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看著她微顫的?身影,抬手想碰碰她,手懸在她肩上,卻沒落下去。他說:“別難過了,黎裏?。”


    “你背上還疼嗎?很疼吧?”


    燕羽頓了一下,說:“不疼。她沒什麽力氣。”


    “肯定疼。”


    “真的?沒事。還好不是男生砸的?。”他還有心思?說這些,“也不是你這樣力氣大的?女生。”


    黎裏?埋著頭?,低聲:“剛才,我真的?……是個瘋子?。……我做錯了。”


    燕羽聲音很淡,也很尋常,說:“你又不是個完美的?假人,犯點錯怎麽了?”


    黎裏?霎時靜止住。


    爸爸死後?,哥哥入獄後?,別人都說她瘋,天不怕地不怕。不是的?,她自己知道,她時刻警醒,不要做錯事。而以前別人欺辱她和媽媽,無論她反抗得多狠、非叫對方長了教訓再不敢招惹;無論因此別人怎麽說她是瘋子?,她都知道,她沒錯,沒失控。她不是。她心裏?有杆明確的?標尺。但?今天,她發瘋了。她知道。她做錯了。


    明明是她做錯了事啊,可他竟然……


    她一瞬鼻子?酸得不行,喉嚨也哽得要命;滾燙濕潤的?液體從眼睛裏?湧出來,濡濕了袖子?。


    “黎裏?,你很好。”燕羽輕聲說,“你沒必要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他們講的?那樣,就對自己太過嚴格苛刻。做錯事了,又怎麽樣?這不是很正常?這世上誰沒做過錯事?犯了錯就是瘋子?,那人人都是瘋子?。再說,你是或不是,他們都會這麽講。既然這樣,發幾次瘋又怎麽了?”


    黎裏?原含著淚,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彎了唇。她讓衣袖把淚吸幹,穩住聲線,吐槽:“沒想到你會講這種話。”


    “什麽話?”


    “不講道理的?話。”


    燕羽淡淡道:“我其實?在講道理。”


    黎裏?哼一聲,仍是埋著頭?,忽情緒上湧,悶聲道:“我不想待在江州了,真的?好煩這裏?。好想走掉,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回來。”


    燕羽說:“所以你要回學?校。”


    黎裏?不吭聲了。這樣的?道理,她其實?知道。隻是,偶爾,她真的?需要發泄,需要停下來喘一口氣。喘過氣了,她終究還是會重新站起。


    燕羽也不多說了。他想安慰,但?覺蒼白。


    一個一路走來隻能靠著武裝自己而頑強支撐的?人,怎麽安慰?何況,她已經足夠勇敢堅韌,比他好多了。


    他望向幾米開外的?藍水河,漆黑的?河上閃著銀色的?波光。冷夜無邊。


    過了不知多久,黎裏?抬起頭?,望住燕羽。燕羽也看向她,見她眼睛濕潤,神色倒很硬氣了,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怎麽?”


    她皺眉,有那麽點質問:“你跟你朋友在一起那麽活潑的??”


    “……”燕羽覺得她重點轉得有點快,但?也意識到,他恐怕也是她這次退學?的?一大促因,“我——”


    他沒講下去,移開眼神,手指無意識抓了下膝蓋。


    黎裏?等了會兒:“我什麽?”


    燕羽知道不給個理由她大概不會放手,嘴一張,說:“我喝酒了。”


    “啊?”


    “我喝酒了會話多,會鬧騰。”燕羽抿唇,低頭?揉了揉眼睛。


    其實?沒喝。但?能怎麽辦,說他躁狂發作?被唐逸煊摁著吃藥才緩了點兒?


    黎裏?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說:“走吧。”


    燕羽跟著起身,莫名?:“去哪兒?”


    黎裏?:“喝酒。”


    燕羽一愣,說:“還是回去——”


    話沒說完,黎裏?突然朝他逼近一步,燕羽一下後?退,鞋子?踩在鵝卵石堆裏?發出清脆的?擠壓聲。


    黎裏?抬頭?盯住他:“你喝不喝?”


    燕羽看著她眼眶上殘留的?微紅,半晌,安靜地點了點頭?。


    幸好,虧他今天沒吃藥,不然這酒還真喝不了。


    第37章 chapter 37


    江邊的夜空並非純粹的黑, 而是略透明的墨色的藍,幕布般懸在?天上。這夜雲層也厚,看不見星子。但夜光熹微, 辨得?清腳下的路。


    燕羽拎著裝有糍粑和啤酒的塑料袋, 劃開手機電筒, 剛要找鑰匙。


    “我來開。”黎裏忽然說,手伸進?羽絨服深兜裏。


    燕羽便停下等她。


    黎裏歪著頭摸找,眼神掃四周,遠處廢船廠內的建築像隱匿在?夜幕中的魅。小?屋旁的一排破平房裏,窗口黑漆漆的。她在?寒氣裏打了?個?哆嗦。


    燕羽:“很冷?”


    “江邊風太大。”黎裏縮著脖子,跺跺腳,“你一個?人來這兒?的時候,不怕麽?”


    “怕什麽?”


    “鬼。”


    “……”他說,“你怕?”


