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


    “確定。”


    黎裏盯著他?看。


    “真的。他?沒跟人起過衝突。男生宿舍要?有點事兒,哪怕拌嘴,周圍也容易知?道。”


    黎裏沒說話,又一道閃電落下,她眼神有些?嚇人。


    張星梧以為她不信,解釋:“你想?啊。他?在我?們學校是,神一樣?的存在,誰敢跟他?起衝突?那天他?們宿舍可能真一時腦熱,當?場就都道歉了。真就一次,他?那種人物,怎麽可能被霸淩?老師也不準呐。”


    黎裏冷笑:“這一次不也發生了?!”


    張星梧一噎,歎氣:“老實說,我?也特別?意外。主要?應該是那誰,抱團攛掇搞起來的。想?羞辱燕羽吧,他?應該挺恨燕羽的。要?是沒他?坐鎮,其他?人不敢,也不會,誰無緣無故搞這事?”


    黎裏沒做聲,可不對,還有哪兒不對:“之前呢,燕羽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沒吧。真沒有。”張星梧手機響了,他?匆忙看一眼,“他?那種大神級人物,獨來獨往,天天都是琴房教?室,能有什麽不對?”


    黎裏見他?沒撒謊,又迅速道:“學校怎麽處理的?他?九月份才退學,中間發生了什麽?”


    “說是同學打鬧,做了溝通處理。那誰……家裏挺牛逼。”張星梧終於接起電話,說了句馬上,就往門口走。


    黎裏跟著他?走,聽他?說:“之後就暑假了。他?還集訓、演出、比賽,拿了個巨牛的獎。暑假集訓沒發現?他?什麽異常。到了九月中,說是身體不好,突然?人就不見了。我?真要?走了。你還有什麽手機裏說吧。”


    “沒了。”黎裏停在旋轉門口,看著他?。


    張星梧默了半秒,揮下手,走出旋轉門,衝進雨中。


    室外,大雨傾盆。黎裏麻木地打開手機,看見和燕羽的對話框。她看著那句“黎裏,我?說不出口。”


    忽然?,她想?到月初海棠樹下的話。心一沉:「你想?跟我?告別??」


    「是不是?!」


    「你敢!」


    沒有回?應。


    黎裏立刻叫車,邊上樓邊撥他?電話。


    “嘟——”聽筒裏傳來漫長?而冷漠的機械音,走廊各個包間溢出歌聲,裏裏外外,像某種實體的巴掌,一下下捶打著她太陽穴。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暫時無法?……”他?不接電話。


    黎裏咬牙,走到豪華包間門口時,崔讓正好開門出來。


    “生日快樂崔讓。”她匆忙上前,從兜裏拿出個盒子給他?。


    崔讓一臉驚喜:“這什麽?”


    “禮物。我?覺得挺好看的。”


    崔讓打開盒子,是條男士手鏈,黑色、暗藍、墨綠的多麵石搭配得漂亮而精致。他?很?喜歡,笑說:“謝謝啊。很?好看。”


    黎裏抿唇:“謝謝招待。我?先走了,還有點事。”


    崔讓臉上笑容消散:“現?在?”


    “嗯。”


    走廊裏歌聲喧天,彩光閃爍,崔讓眼神一瞬落寞:“你去找燕羽嗎?”


    黎裏沒答,隱忍而急切地看了眼包間門上的玻璃,裏頭同學們笑著鬧著。她說:“我?先走了。”


    他?突然?開口:“你能別?去嗎?”


    她一愣:“我?知?道是你生日……對不起。”


    “我?不是讓你道歉。”


    “我?真的有事。”


    “……”崔讓看她半刻,低了聲,“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玩開心點。”她快步跑開,頭也不回?。


    黎裏撐了傘,可一出門,狂風幾乎掀翻傘麵,雨水鋪天蓋地。她對抗著大風,衝到路邊上車,鞋子褲腳全打濕了。


    暴雨轟隆敲打著車頂,震耳欲聾。司機大喊:“雨這麽大,要?加錢才去的。”


    黎裏頭次不計較,隻催他?開快點。


    她劃開手機,問燕羽:「你在哪兒?」


    沒回?應。


    她抿緊唇,濕手指飛快移動:「你外婆家嗎?」


    「我?來找你了。」


    「我?馬上來。」


    「你在不在那兒?!」


    「你說句話!!」


    可無論她說什麽,那邊都沒回?應,連“對方正在輸入”也沒有,一刻都沒有。


    擋風玻璃上雨刮器奮力擋刷著,卻像徒勞。


    車一停,黎裏就衝進雨幕。她嫌風太大,打傘阻礙,幹脆收了傘,冒著大雨一路朝江邊狂奔。


    夜空劃過幾道閃電,照得船廠的廢棄建築如末日降臨。


    黎裏迎著雷電暴雨,踩著碎石水坑,趕到那間漆黑的小屋,掏鑰匙開門。她一巴掌拍亮客廳的燈,扔下傘,喊:“燕羽!”


