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點?頭:“伯媽,還有姐姐,都對我很好。不過考上奚音附後,就住校了。”


    黎裏忽想問點?什麽,在奚音附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她沒提,隻問:“那麽小就離開江州,會不會分不清故鄉在哪兒?或許,奚市也是你的故鄉了?”


    燕羽被她問得?愣了一下,顯然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垂下手,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剛回江州的時候,覺得?很陌生。但?後來,又覺得?親近了,這裏也挺好。”


    黎裏不自覺微笑,燕羽問:“怎麽?”


    她卻搖搖頭,沒怎麽,隻是喜歡他?這樣認真思考回答她每一個問題的態度,很開心。


    他?說:“非要?說故鄉,還是江州吧。奚市肯定不是。”


    “江州是我討厭的故鄉。”黎裏說。


    燕羽聽言,很淺地笑了一下。陽光斑駁在他?臉上,像飛舞的蟬翼。


    “你笑什麽?”她歪了下頭。


    他?說:“有道理。”


    黎裏嘁一聲,又歎:“還有十多天查分數,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逃離這鬼地方。”


    “估分了?”


    “嗯,有點?懸。你呢?”


    “一樣。”


    “不過,你專業第一,哪怕分數不夠,應該也沒問題。”


    他?嗯一聲。


    兩人或許都有無奈,可對視一眼,又覺無稽,繼而都笑了。


    黎裏拿雪碧碰了下他?的礦泉水:“我考不上也就算了,文化課實在就那樣,怨不得?誰。不過畢竟高?考,你爸爸可真是……”她說不出什麽好話,就懸在那兒。


    “他?看著確實……”燕羽斟酌半晌,也沒找到合適的詞,說,“其實,他?們不是完美的父母,但?也不是很壞的父母。”


    黎裏看著他?,等他?繼續。


    “學琵琶這方麵,他?們很支持我,盡了全力的。”


    燕羽說:“學樂器很費錢。小時候,啟蒙老師說我是個好苗子,很有天賦,叫他?們一定好好培養,找更好的老師。他?們就很努力地掙錢,供我學琵琶。轉去奚音附小後,開支更大。他?們每個人打三份工,很累。到後來考上奚音附,有了獎學金,情況才?好點?。”


    黎裏從沒聽他?講過這些,一時無言,也不知該怎麽評價。


    她隻望他?一眼,他?就看懂了她的想法,道:“大概就是你對你媽媽的那種複雜感情。”


    黎裏頓時明了,澀然一笑,說:“有時我甚至想,要?是我媽媽是個徹底的壞媽媽,會不會反而好點?,牽絆就沒那麽深。但?又想,沒牽絆也不是什麽好事,沒根似的。再說,我也不是什麽多好的女兒。”


    燕羽看著她,目光靜深。


    “怎麽了?”


    “當小孩的都會這麽想嗎?我也常常覺得?,大概我不是很好的兒子。給?他?們也添了很多煩惱痛苦。”


    黎裏咂舌:“你還不夠好?你爸媽是得?多挑剔才?會覺得?你不好?”


    “我覺得?你也很好。”燕羽說。


    黎裏微愣,兩人對視著,一秒後,紛紛垂了眼。風一吹,樹蔭漏下的光斑像一群灑落的小圓球,在野餐布上、他?和?她身?上到處奔跑。


    黎裏吃了塊西瓜,燕羽則擰開水瓶,喝了口水。仰頭的時候,微風把他?的頭發掀起來,露出飽滿而白皙的額頭。


    她忽而一笑,說:“你好少講這麽多的話。”


    他?微低頭,擰著蓋子,問:“你希望我話多還是少?”


    “都可以。看你。不講也可以。”黎裏說著,躺在藍白相間的布單上,草地柔軟而清新。她伸出手指,去觸摸天空中光線斑駁的茂密樹冠。


    燕羽見?她舒展地躺在布單上,光芒星星點?點?,在她頭發上、臉上、衣服上、裸露的長腿上遊走。美好得?像個精靈。


    他?亦躺在了她身?旁。


    他?們閉著眼吹著清香的風,睜著眼望空中的香樟樹,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有時什麽都不講,隻靜靜躺著。


    香樟的香味彌漫四周,黎裏側了個身?,夏風撩起她t恤下擺,肚皮上一陣清涼。她沒管,睡了會兒,可那風故意?似的,將她的衣服撩撥起更多。


    她睜開眼,見?燕羽保持著朝她側躺的姿勢,睫羽微垂著,靜靜看著她腰肢的方向。


    黎裏心頭一熱,像有一團陽光擠了進去。


    她盯著他?漂亮的臉看,而燕羽似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凝了一下,眼睛垂閉上。


    少年的耳朵在天光中透出一抹粉紅。


    那溫暖的顏色在夏風中傳遞,燒到了黎裏肌膚上,她心跳很快,忽輕聲問:“你想摸一下嗎?”


