以及話辭的篇幅,早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溫廷舜起?初是有些不?太適應,但他是能接受的。


    溫廷安的注意力果真是被這?番陳詞左右到了。


    她不?會再顧及他的真實身份,以及玄衣客的事情。


    顯然可見?,溫廷舜的計謀成?功了。


    此番,鬱清問他:“少主可還有甚麽?要吩咐的?”


    溫廷舜左手指腹摩挲著右手指節,淡聲道?:“去查一查山陰處。趙瓚之逃逸,一定會有前來與他相接的人,這?些人又是哪些勢力,務必要調查清明。”


    趙瓚之獲擒一事,勢必早已驚動了接應他的人,這?些勢力正蟄伏於?山陰之處,等待著趙瓚之取了元祐三州的圖紙,爾後前來接應他。


    溫廷舜懷疑這?些勢力,是來自毗鄰洛陽的其他州路,是那些分遣於?地方的知府知縣。


    目下的光景,他要讓甫桑與鬱清去查清楚。


    阮淵陵的任務,確乎是完成?了,趙瓚之獲擒了。


    但,這?不?過是此盤棋局的首一環罷了。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晌午過後,山雨有收斂之勢頭,蒼茫如注的雨色淡成?了一幅白絹一般的背景,滔天?的血色浸染其間,一片戰馬長嘶的暄騰聲中,阮淵陵帶著九齋,同鍾伯清的兵馬浴血奮戰,鍾伯清漸漸不?敵,不?僅是因為大理寺的兵卒驍勇善戰,還有龐瓏的兵馬應援。


    腹背受敵,前後交困,鍾伯清的兵馬很?快淪陷。


    鍾伯清本來還要再支撐一會兒,給趙瓚之逃生的機會,但他委實遠遠低估了阮淵陵的城府,這?位大理寺卿年紀輕輕,看著是很?好忽悠的,但正因為他低估了阮淵陵,所以他吃下了非常大的虧——諸如被策反了龐瓏,鍾伯清一直以來,都沒對龐瓏有所防備,龐瓏的兵馬攻襲上?來時,一舉將鍾伯清的卒馬與兵陣給擊潰了。


    鍾伯清原本還想要殊死力爭,直至看到他見?到被溫廷安與溫廷舜押送回來的趙瓚之時,他的心理防線瞬間就?潰散了開去。


    他身邊的一個心腹也?在亂戰之中疾奔而來,對他稟聲道?:“尚書爺,大事不?妙了,媵王殿下被抓了!”


    這?一聲堪比是石破天?驚,一舉攪亂了雨中的戰事。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趙瓚之都被對方的人馬給活擒住了,那麽?,他現在的負隅頑抗,就?顯得格外可笑與荒唐。


    他不?僅是小覷了阮淵陵,更還是小覷了溫廷安與溫廷舜。


    就?單憑兩個弱不?勝衣的少年,居然能收服了媵王殿下。


    這?委實是出乎了鍾伯清的意料。


    趙瓚之是什麽?樣的人,武功如何,籌謀如何,身手如何,他再是清楚不?過的,他可是煊赫有名的漠北戰神,怎的會被兩個乳臭未幹的小鬼給鎮服了呢?


    說句實在話,兩個小鬼落入了趙瓚之手中,是根本不?夠活命的。


    但依照如今的情狀來看,趙瓚之淪為了階下之囚,這?彌足讓鍾伯清吃驚與震悚。


    眾多的將士們也?看到了受擒的趙瓚之,這?原本凝聚起?來的士氣,瞬即便是衰竭了下來,頗有一種?四麵楚歌之態勢。


    他們此番與阮淵陵、龐瓏的精銳兵卒交手,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甚或是說左支右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樹倒猢猻散,鼓破萬人捶,說得就?是這?個道?理了。


    鍾伯清容色鐵青至極,心狠狠地往下一跌。


    趙瓚之為了製造這?個局,籌謀了不?知多少個日夜,如今一腔心血付諸東流,趙瓚之淪為了階下囚,他鍾伯清也?根本逃不?了。


    其實,鍾伯清並不?畏死,他畏怕地是,自己死後,東宮就?會抄斬鍾府,他放不?下尚還在三舍苑學讀的兒子鍾瑾。


    對於?他跟隨趙瓚之,結黨營私與通敵叛國?這?兩樁事體,鍾瑾是全然不?知情的,鍾伯清畏懼東宮不?會留下鍾瑾的性命。


    分神之時,阮淵陵披堅執銳,已經走至了鍾伯清的半丈開外,這?便是他繳械投降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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