    “你看我像怕的樣子?”


    燕羽沒講話, 要怕,她也不會三番兩次在?夜深無人時跑來江邊。她膽子真挺大的。


    她抓到鑰匙, 直起身;燕羽拿手機電筒給她照,見他給的鑰匙和她家?的鑰匙串在?一起, 還有個?阿狸的鑰匙扣。


    她哆哆嗦嗦, 鑰匙進?鎖孔。


    推門,開燈, 暖黃色的燈光灑滿小?屋。兩人進?去, 將夜露冷風關在?屋外。


    黎裏連抽冷氣,牙齒打架, 一張臉凍得?發?白。


    燕羽把?塑料袋放桌上, 進?小?書房搬出木製烤火箱跟小?火爐,接上電源, 檔位開到最大了?,放在?沙發?邊。


    火箱裏很快一片紅光。


    “你先烤火。”他搬來被?子鋪在?火箱上,又丟了?雙拖鞋給她。


    黎裏冷得?要命,立刻脫了?鞋,手腳一同鑽進?被?子,顫道:“這兒?怎麽有女士拖鞋?”


    燕羽正往沙發?邊搬凳子跟小?椅子。他拿凳子當小?桌,塑料袋拎過來,自己坐在?小?椅上,說:“外婆家?裏的。”


    “怎麽看著是新的?”


    “可能放著一直沒用。”燕羽說,見小?火爐已通紅,伸手探探熱氣,問,“你吃幾塊?”


    “一塊。”


    燕羽拿出兩塊糍粑放在?火爐上炙烤。


    黎裏手還沒烤暖就伸出被?子,扒開塑料袋,拿出兩罐啤酒。


    燕羽看她一眼:“真要喝?”


    黎裏:“反悔?”


    燕羽沒講話,拿起一罐摳開拉環,放到她麵前;又拿起另一罐打開,跟她那罐輕碰一下,拿到嘴邊抬起下巴喝一口了?,放到凳上,抬眸看她,目光明靜。


    “……”黎裏心跳慢了?半拍,拿起灌了?一口,說,“你酒量好嗎?”


    “不知道。很少喝。”


    “那天喝了?多少?”


    燕羽沒答,隻拿起啤酒,等她。


    黎裏和他碰一下,“咚”的一聲。


    燕羽喝了?兩口,放下易拉罐,將爐上的糍粑翻了?個?麵。他雙手張開,懸在?爐上烤火。冬夜裏走久了?,手冷,爐火溫度上來,烤著又有些發?癢,他搓了?下手心手背。


    黎裏見他始終沒話,砰一下放下易拉罐,拉上被?子,抱著手臂靠在?沙發?上,別過臉去。


    燕羽看她,說:“你希望我話有多少?”


    黎裏沒什麽語氣:“隨便你。糍粑快點烤熟,吃完我走了?。”


    燕羽盯著她側臉看,但她固執地盯著牆上壞掉的鍾。那鍾還在?不準確的時間裏,吧嗒吧嗒,兢兢業業地走著。他低頭看火爐上的糍粑,又翻了?個?麵。鋼絲上沾了?糯米,撕破了?皮。糍粑內裏還是硬的,但外頭軟了?,散出很淡的糯米清甜的香氣。


    他衝著火爐微張開手指,說:“我講不出來,也不知道怎麽講。但你問我,我可以答。”


    這已經是他盡了?力?才?能撕開的一點口子了?。


    黎裏垂下眼,似在?想,半晌道:“我對你一無所知,除了?知道你喜歡萵筍,討厭西藍花。”


    “你知道我在?奚音附打架了?,但沒退學。”


    黎裏瞧著他,極輕蹙眉。


    “你忘了?。”他說,拿起易拉罐。


    黎裏跟著拿起自己的,和他碰一下,說:“我有點兒?印象,沒全忘。”


    “至於比賽,演出,榮譽那些,沒什麽好講的。都是過去的事了?。”


    黎裏不太認同:“過去的事?說得?像你不行了?似的。要我看,你未來會參加更多的比賽、演出,拿更多的獎。”


    燕羽手中的罐子剛到嘴邊,說:“未來那些我就會都跟你講。”


    黎裏正含著易拉罐口,聽言輕抬了?眸。


    他卻已避開眼神,仰頭喝酒,男孩子的下頜拉出一道鋒利而不失柔和的線條,喉結上下滾動。不是因?烤火還是其他,他臉頰些微發?紅,耳朵也粉粉的。


    兩人各自喝一口,有幾秒沒動靜。燕羽盯著火爐裏的光,手指輕點易拉罐;黎裏看著牆上的老日曆,轉著鐵皮罐子。


    屋裏很安靜,一時能聽到烤熟的糍粑鼓起後賬氣的噗噗聲。


    “我聞到香味了?。”黎裏說。


    燕羽回神,爐上兩塊糍粑已鼓鼓囊囊,像飽脹的口袋。燕羽起身去廚房拿來盤子勺子和白糖,將胖嘟嘟的糍粑拈到盤子裏,鐵勺在?其頂端撕開一道口子,裏頭白花花的熱氣噴湧而出,清香四溢。他灌上白糖,遞給黎裏。


    “小?心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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