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溫家人,還有同在大理寺的?數位同僚,眾人俱是知曉了她的?身份,她原以為,自己會迎來幾近於狂風暴雨般的?撻伐與責咎,畢竟,她誆瞞了他們這般久,但是,他們並沒有撻伐或是責咎她。


    出乎她意?料地是,眾人駭愕之餘,是以一種?包容諒解的?姿態,接受了這樣一樁事體。


    那麽,對於她其實不是溫廷安,而是穿書過來的?葉筠,這樣一樁真相,當他們真正獲悉此情後,不知能否接受呢?


    溫廷安心中其實沒有定?數,她也預想不到眾人的?反應。


    溫廷安並沒有打算將自己真正的?身世,公布出來,因為這勢必會引起不必要的?諸多麻煩、紛爭。


    但目下?情勢極是迫切,人命關天,若是救治不及時?,便是一屍兩?命,比起兩?條人命,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哪有何妨呢?


    若是為了顧及自己的?身份,罔顧人命的?話,那她心上?恐怕會不得到真正的?安寧。


    甫思及此,溫廷安心中也真正想通了這一樁忡忡心事。


    這廂,溫廷舜穠纖夾翹的?鴉睫,徐緩地抬升起來,露出了原石一般深邃漆黑的?瞳仁,一錯不錯地注視溫廷安,溫沉道:“好?,你方才所述的?,我都記住了。”


    他竟是沒有多問旁的?事,這有些出乎溫廷安的?意?料之外。


    她不知曉他心中具體是如何作想,難道不會有疑緒嗎,應當是會有的?,但隻是沒有展露出來。


    溫廷安定?了定?神,寥寥然地牽了牽唇角,凝聲道:“很好?,那你且將裝置打開?。”


    溫廷舜淡掃近旁的?物?器一眼,此物?的?結構有一些複雜,但方才溫廷安都逐一講解過了,他俱是熟記於心,雖然對此一裝置,僅有一知半解的?水準,但這並不妨礙他去靈活地使用它。


    溫廷舜打開?了裝置之中的?某一處開?關。


    一霎地,溫廷安手中的?吸盤,微微地震動了一下?,緊接著,一陣呼嘯咆哮的?風聲,自管口之中傳了出來,風的?質感是極寒涼的?,吹掠在了床褥之上?,綢滑的?褥麵處,頓時?生出了諸多妊娠紋一般的?褶痕。


    很多人看到這種?裝置所引發的?風力,都很駭愕,因是從未見過,所以,當下?用看史前物?種?的?眼神,看著它,多少?有些敬而遠之的?態度了。


    尤其是阿夕,她對這種?裝置充滿了警惕、戒備和敵意?,對溫廷安道:“你要用這種?危險的?東西,為阿朝接生?”


    阿夕搖了搖首:“我絕對不允許!”


    阿夕道:“與其用這種?不明不白?的?東西,還弗如驅船去鵝塘市坊,尋一個靠譜穩妥的?產婆為好?!”


    言罄,正要阻止溫廷安與溫廷舜二人的?動作。


    溫廷舜適時?暗中給鬱清使了一個眼色,鬱清悟過意?,悄無聲息地行?至阿夕後麵。


    阿夕極為惕凜與敏銳,也意?識到了鬱清的?迫近,意?欲抽身反抗。


    但到底是鬱清快了整整一步,青年撂起一個快且狠的?手刀,不偏不倚地削在阿夕的?脖頸上?。


    伴隨著『砰』地一聲響,阿夕驟覺後頸一疼,瞳仁迅疾縮成了一個點,爾後目色遊離渙散開?了去,整個人作勢朝後一倒。


    鬱清穩穩地接住了她,繼而將阿夕整個人扛起來,一徑地扛入近處隔簾背後的?船室之中,甫桑看了一下?阿夕後頸處的?傷勢,皙白?如瓷的?皮膚上?掠起了一道鮮紅的?指痕,蹙眉道:“你倒也不必將人收拾得這般狠。”


    這番話聽?來很有些歧義,鬱清麵無表情地抱臂道:“此女膂力大,性格偏執,若是我的?力度下?得不夠重,隻怕會被她伺機反製,屆時?定?會給主?上?添麻煩。”


