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實是太不可思議了。


    溫廷安將玉璜遞呈至溫畫眉的手?,“眉姐兒,你撫觸一下這個玉璜,看看有?什麽感受?”


    溫畫眉便是接過?了這一枚玉璜,將其在掌腹之?中把玩著,少頃,她搖了搖螓首,正色地說道:“我並沒有?感受到什麽。“


    溫畫眉不疾不徐地抬起了眼眸,一錯不錯地望定溫廷安,問道:“長姊可是感受到了什麽?”


    言訖,便是將這一枚玉璜,遞了回去。


    溫廷安信手?,將玉璜接了過?來。


    呂老?祖母陳氏,亦是定定望向了溫廷安,靜候著她的答複。


    溫廷安眸睫輕輕地顫了一顫,穠纖夾翹的鴉黑睫羽,深深地斂起,她輕輕撚觸著這一枚玉璜,說道:“我看到了。”


    陳氏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如此說來,呂老?祖母和溫畫眉竟然是沒有?看到這一枚玉璜,所浮現?出來的畫麵。


    莫非僅有?她一個人?才能看到麽?


    此番行相,更是教人?匪夷所思了。


    溫廷安覺得自己不能將所有?畫麵的內容,都逐一道出來,她怕會嚇到對?方兩人?。


    溫廷安靜靜地思量著,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細線,字斟句酌了好一番,俄延少頃,她便是凝聲?說道:“我好像能看到晉朝當中的一些舊人?,諸如大晉君王,驪氏皇後,百官宰執,還有?還是東宮太子的溫廷舜——當時他還是謝璽。”


    溫廷安簡淡的一語,即刻掀起了千層風浪。


    眾女俱是露出了一抹匪夷所思之?色。


    此一枚玉璜,竟是能夠看到晉代舊朝的畫麵?


    這,這如何可能?


    母親呂氏和劉氏,俱是麵露一抹撼然之?色,溫廷安將這一枚玉璜,遞呈至了她們兩人?手?上。


    兩人?輪番碰觸了一番玉璜,碰觸了好一會兒,卻是不曾看到一些畫麵。


    呂氏寥寥然地揚起了一側眉宇,不可置信地說道:“安姐兒,你確信自己真的可以?看到這些畫麵嗎?”


    溫廷安點了點首,玉璜遞呈至她的掌心腹地之?中,她眼前複又出現?了晉代舊朝之?中的畫麵了


    。呂老?祖母陳氏凝神思量了一番,說:“也?許是安姐兒攜同溫廷舜去鬆山祭祖有?關聯。那個時候,她說,她看到驪氏皇後的幽魂了。


    第254章


    溫廷安的眸睫, 儼如一枚蛺蝶的翅翼,於?稀薄的空氣?之中,輕輕地顫動了一番, 方才呂老祖母陳氏所言, 委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因是與驪皇後的一縷幽魂, 有?過一回不淺的接觸,加之這一枚玉璜乃係驪氏大族的信物,是以,溫廷安便是能夠看到這一枚玉璜的前世今生。


    晚宴之上, 呂家女眷一通麵麵相覷,一陣默契的無言,呂氏納罕地望定溫廷安, 撼然地凝聲?問道:“安姐兒, 你前一陣子可是真的見過驪皇後?”


    溫廷安溫定地點了一點首,道:“前些時日, 初至冀州府時,溫廷舜帶我去了一趟鬆山, 他的母親,也就是驪皇後的墓,便是設在了鬆山之上。”


    驪皇後投繯自刎於?鬆山的典故,在場眾人是知?曉的, 氣?氛陡地變得滯重?起來。


    溫廷安擱下了筷箸, 將手撫於?膝麵上,垂下了眸心,凝聲?說道:“當時, 我隨溫廷舜攀山祭祖,在驪凰後墓前上香, 哪承想,沒過多久,我便是看到了她?本人。”


    溫廷安細細地描述一番驪皇後的麵容與衣衫,陳氏一晌悉心聽著,一晌核對?著史料。


    稍息,陳氏冷不丁發覺,溫廷安之所述,與自己早年從宮中聽一些元老所述的舊事,別無二致!


    要?曉得,驪皇後生前的麵目與行相,知?情者庶幾?是寥寥無幾?,溫廷安竟然是知?情,這意味著她?是真的見到過了驪皇後——


    ——的一縷幽魂。


    一抹詫訝之色,拂掠過了呂老祖母陳氏的眼瞼,她?按捺不住納罕之色。


    這廂,溫畫眉好奇地問道:“既是如此,那驪皇後同長姊說了些啥?“


    眾人也是好奇得緊,一錯不錯地望定溫廷安。


    滿席人的視線,儼若漫天紛飛直下的箭雨,疾射而至,紮在了溫廷安的背上,她?驀覺背上的重?量,仿佛有?千斤般沉重?,紮得她?將將要?喘不過氣?來。


    大家的關注點,是不是都有?些偏移了?


