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實在沒?心情跟他爭,就去了。想著很快就回。但到了ktv,包房裏一個?親戚的影子都沒?有。


    燕羽以為,燕回南又發酒瘋,有什麽費口水的“知心話”要跟他這個?兒子講述,坐了下?來。


    但很快,幾個?公?主進了包間。


    燕羽衝出去時,撞上走廊上的燕回南,他攥著他胳膊往包間裏推,說:“老子要讓他們都看看,老子兒子是正常的。”


    燕羽幾乎瘋了:“你是不是有病?!”


    燕回南回吼:“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沒?病就進去。”


    燕羽極力掙開他,跑出走廊;


    大廳有一道?很高很長的從二樓通往一樓的台階,燕羽閉上眼睛就踩了下?去。


    他摔滾下?去,腦袋砸在台階下?的大花盆上,淌了一攤血。意識徹底模糊前,燕回南衝下?來,抱著他,衝前台哭喊著打120……


    牆上的掛鍾沉重而緩慢地走著,燕羽腦子裏回想一遍,但終究,一句話沒?說。


    他希望此刻黎裏睡著了,又希望她沒?有。還想著,聽到黎裏模糊喚他:“燕羽。”


    “嗯。”


    夜裏,她聲音很輕:“為什麽,你把你的世界關得那麽緊?”


    燕羽忽感茫然,白熾燈照得他眼前發花,有種時空錯亂的錯覺。


    她醉了,不會記得的;不管他講什麽,她都不會記得。


    燕羽,你可以講一點,關於最近,關於過去,關於很久前……哪怕不講具體?的事?,講一點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的情緒……


    但,他依然開不了口,一個?字也開不了口。


    說點什麽吧,關於自己的,哪怕一點。


    他嘴唇微動:“我……”


    黎裏等了很久,才問:“什麽?”


    燕羽沉默許久,說:“我困了。”


    第26章 chapter 26


    黎裏一夜安眠。


    醒來的時候, 竟有種久違的放鬆。


    天光已大亮。


    窗戶上掛了張老舊的印花窗簾,簾子與牆壁的縫隙裏透出白光。外頭天氣很?好。


    她迷糊坐起身,思緒被掛鍾走動的聲音牽引, 挪眼一看, 三?點了。


    她頓時醒了, 摸開手機,上午九點多。那?鍾不準。


    她喘了口氣,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室內。


    典型的江州老房子,白牆麵,灰地坪。客廳不大,擺設簡單而?陳舊,一張小沙發,兩三?把木椅。後牆根一張四方木桌,上擺水壺水杯類物件, 牆邊倚著?一把苕帚簸箕,再無其他。


    黎裏依稀想起, 這是燕羽外婆的家。


    昨晚……她記不起來了。


    隻模糊記得,他背著?她走了夜路, 拿熱毛巾給她擦臉擦手, 別的丁點兒記不起來。


    此刻燕羽不在。但?沙發旁多了個小型取暖爐,爐側的取暖條開著?, 一旁小板凳上放了兩個打包的圓紙盒——是一碗粥, 一個鹵雞蛋,一塊米糕。還是熱的。


    黎裏捧起那?碗粥, 邊吃便觀察這屋子。


    客廳兩邊各有兩道門。近後門的兩道, 一邊是廚房,一邊是衛生間。近前門處, 一邊是臥室,裏頭一張老式的環木床,床麵整潔,缺了被?子。


    另一邊是書房,靠窗處擺了張書桌,桌上堆著?厚厚的書籍和紙張。都是琵琶曲譜或技法?相關類的書,紙上是燕羽隨手或畫或記的音符。靠牆一側有台很?舊的立式小鋼琴,跟一個書櫃。


