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序知道?,這其實是對自己的警告,他腳步沒停,快步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對,這不是他的房間了。


    這時,房間對麵的門突然打開,穿著棉質睡衣的陸鶴原走了出來。


    “小序,你回來了?羅大廚和老盛他們家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吧?有沒有讓你帶點兒回來?”


    陸序轉身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爺爺。


    徐秘書也很驚訝,他們在外麵忙了一下午,竟然不知道?老爺子居然已?經回來了。


    睡足了的陸鶴原打了個哈欠:


    “我今天可?是一天都沒吃飯了……”


    看著他的樣子,陸序笑著說:“爺爺,我今天吃了鐵鍋燉的大鵝,還有熬的豬蹄、雞爪,羅奶奶要用?它們做成肉凍,盛羅教我怎麽把肉從上麵剔下來,還讓我去?吃那些剃掉肉的骨頭。”


    盛羅之前說起來的時候萬分期待,真實的過程讓陸序也覺得非常有趣,熬化了的膠原蛋白、豬骨上殘留的筋還有骨頭管裏的骨髓在剃肉的過程中都成了他們犒賞自己的寶藏,因為細小和瑣碎反而襯托出了美味,陸序玩兒得非常開心。


    “喲!聽起來真有意思。”


    被自己親孫子兩句話?把胃口說開了,陸鶴原扶著欄杆下了樓。


    “小序,冰箱裏還有羅大廚做的東西?嗎?”


    “羅奶奶昨天做了包子,我凍起來了幾?個,是槐樹花和醬肉調的餡兒。”


    “那我得熱熱……小序你來幫我找包子。”


    陸序看了徐秘書一眼?。


    站在他身後的徐秘書讓開了下樓的路。


    祖孫兩個隔著樓梯說話?,其實也是橫亙了整個一樓的大廳,一樓的所有人都把兩個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陸鶴原下樓的時候,陸望山已?經站了起來。


    “爸,原來您已?經到了,我本?來還以?為您明天才回來……”


    “嗯。”


    匆匆看了自己的長子一眼?,陸鶴原領著陸序進了廚房。


    為了準備明天的家宴,廚房裏琳琅滿目放著各種名貴的食材。


    冰箱裏,深圳名廚做好的佛跳牆被小心冷凍,那些包子都被擠在一個角落裏。


    陸序一共帶回來了六個包子,包子底下還有黃色的玉米皮,他拿了兩個出來,陸鶴原卻不滿意。


    “三個。”


    他把手指頭伸到陸序的麵前。


    陸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從去?過了盛羅他們家的小飯館,他爺爺的飯量好像越來越大了。


    包子被放進了蒸籠。


    陸望山說:“父親,您要是餓了我讓他們從觀海樓點點兒菜回來,明天我打算請沈城那邊的名廚……”


    “不用?。”陸鶴原擺手,“我就喜歡吃包子。”


    小心看著火灶的老人直起腰,看向自己的兒子:“對了,我剛剛聽見你讓小序換房間?不用?那麽麻煩,我的房間不是也離畫室很近麽?反正我也沒什麽行李,讓小庭住我的房間就挺好。”


    陸望山有些驚愕,他皺著眉頭看了陸序一眼?,又望向了陸鶴原:“爸,小庭畢竟是小輩,怎麽能讓您騰房間……”


    “怎麽不行?反正我對不起你們這些小輩,真要算起來,陸家到了今天這個局麵,我是頭號罪人,做什麽都是應該的。”陸鶴原語氣平靜,他看著比自己要高的兒子,鄭重?地說著一些在別人聽來匪夷所思的話?,“要是你覺得這樣還不行,那我就不住這兒了,我在淩城新交了朋友,他們家店裏過年的時候正好空著,我去?那兒借住幾?天也挺好,有暖氣,還有飯,比我在東歐和非洲的時候過得好多了。”


    說完,他笑著看了自己的長孫一眼?。


    陸鶴原的身上有無數的毛病,他挑剔、孤高、自以?為是,可?有一條,熟悉他的人都很清楚,那就是他的身上長久保留著一種不屬於成年人的直率,他也許自欺欺人了很多年,可?是從本?心上,他不願意欺騙任何?人。


    他說他想要換房間,他就是真的想要換房間,他說他可?以?搬出去?,他就是真的想要去?小飯館兒借住。


    陸望山驚呆了。


    剛剛打開大門要進來的陸明斯一家三口和陸爾格也驚呆了。


    混血特征最明顯的陸爾格生得也最高大,他皺著眉頭,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大哥,你們是在吵架嗎?”