    話說出口,她覺得?自己瘋了。氣溫仿佛陡然升高?。


    燕羽沒動,耳朵迅速變紅,但?同時,微睜開眼。


    有片香樟樹葉從空中旋落下來。燕羽伸手過去,一根食指觸碰到她前腰處的肌膚。薄薄的,很細膩,柔軟的觸感。


    他?食指很燙,沿著她的腰側往下,輕劃過她的肚臍。


    黎裏心裏像過了一串電流,不可自抑地輕抖了一下。


    燕羽一下停住,輕輕將她衣服下擺拉好,正?要?收手。黎裏一隻手勾住他?的t恤袖口,將他?拉回來貼住。


    他?展開的手掌整個兒觸摁在她那兒微涼的肌膚上,手心甚至能感受到她身?體起伏的呼吸。燕羽一愣,看向她,而黎裏也直視著他?。


    她什麽也沒說,細細的手指鑽進他?袖裏,很輕地撫摸起他?手腕上的傷疤。


    一道一道,像樂器的弦。


    女孩的拇指是溫熱的,來回輕撫摩挲著。她分明看著他?,眼神卻有一瞬的渙散,不知在想什麽。是心疼某些不可說的過往,又或是想撫平他?心裏的疤痕,分不清了。


    燕羽沒動,也沒講話,就那樣靜靜看著她。


    香樟的風落下,男孩手掌的溫度一點?點?沁進她身?體,女孩指尖的輕撫撥動至他?的心底。


    她撫了好一會兒,收回手,將他?袖子拉好,閉上了眼睛。


    第56章 chapter 56


    黎裏不知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 隻依稀感覺,她和燕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著?些記不清了的話。


    她能感到清風拂在臉上, 撩撥著她裸露的手臂和雙腿, 涼絲絲的;樹梢漏下的陽光在眼皮上跳躍;樟樹的氣?味香香的, 裝滿了夏天的味道。


    像一個?夢境。


    夢裏,夏風一直輕吹,陽光始終和煦,香樟永遠盛大。


    後來,燕羽碰了碰她的肩:“黎裏。”


    她皺了下眉,沒醒。


    他又輕推兩下:“黎裏。”


    她這才睜眼,見光線暗淡了,粉紅色的光芒籠在燕羽身?上。他坐在她麵前,下巴往江麵指了指:“你看。”


    黎裏撐起上半身?, 就見漫天漫江的火燒雲!


    她一下醒了。


    夕陽紅彤彤一顆懸在江上,天空紅霞一片, 雲彩像飛濺的沸鋼水,金黃的、鮮紅的, 在天幕上流動。奔湧的江水也?被染了色, 浮光躍金,宛如橙色的抖動的絲綢。


    她驚歎:“好漂亮。”


    燕羽看她側臉, 餐布底下淩亂的草梗在她臉上印了粉粉的圖案, 他低頭?笑一下,看向晚霞。


    她餘光卻?抓住他的小表情, 問:“笑什?麽?”


    燕羽指指自己的側臉, 說:“你臉上有印子。”


    黎裏摸摸,明白了, 看看他的臉,奇怪:“你沒睡覺?”


    “睡了會兒?。”


    不到半小時。而她,跟他講著?話,起先還?精神,後來開?始迷糊,竟睡了兩個?小時。


    他便側躺著?看她,看久了,平躺玩會兒?消消樂,玩一會兒?,又轉身?看她,能看很久。


    看著?看著?,他覺得她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少女閉著?的眼,折疊的手臂,薄薄的腰肢,屈起的長長的腿,周身?上跑動的光斑,一切都很美好。是那簡單的白t、牛仔短褲掩蓋不了的青春美好。


    美好到他想觸碰;美好到他身?上的每一絲裂紋都像長了根,深刻地皸裂開?,支離破碎。


    “我睡了多久了?”黎裏問。


    燕羽回神:“兩個?多小時。”


    “這麽久?”


    “夏天就是容易睡很久。”他說。


    “也?是。”黎裏說,抱膝看夕陽。


    兩人不說話了,排排坐著?望向紅海般的西天與江麵。夕陽點點下沉,霞光愈發溫柔,油彩般鋪撒在來往的船隻上。


    遠處,渡口有渡輪靠岸,車子和行人像火柴盒與小螞蟻般往岸上爬。


    “落日真的好美。”黎裏被霞光擁抱著?,不禁喃喃。


    “謝謝你。”她扭頭?看他,眼裏神采熠熠,“真的,從來沒有人這麽用心地為我準備這些。”


    她的目光太過直接真切,燕羽有些無措,愣了半晌,磕巴道:“哦,不用謝……”


    黎裏噗嗤笑,可忽想到什?麽,臉色一變,湊去他麵前:“燕羽,你騙我。”


    她一湊近,他往後避了避,有點懵:“啊?”


    “你談過戀愛對不對?騙我!”


    少年驚訝:“啊?”


    女孩質問:“說,你一個?不上網、又沒什?麽朋友的人,怎麽這麽懂約女孩子的時候要幹什?麽?很有經驗哦。”


    燕羽張口結舌,臉頰被夕陽照得紅撲撲的,忙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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