    櫃上除了書,另置一把小提琴,一根笛子。


    陽光透過木棱窗照亮了房間,笛身散出?微潤的光。


    黎裏忽想撫摸它一下,但?不想亂碰人家東西,又退了出?去。


    屋子處處陳舊,桌椅物件都有漆麵脫落的痕跡,連空氣都有絲朽木的氣息。但?勝在幹淨簡潔,叫黎裏想起鄉下外婆家永遠明快而?敞亮的矮房。


    她很?快把東西吃完,收拾好,被?子疊整齊,電器關掉,出?了門。


    屋外,一條碎石坡道直通江邊,視野開闊。


    天空又高又藍,江水也格外青碧,像淺綠的寶石。


    房子左右是一排平房,像涼溪橋船廠曾經?的職工宿舍,如今都已窗鏽門板殘,瓦碎牆壁破,無人居住。


    平房後麵是一排高大的香樟。那?些樹木不知在江岸上長了多少年,枝幹筆挺,樹冠茂盛。香樟到?了冬天也不落葉,簌簌在清風裏招搖。


    她正仰望著?,在風中聽到?琵琶聲。不是連貫的曲子,而?是一段短促的轉音,反反複複。彈奏之人在頻繁練習某種指法?。


    黎裏循聲而?去,進了船廠。


    廠裏一大片空地,覆滿塵土,路基已多處碎裂,荒草叢生。


    遠處中心區佇立著?許多巨型鋼筋混凝土建築,空洞,荒涼,卻殘餘著?一絲曾經?的恢弘氣勢。不少落葉喬木點綴其中,枝幹枯寂,襯得冬日蕭條。


    這片區域比黎裏多年前跟父母哥哥來玩時,更?破敗了些。


    她獨行在荒廢的重工業區,聽著?燕羽指尖那?來來去去無數遍回轉的琵琶短音,有種時間循環的錯覺。


    莫名的,她忽想起昨晚,他抱她去過廁所。那?時,她腦袋靠在他肩頭,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頜,殷紅的嘴唇微微張開著?。


    黎裏吸著?冷空氣,心輕輕一顫;一抬眸,她已走到?生產倉庫,遠遠看見了燕羽。


    那?是一大片開闊的沒有牆壁的建築,無數根高大粗壯的不鏽鋼柱支撐著?建築頂端的鋼架棚頂。


    很?多船,停在地上。


    燕羽坐在船海盡頭的一艘船上,彈他的琵琶。


    仍是那?個轉音,反反複複。不知他重複彈了多少遍。


    黎裏練架子鼓時,碰上難啃的節奏,也會反複練,但?絕對沒那?個耐力跟心性練上這麽多遍。天才?和普通人,真?有些本質的區別。


    她走到?盡頭,見是艘藍白相間的漁船。


    船停在陸地上,比水裏要高許多,黎裏不知他怎麽上去的。


    剛要繞圈,坐在船頭的燕羽已看見船下的她,他手指沒停,下巴往左邊偏了一下。黎裏會意,尋去他指示的方向,見船的左舷外有一堆三?角磚。


    她踩著?廢磚上去。


    燕羽坐在操作室外麵的台子上,背對著?她,仍在彈那?指法?。


    微風撩著?他的黑發。


    黎裏莫名有些怯場,吸著?氣往船尾走。


    這是艘普通漁船,船體漆片剝落不少,露出?斑斑鏽跡。船艙很?小,但?玻璃沒破,無非灰塵撲撲了些。船身幾處積了塵土的地方,長了青色的苔蘚和不知名的野草。


    船板常年日曬,又沒維護,踩上去有些浮。


    黎裏盡量放輕腳步,但?還是一走一響,鼓鼓咚咚。她懷疑自己打擾了他練習,越走越緊張。


    待她繞船一周,到?船頭時,樂音停了。


    燕羽抱著?琵琶,抬起臉看她,因逆著?陽光,他微眯起了眼,說:“剛醒?”


    “嗯。”黎裏莫名不太自在,移眼去看船外的天空。不遠處,江水青綠,波光粼粼。


    “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六點。”


    她有些驚訝:“那?麽早?”


    “習慣了。”


    “一直在練剛那?指法??”


    “嗯。”他說著?,像是出?於本能,左手按弦,右手彈撥,手指如花般一旋,一段精絕的樂音流轉出?來。


    黎裏隻覺跟她之前聽到?的每一道一般完美;但?燕羽神色淡淡,看不出?是否滿意。


    她目光被?他手指吸引。此刻,他右手自然而?舒展地伸開,輕拂在弦上。陽光照著?,琵琶琴身溫潤,他手指白而?修長,瘦而?分?明。


    她還看著?,餘光察覺到?什麽,一抬眸,他正看著?她,眸光清淺。她腦子裏驀地晃過昨夜他用熱毛巾給她擦臉時的畫麵。那?時,他便是這個眼神。


    黎裏胸口一熱,胡亂說:“你……琵琶挺好看的。”


    燕羽很?輕地抬了下眉,低頭看他的琵琶。他頭發很?長了,一下半遮了眉眼,看上去竟有些散拓的意味。


    她忽就覺得,不剪也挺好看的,人看著?散漫隨意些。


    黎裏咬咬唇,問:“昨晚你睡哪兒?……你家好像就一張被?子,給我蓋了。”


    他手指觸著?琵琶弦,沒抬眼:“有別的被?子,櫃子裏。”


    “是麽?”


    “嗯。”


    黎裏不太信,但?也沒追問。


    她側過身,撥弄欄杆上的漆麵,說:“昨天,我不太記得了。我……沒發酒瘋吧?”


    他說:“沒有。”


    她側過臉,問:“有沒有亂說話?”


    燕羽也問:“哪種叫亂說?”


    “就是……”她不知道怎麽形容。且不知為何,此刻他隻是安靜注視著?她,她便莫名心亂,幹脆把問題拋給他,“我說了些什麽?”


    燕羽想了想,說:“也沒什麽。冷,累,困,不想回家,大概就這些。”


    黎裏問:“別的沒有了?”


    “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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