    陸望山搖了搖頭:“是爸……”


    “我已?經很多年沒交朋友了……”說完,陸鶴原笑了笑,“良師益友,這個詞是對的,我的新朋友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就是咱們家的禍根。如果不是我,你們的媽媽大概都會有更幸福的生活,你們……啊,也就沒有你們了。”


    穿著睡衣的老人歎了口氣:


    “所以?啊,這些年我一直想要彌補你,望山。”


    門口站著的陸明斯和陸爾格都不說話?了。


    父親和大哥之間的矛盾在幾?年前集中爆發過一次,也是那一次,陸明斯和陸爾格才意識到他們一直親近和敬重?的大哥竟然一直怨恨著父親,兩代人之間一直遮掩著的白布被猛然掀開,露出的是讓人觸目驚心的不堪。


    陸明斯的妻子鍾易看向了站在廚房門口,隱約能看見那個一直站在灶前沒動的少年。


    她?無聲地歎息。


    “但是我發現我錯了。”陸鶴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我想在物質上彌補你,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心裏依然有著巨大的缺口,這個缺口讓你必須通過傷害別人的方式來填補。這說明我的方式是錯誤。”


    陸鶴原說得很認真,這是他這段時間的思考,因為心裏隱隱的歉疚,他把對宋文娟的虧欠也算在了陸望山的身上,不然他不會在陸望山創業最艱辛的那幾?年透支自己畫出上百幅作品供給歐洲各大美術館來換錢。


    “唉,現在,我想了另一種辦法,等過完年,我就在淩城的老城區買一套房子,你和我搬過去?。咱們就假裝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淩城,沒有去?蘇聯學畫畫,我問過了,當年留在淩城的,後來就在煤礦當了宣傳員,現在一個月的退休工資是一千九,就當我隻是個退休的老工人,我給你做飯、洗衣服、擦地,刷碗……做飯上我差點兒,咱們就先去?我朋友那吃飯,一頓飯二十塊咱們倆能吃飽,一天去?吃兩頓一個月是一千二,剩下七百塊錢也夠交水電費了,你呀,就什麽都不用?幹,我養著你。”


    陸望山看著自己的父親,隻覺得他瘋了。


    陸爾格也這麽認為:“爸,你在說什麽?我大哥管著那麽大的公司呢,你讓他每天什麽都不做算什麽彌補?”


    “怎麽不算呢?”陸鶴原認認真真地說,“我沒有出國,沒有在蘇聯學美術,沒有遇到你們母親,自然也不會成為現在能一幅畫賣上百萬美元的陸鶴原,這是有直接因果關係的,你們大哥沒有得到正常的父愛,我把這份父愛還給他,他自然也不能當他的董事長了,畢竟一個老宣傳員的兒子也沒辦法去?德國讀書了。”


    老人用?他那雙依然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長子:


    “當然,也不能娶到南琴,生不下小序……不能把他的痛苦用?讓南琴和小序痛苦的方式來填補。”


    陸爾格還想說什麽的時候,陸望山終於開口了:


    “爸,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我是想說,我給你當一個普通的父親,你也按照那條軌跡當一個普通人,而不是一個有錢的混蛋。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立刻可?以?照做,如果你不想要,就說明你也不過是踩在你母親痛苦上的一個受益者,你的立場不代表你母親的立場,你的獲得不代表你母親的獲得,你不要再用?你母親為借口去?傷害別人,不要讓陸家一代又一代地去?傷害女人和孩子。”


    陸鶴原回想著羅月跟他說的話?,麵上是苦澀的笑容。


    鍋裏的包子的蒸好了。


    陸序關掉了灶上的火,打開鍋蓋,把包子拿了出來。


    第71章


    陸家在淩城的房子寬大豪華, 這是十年前陸鶴原買的地,陸明斯找了自己在德國的設計師同學出了圖蓋起來的,這裏?被陸望山稱作“祖宅”, 其?實並不比陸望山在深圳香蜜湖買的別墅更?古老。


    極少亮起的水晶大吊燈發出灼目的光芒, 讓人們能夠看清彼此?的神情。


    陸序端著?包子出來,聽見了陸望山的一聲冷笑。


    “爸,你覺得我是依仗著?你對我媽的愧疚才走到今天的?這些年裏?我對你不好麽?還是我對明斯和爾格不好?竟然讓你這麽看我?還是說我對自己的孩子給予厚望也成了錯的?他的爺爺是陸鶴原,我要求他像小庭一樣在美術上表現出一點才華難道是錯了?就值得讓你當?著?全?家人的麵這麽來貶低我。”