    沒人應。


    小屋像風雨夜中一方單薄小舟,空無一人。隻有她,像突然?冒出的一隻落水鬼。


    “燕羽!”黎裏推開臥室門,又返身衝進書房,兩頭都是空的。


    他?的琵琶盒立在牆邊,外套和毛衣丟在椅背上,手機也安放在桌麵,人卻不在了。


    黎裏喘著氣,開始顫抖。她不知?此刻該去江邊,還是直接報警。


    她拿出手機邊撥11,邊走向門口時,無盡的風雨聲中傳出一陣規則的淅瀝水聲。


    黎裏猛一回?頭,衝去衛生間推開門。


    客廳的光一下砸進黑暗的浴室,砸在半隻光露的慘白的腳背上。腳主人的其餘身軀都在黑暗裏。


    燕羽一身黑衣,保持著抱膝蜷坐地板的姿勢,淋浴噴頭裏的冷水朝他?身上澆著。他?渾身濕透,衣裳緊貼在軀幹上。人一動不動,像隻死掉的動物。


    黎裏心頭一駭,撲上去將他?雙手拉過來一看,沒有血,心落回?半截,卻又一下提起——他?袖子被水衝去手肘處,露出的小手臂上布著慘淡的舊傷疤。


    燕羽動了一下,抬起頭。他?頭發全濕了,一簇簇貼在額上。額發下,一雙眼睛漆黑而冰冷,看著她。


    他?居然?衝她笑了下,嘴唇血紅,說:“你看什麽?”


    黎裏張口無言。


    燕羽臉上笑容消失,甩開她的手,人縮回?去,又包裹成了一團。


    噴頭還在淋水。倒春寒的夜裏,氣溫很?低,黎裏透心的冰涼。她拍關?掉牆上的龍頭,水聲消失了。浴室裏靜得可怕。


    她牙齒咯咯直顫,說:“你不冷嗎?”


    燕羽蜷在地上,一動未動。


    黎裏說:“那些?感冒、發燒,是因為這樣??”


    沒回?應。


    黎裏想?拉他?起身:“太冷了,先去換身幹衣服,不然?要?發燒。”


    燕羽猛地打開她的手,“啪”一聲脆響。


    手背的痛感叫黎裏些?微回?神,她這才看見,自己站在江邊破舊小屋的老廁所裏。


    空間狹窄、逼仄。泛黃的天花板,粗糙的水泥牆,老花的方塊瓷磚,所見之處全是經久未清的水漬、汙漬。毛巾架上、肥皂托上鏽跡斑斑。一旁的蹲坑裏頭髒漬昏黃。香皂、洗衣粉的味道也掩蓋不了一股窒悶的下水道氣味。


    客廳的燈光像一把刀劈過來,黎裏站在光線裏,燕羽蜷在陰影中。


    舞台上那樣?光芒萬丈、氣質淩絕的天才少年,此刻蜷坐著的地板上布滿了灰黃的陳年舊漬,而他?倚靠的牆壁上,髒惡的蚊蟲在攀爬。


    她想?不到。誰也想?不到。


    就像想?不到他?意氣風發地拿下帝音初試第一,走出學校卻嘔吐抽搐得像條喪家之犬。


    就像想?不到他?這樣?不問世?事、不與任何人起衝突、沉心於自己音樂世?界的人,會偏偏遭遇那種羞辱。


    就像想?不到他?那麽安靜,那麽自負的一個人,卻隻能絕望地成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黎裏咬緊牙。憤懣、憋屈、苦痛的情緒在胸膛中用力衝撞、起伏、攪動。


    深呼吸也壓不住焦灼難耐,她突然?怨恨道:“你覺得陳慕章他?們看到你現?在這幅樣?子,會不會很?得意?”


    話出口的一瞬,她背後發麻,說錯了。


    燕羽動了,他?從手臂裏抬起頭,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又厲又冷,像一支能把她穿透的箭。


    黎裏垂了眼。


    他?扶著牆壁,不太穩當?地站起身,啞聲:“你……看到了?”


    黎裏沒說話,懊悔地閉了閉眼。他?那麽驕傲的人……


    “對不起。”她低聲說,想?伸手碰他?。


    “別?碰我?!”他?立刻後退躲開,如避陌生人。


    燕羽肩膀顫抖,蒼白臉頰上劃過一絲刻骨的恥辱,怒道:“誰讓你打聽我?的事?誰準你打聽的?”


    “你憑什麽問我?的事?你有什麽資格?”他?眼睛血紅得可怕,逞強與脆弱交雜。


    黎裏望著他?怒瞪的雙眼,意識到他?人已被各種情緒裹挾,在失控的邊緣,立刻說:“你藥在哪裏?先吃藥行?不行??”


    “滾。”他?吐出一句,扯出她手臂,往外推,“滾!”


    黎裏被他?拖到客廳,猛掙開他?的手,大聲道:“要?我?滾你也先吃藥!”


    “我?吃不吃關?你什麽事?”燕羽低頭盯著她,眼底生寒,“你以為你是誰?你誰啊?憑什麽管我?,憑什麽打聽我?的事?”


    他?竟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筆直而詭異,居然?笑了:“都看到了,還打聽了吧?打聽到什麽了,跟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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