    明明她?方才袒述自己見過驪皇後一事,隻是純粹想要?解釋,她?能通過玉璜上看到大晉的前世今生這一樁事體。


    但如今,眾人怎的好奇起「驪皇後同自己說過什麽」這一樁事體上來了?


    溫廷安遂是如一位丈二的和尚,一時之間,委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呂老祖母陳氏看出?了溫廷安的憨居與拘束,料及了什麽,不禁是失了笑?,笑?眸彎彎地替她?解圍道:“都別問了,天色不早了,安姐兒還得回官邸去,可別延宕翌日的公務才是。”


    眾人一聽,俱是作一副了悟之色,也就不再追根溯源了,當下紛紛推杯換盞,添了酒,熱忱地敬溫廷安。


    溫廷安誠惶誠恐地擺了一擺手,峻拒道:“這可折煞我了,我是萬萬飲啜不了酒的。”她?自顧自兒地為自己添了一盞清茗,一俯一仰之間,將這一盞清茗,盡數飲啜而盡,邇後,道:“這般就算是盡興了。”


    一些族內的長老人物,覺得溫廷安拂了自己麵子,呂氏不得不出?來為她?說話?:“安姐兒是真真不能蘸酒的,自幼時起,但凡她?蘸了一星半點的酒,身上皆是會罹患一些朱色疹子,端的是瘙癢無比,縱任是尋郎中醫治,前前後後也要?泰半個月才勉強療愈。”


    呂氏所言不虛,溫廷安確乎是對?酒精過敏,真真是喝不了的。


    這一樁事體,劉氏和溫畫眉亦是曉悟內情的,亦是替溫廷安當起了說客來。


    呂老祖母大掌撫於?膝麵上,靜默少卿,便是峻聲?道:“安姐兒有?重?務要?事在身,飲酒隻會誤事兒,教她?飲啜溫水與清茗便好。”


    陳氏此言,儼似一道名?副其實的免死金牌,頃刻之間,便是免去了,席麵之上所有?遞伸向溫廷安的酒盞。


    膳前膳畢,溫廷安如蒙大赦一般,與呂老祖母敘完了舊,便是回至官舍。


    這一夜,她?有?了很重?要?的收獲,便是陳氏遞呈予她?的這一枚玉璜。


    這是謝家舊部的信物,有?了此物,便是能夠尋到晉朝皇族舊部。


    不過,有?一個問題便是,陳氏並沒有?告知?她?,舊部棲居於?何處。


    既然將玉璜都給了她?,為何不順便告知?舊部在何處呢?


    溫廷安覺得,這並非陳氏刻意不去告知?,而是陳氏也不知?曉謝家舊部所棲何處。


    細致地忖量一番,覺得這也是有?道理的。


    身為前朝遺留下來的子民?,還是名?副其實的皇親族眷,若是走漏了風聲?,那必會引起官家的忌憚與圍剿,先不論自己究竟是犯下了什麽罪咎,單論自己姓驪,就已然觸了官家的逆鱗了。


    謝氏皇族,除卻舊太子謝璽,其他人在當年的趙氏掀起的一場逼宮亂鬥之中,無一幸免於?難,紛紛亡歿於?兵燹之中。


    因於?此,驪氏大族劫後餘生,在往後的歲月之中,不得不慎之又慎,哪怕今刻與呂氏宗族交好,驪家亦是頗為惕凜,從不告知?自己所棲何處與具體下落,每次來相見,皆是單刀赴會,並且,必須要?對?方出?現指定的信物,才能坦誠相見,否則的話?,是難以見到的。


    呂老祖母陳氏在臨別前,對?溫廷安說:“委實可惜了,放眼這舊部之中,能人誌士頗多,若是能為大鄴王朝所用,必定是如虎添翼的,亦是對?大鄴之名?大有?裨益。”


    陳氏露出?了一副惋惜之色,說:“驪氏大族委實是可惜了。“


    溫廷安靜靜地諦聽著,祖母敘談起舊朝掌故,雖然祖母沒有?明說「為何可惜」,但溫廷安已然是能夠聽得懂祖母的話?中真意。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驪氏大族疇昔是效忠於?謝氏的,今刻今時,若是讓此一大族效忠於?趙氏,難免生出?抵牾與忤逆。


    再者,趙珩之亦是生性多疑之人,他的心腹皆是他躬自遴選的,他背後設立的一套班子,全然沒有?舊朝人士,全是清一色的純臣與擁躉,他還削去了三省,直接統攝六部,由此可見,她?想攬緊權力的韁繩,在今後的時刻之中,他必定會加強中.央集權製。