    甫桑淡掃對方一眼,勸解道:“但是的?話,若是孩子出生了,此女必須在場,畢竟,對於望鶴師傅而言,阿夕是孩子的?父親。”


    鬱清隻覺得甫桑很嘮,極不耐煩地掏了掏耳窩子:“曉得了。到時?候會教?她醒轉的?。”


    這廂,在產台前的?兩?人。


    溫廷安望著不斷吹冷風的?吸盤,眼皮情不自禁地一跳,對溫廷舜道:“這是吹風,我們要吸風,你要逆時?針去扭動裝置。”


    ……逆時?針?


    溫廷舜對這個概念很陌生,但這並不妨礙他去理解它。方才自己是從左抵右地扭動裝置,風就吹了出來,那麽,他目下?該做的?,是不是該從右抵左地扭動裝置,就是逆時?針了?


    甫思及此,溫廷舜就循照這個思路去做。


    事實證明,他做對了,思路是正確的?。


    溫廷安手中的?吸盤,其所吹出的?風,消失了,轉而變成了吸風模式。


    溫廷安躬自試了一試吸盤的?管口,它的?吸速,既不大,也不小,一切皆是剛剛好?。


    溫廷安遂是深呼吸了一口涼氣,環視了一番眾人,周廉、呂祖遷和楊淳,俱是給予她一份肯定?與支持的?眼神。


    豐忠全、楊佑和禎州知州、鵝塘知縣,亦是在一錯不錯地望著她。他們雖然不知曉溫廷安手中的?東西為何,但在目下?火燒眼眉的?光景之中,溫廷安是在場所有人當中,唯一通曉相關知識與理論的?女子。


    加之此處距離鵝塘市坊很有一段距離,至少?要一個時?辰的?水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載送望鶴去鵝塘縣。


    當下?,溫廷安就成了官船上?所有人的?祈盼。


    如果連她都無法信任的?話,那眾人還能信任誰呢?


    又有一道響雷當空劈裂而至,將船室內籠罩得半明半暗,燭火滾滾飄搖,一瞬地照亮了望鶴死寂灰白?的?麵容,她的?呼吸漸漸地弱了下?去,變得奄奄。


    情勢端的?是十?分危急。


    溫廷安定?了定?神,同溫廷舜相視了一眼。


    青年給予她一個鼓勵的?眼神,這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深深地駐紮在了她的?心底。


    溫廷安深呼吸了一口氣:“請搴開?床褥罷。”


    溫廷舜點了點首,適時?搴開?了床褥,她順勢執著吸盤,探身入了床褥之中。


    眾人屏息凝神,但與諸同時?,也沒忘卻去呼喚望鶴。


    “醒醒,望鶴師傅!”


    “望鶴師傅!快醒醒!”


    “推它!朝下?推動胎位!——”


    “望鶴師傅……”


    ……


    眾人的?呼喚之聲,儼若鋪天蓋地的?潮水一般,一舉將望鶴托了起來。


    望鶴額心處盡是黏稠的?冷汗,在某一刻,她纖薄的?眼瞼動了一動,在橘橙的?光影之中微微瞠開?了眼眸,


    眾人驚訝地發現望鶴從混沌之中漸漸恢複了意?識,一霎地精神大振,周廉、呂祖遷和楊淳,紛紛圍至望鶴跟前,鼓勵她抻手推動胎位:“望鶴師傅,推!——使用悉身的?氣力,用勁去推!”


    望鶴悉身繃緊成弦,一陣重壓傾覆之下?,少?頃,她發出了類似於母獸般的?劇烈哀嚎,嚎聲響徹整一片原野。


    整一座船艙內的?人,皆是在加油打氣。


    床褥內傳了溫廷安悸顫的?嗓音:“望鵲已經探出了頭,她整個人快要出來了!”