    是以,溫廷安可以想象的到,趙珩之定然是不會器用驪氏大族,不論在這一族群之中,能人誌士有?多少。


    恰恰相反地是,趙珩之還有?可能認為驪氏大族是在韜光養晦,意欲未來某日興兵造勢。


    溫廷安低低地垂斂下了眼眸,穠纖的鴉睫如蝶翼一般,輕輕的扇動著,眼瞼之下露出?了一雙燧石般的黑色瞳仁,她?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呂老祖母陳氏,翛忽之間,她?俯身擁抱住了祖母,雪白鼻翼輕微地翕動了一番,薄唇輕啟,淡聲?說道:“謝謝你,祖母。”


    呂老祖母陳氏聞言,一抹納罕之色拂掠過她?的眸底:“安姐兒,你謝什麽?”


    溫廷安剴切地說道:“謝謝祖母這般多年以來,以一種頗為和平共處的之態,與驪氏大族相處,若是尋常的人,必定早就揭發了這個宗族,驪氏大族亦是難以存在了。”


    溫廷安所言不虛,呂老祖母陳氏亦是深以為然,點了點首,道:“那可不。若是驪皇後落入像蘇清秋那樣的將軍手上,必定是萬劫不複了。”


    溫廷安有?些撼然,不由問道:“祖母為何會拿蘇清秋蘇大將軍做實例?”


    陳氏失笑?道:“假令安姐兒同蘇清秋這個老頑固接觸過,你必是領教到,他是何其剛愎且固執的一個人,從不講任何情理的。”


    陳氏給溫廷安舉了一個例子,說道:“數年以前,他隨身的家眷在軍營之中犯了錯,就是觸犯了軍令,他不假思索,眼兒都沒帶眨一下的,便是命副官將這個家眷,當場梟首示眾了。”


    溫廷安聞言,不由有?些震悚,心律如懸鼓,末了,陳氏低低地喟歎了一聲?,低聲?說道:“安姐兒,你可知?曉,這個家眷是蘇清秋的什麽人麽?”


    溫廷安下意識問道:“什麽人?”


    陳氏道:“蘇清秋的嫡長子,那個時候這個孩子才六歲。”


    溫廷安:“……”


    她?在晦暝的光影之中,怔怔然地瞠住了眸心。


    陳氏凝聲?道:“安姐兒可是被嚇著了罷?這一個老匹夫,素來剛愎自用,從不諳於?變通之事,假定驪氏大族落入了他手中,這個晉朝舊部的下場具體會如何,你想必是曉得的,老婦也不再贅述了。”


    陳氏道:“總而言之,在這十餘年當中,驪氏大族生存並沒有?我們想象當中這般容易,雖然老婦並不知?曉他們所棲何處,但每次相見敘話?,話?裏話?外,老婦是能夠感受到他們的一些處境的。”


    溫廷安聞罷,心中頗有?一種同感。


    她?撚緊了納藏於?袖裾之中的這一玉璜,感受著玉璜之中所泛散而出?的溫度以及肌理。


    她?裹挾著諸多的思緒與念想,回至了冀州官府。


    溫畫眉本打算要?來送一送她?。


    溫廷安拂袖抻腕,在這個小妮子的丱發雙髻之上,很輕很輕地撫了撫,莞爾說:“眉姐兒確定要?跟我回官署麽?”


    溫廷安道:“回去的話?,可是會見到楊寺正的噢。”


    第255章


    甫一聽著楊淳的名字, 溫畫眉頓時觳觫一滯,少時,她的玉白的麵容之上?, 浮泛上?了一片胭脂般的暈色, 掩藏在袖裾之下的兩隻小手, 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終還是鬆弛了開去?,她偏了偏螓首, 緋色盈麵,薄唇輕輕抿成了一條細線,一晌勾玩著鬢角之下的發絲, 一晌對溫廷安說道:“我才不呢。”


    溫廷安的眉眸彎了一彎, 臥蠶勾勒出了月牙的形狀,她笑了一笑, 拂袖抻腕,伸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如此看來, 眉姐兒多少還是懂些矜持的,那?就好——”


    她自袖袂之中摸出一軸墨紙,對自家胞妹說道:“這一份答複,我會替你轉交至楊寺正的, 待得暇時, 我會給?眉姐兒答複的。假令……”


    溫廷安話鋒一轉,眸底笑色衝淡了幾分,逐漸變得正色起來, 凝聲說道:“楊寺正沒有給?你一個合適的回稟,我自會「處置」他。”


    溫畫眉:“……”


    長姊的口?吻, 未免有些過於嚴峻了。


    照此看來,溫廷安是真?的很關切她的人生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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