    這無疑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緊緊牽動著所有人的?心神。


    這個人間世仿佛就此消聲,隻剩下?了望鶴和她腹中胎兒這一樁事體。


    伴隨一陣嬰孩的?啼哭,望鵲順遂地出世了。


    第181章


    望鶴仿佛被抽絲剝繭一般, 抽幹所有氣力,整個人劇烈地喘息著,目色空濛, 儼似掩罩著一層纖薄的霧色, 鴉鬢繚亂, 麵容和頸部上?,俱是覆滿了細密的冷汗,麵容枯白如草木灰,高衣衩之下的胸腔, 劇烈地起伏著,儼若連綿起伏的重巒疊嶂,汗漬將襟領徹底打濕。


    床褥之內, 適時傳了溫廷安的聲響:“望鵲出世了, 目下不需要?這般多的燈燭。周廉,你將一半燭火熄滅了罷, 楊淳,將水盆和布條騰挪進來, 呂祖遷,空氣有些燥悶了,勞煩將舷窗撥開幾扇。”


    眾人聞言,各自領命稱是, 繼而速速離去。


    少?頃, 楊淳將應有的物什疾然呈至近前,凝聲道?:“這是水盆和熱布條。”


    周廉撲熄了一大半的琉璃般的燈燭,原是熠若白晝的艙室, 一霎地,陷入了明?暗參半的光影之中, 船室內的所有人,俱是立在了明?暗交界處的亮麵,而?望鶴與溫廷安,則是居於暗麵地帶。


    呂祖遷飛快地縱掠至艙外的艙室之內,將諸多舷窗逐一啟開,少?時,便?時不時有一陣暈濕的風徐緩拂來,這個時候,暴雨初歇,遠處的蒼穹之上?,出現了一抹拱橋般的飛虹,儼似驚鴻照眼?來。


    溫廷安知曉,生產過?後的產婦,身?子骨其?實是非常脆弱的,不太能?夠吹冷風,但是船艙的空氣委實不流通,極是燥悶,這對望鶴的呼吸並不算友好,姑且開幾扇舷窗,風先從?甲板上?吹散過?來,穿過?外艙,再是拂過?內艙,這個時候,風速會減緩很多,濕氣會被篩濾得一幹二淨,隻餘下一陣徐緩的清風,極淡地拂掃而?來。


    這廂,其?他人亦是絲毫沒?有閑著,溫廷舜淡聲吩咐鬱清與甫桑:“將阿夕喚醒。”


    甫桑給鬱清遞了個眼?色,鬱清抱臂而?走,右掌的食指與中指並攏,往陷入昏厥的阿夕身?上?的某處穴道?,戳了一下,阿夕頓時醒轉了過?來,她揉摁了一會兒疼痛勁麻的後頸,舉目四望,眼?神?定?格在鬱清身?上?時,眸露惕意,正欲掀身?抻臂,一舉招呼了過?去?。


    鬱清三下五除二拆掉了她的招數,鎖眉凝聲道?:“望鶴師傅生了。”


    阿夕悉身?觳觫一滯,當下果真不跟他大動?拳腳了,旋即撲至席褥前急切地查探望鶴身?上?的情?狀。


    溫廷舜將掩罩溫廷安身?上?的床褥,徐緩地揭了下來,伴隨著一片雪白到發膩的光,光影由亮轉暗,溫廷安抱著一個孱弱幼小的幼崽,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野當中。


    這一個嬰孩,委實太過?清臒瘦弱,攬抱在溫廷安的懷中時,就跟芝麻綠豆一般大小,皮膚呈現出褶皺的情?狀,通身?布滿了枝狀般的汙血。燭火熠熠,形成一個微渺朦朧的罩子,薄薄地照徹著嬰孩的麵容,她的麵容祥和而?安寧,不哭不鬧亦不響,眼?褶堆了好幾層,是一對漂亮的雙眼?皮,鼻兒挺,唇渦小,膚色皓白。


    總而?言之,望鵲整體的行相,是隨了她的母親望鶴的,纖弱,聖潔,柔潤,寧謐,纖塵不染,儼若一尊極為易碎的瓷器。


    望鵲那一條纖細的臍帶,仍舊攥握於溫廷安的手掌心當中,臍帶是必須剪掉的,溫廷安遽地吩咐道?:“速取剪子和布條來。”


    溫廷舜適時遞上?了一柄剪子和一個包裹成繈褓的布條,溫廷安循照著疇昔崔元昭給她所傳授的經驗,小心翼翼地剪掉纏連在嬰孩身?上?的臍帶,繼而?用?布條,蘸過?了熱水後,為它擦拭掉了悉身?的血汙,最後,將它盛裝入焐熱過?後的繈褓之中。


    溫廷安俯眸凝視著望鵲的麵容,不知為何,竟是生出了一種恍若隔世之感。前幾日,造謁夕食庵的時候,望鶴還讓她諦聽過?腹中的胎動?,望鶴一直說,『溫檀越提到大理寺的時候,望鵲她踢了貧尼一下。』


    那個時候,溫廷安說了好幾回『大理寺』,就能?聽到望鶴的反饋:『她一直在踢貧尼,如此看來,望鵲確乎與溫檀越有不淺的緣分。』


    疇昔的種種畫麵,儼若一軸皮影戲,拂掠過?溫廷安的眼?前。


    她委實沒?有料想過?,親自為望鶴師傅接生胎兒的人,竟會是自己。


    這心情?,放在前世的語境之中,就像是乘騎雲霄飛車一般,忽上?忽下,她的手掌觸碰到嬰孩的皮膚時,仿佛能?夠觸碰到對方的心髒,兩個人的心聲碰撞在了一起,此一瞬,她的身?軀如過?電了一般,頭一回切身?地覺知到,生命誕生全過?程的諸般奧妙。


    她不由望向了溫廷舜,溫廷舜的目色,原是在望鵲身?上?,覺察到了溫廷安的目色,他遂是凝眸注視她,摸出一個帕子,不疾不徐地替她擦拭去?了她那蘸染在鬢角、麵頰、手掌心的血漬,嗓音喑啞溫沉:“辛苦你了。”


    阿夕見到這一位名曰『望鵲』的嬰孩,眸色明?顯地怔凝住,眼?神?一錯不錯地盯著望鵲,這個素來滿麵戾色的女子,生平頭一回露出了一份屬於身?為父輩的腆然與動?容,她心中有一塊常年幹涸的、寸草不生的地方,一時之間,春回大地,萬物複蘇,草長鶯飛。


    望鵲是她與望鶴之間的孩子,她盼了整整一年,盼星星,盼月亮,終於將她殷切地盼來了。


    周廉、楊淳、呂祖遷,並肩圍立在床榻邊緣,麵上?具顯動?容,眸眶亦是蘸染了一絲顯著的暈紅。


    豐忠全看到了溫廷安懷中的嬰孩,那一刹,整個人仿佛被一種極是輕盈的東西,深深地擊打中了,一股溫熱濡濕的水漬,猝然湧入了自己的眼?眶,豐忠全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眼?淚就這般自然而?然地湧入其?中。


    望鶴和阿夕,是他看著他們從?小長到大的,她們幼小稚拙的模樣,仿佛尚還擱於昨日,但今兒,他一直視其?為女兒對待的望鶴,居然成了母親,小望鵲也順利地降世了。


    官船上?的其?他人見得此狀,亦是動?容不已,畢竟,大理寺所挽救的,是一個母親和她的一個孩子啊。


    怎麽能?夠不教人激動?呢?


    溫廷安率先將嬰孩,抱至望鶴跟前,楊淳拿來一個蠶絲質地的引枕,幫望鶴慢慢墊高,為她撐起身?體。


    隔著一片幽緲的、橘橙色的燭火,望鶴吃勁地呼吸著,抬起眸子,視線的落點聚焦在了溫廷安懷中的嬰孩上?,常年橫亙於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著陸,忽然之間,望鶴慨歎般的籲出了一口氣,整個人淚流滿麵。


    望鶴在嬰孩的額庭上?,很輕很輕地親了親,輕吟了一句:“鵲兒。”


    望鶴原是深鎖緊凝的眉宇,一霎地鬆弛下來,均勻地呼出了一口涼氣,抬眸望向了不遠處的阿夕,拂袖伸腕,從?容不迫地招了招手,柔聲道?:“長姊,你過?來抱抱鵲兒。”


    阿夕趨步朝前,一舉抱住了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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