    陸望山看著?自己的父親, 仿佛在努力地去包容老人的無理取鬧。


    陸鶴原走到餐桌旁低頭想?拿個包子, 卻被陸序擋住了。


    “爺爺你等等, 會燙手。”


    老人把手收了收,又去摸了下包子,然?後他直接把一個包子拿了起來:


    “還行啊, 呼……我這手也是摸過撬棍的, 不像你們小孩兒的手那麽嫩。”


    啃了一口包子,他被燙得齜牙咧嘴。


    “呼呼呼……明斯、鍾易,還有爾格, 你們都進來坐下, 晚上都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明斯你看看有什麽就做一點,別碰底下那些包子。”


    兩?隻手捏著?包子, 他再次走到了陸望山的麵前。


    “我把你和你媽扔在了國內二?十多年, 可是你對我好,你弟弟他們跟你同父異母,你也對他們好, 為什麽呢?因為這樣你才是別人眼?裏?的‘好人’呐。望山, 你不要拿你對別人的虛偽來搪塞我,不要把正常的情感與你病態的價值觀放在一起說。你回答我, 你隻要告訴我,你想?做的到底是父親陸鶴原的兒子,還是畫家陸鶴原的兒子。”


    他平和地看著?自己的長?子,甚至有閑心?啃了一口包子。


    被凍過又回鍋的包子不會像之?前那樣流出湯水,那些湯都已經被失去了鬆軟度的包子皮吸納,同樣的餡兒同樣的皮,同樣的手法?,因為經曆過了一次速凍和加熱,它們注定已經和最初陸序吃過的包子不同。


    陸鶴原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大廳裏?很安靜。


    才十四歲的陸庭想?要替自己的大伯說句話,被他的母親摁住了肩膀。


    “媽?”陸庭有些不滿,大伯對他多好呀,為什麽爺爺要這麽說他?


    鍾易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捏了下。


    陸望山久久沒有說話。


    他的父親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態度說這樣的話。


    在他和南琴婚姻的真相曝光之?後,陸鶴原說他是“有錢的混蛋”,譏諷的時候直接稱呼他是“陸老板”,他都可以接受,他的父親軟弱、天真,傷害不了他。


    但是這次不一樣。


    仿佛一直以來被畫在紙上的刀子真的擁有了現實中的攻擊力,這個一直以來在逃避過去的父親用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審視著?他,執意要一個答案。


    “爸……你做這種假設是沒有意義的,很多事情就是已經發生了,你就是畫家陸鶴原……”


    嘴裏?叼著?包子,陸鶴原覺得自己的頭腦就像在畫畫的時候一樣清楚,咽了嘴裏?肉香味兒足足的包子餡兒,他打斷了陸望山的話:


    “你答不出來。沒關係,我知道答案,你隻想?要畫家陸鶴原給你當?爸,不然?你為什麽想?方設法?跟別人證明你是畫家陸鶴原的兒子?你甚至為了這件事接連傷害了南琴和小序。陸望山,我已經是一個可怕又可悲的父親,你比我還要可怕,還要可悲!我這個人自私,自我,但是我有屬於自己的標準,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虧欠了誰。可你呢,你沒有,你一直以來都是在試圖向別人證明,證明自己的優秀,證明你是畫家陸鶴原的兒子,證明你能和普通人一樣擁有一個光鮮亮麗的家庭。”


    轉頭,老人看向了陸序。


    “小序,你明白了麽?我這些話不光是說給你爸聽的,我也是說給你聽的,你決不能成為你爸爸這樣的人。陸家已經毀掉了三個女人,宋文娟,你親奶奶,米麗卡,小庭的親奶奶,南琴,你的親生母親。我是自我過頭變成了自私,你爸爸是繼承了我自私之?後又加了些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的自以為是,結果?形成了一整套病態的價值觀,他虛偽無恥,麵對任何人都有一套搶占道德製高點的邏輯,他對待我、對待你叔叔們態度很好,因為這樣他才能表現出自己的‘忍辱負重’,他對你媽媽和你不好,因為在他的邏輯裏?你們理所應當?應該比他更?不幸。但是,你看,其?實你父親的邏輯不堪一擊,他連自己想?要什麽都沒辦法?坦然?說出口,這樣的人,人格上沒有什麽是值得被繼承下來的。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個健康且健全?的人,你要把從父親身上學到的東西從你的人格裏?完全?剔除!不然?你一定會有更?悲慘和不幸的人生。”


    “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你成為任何一種人都不可恥,無論你是庸碌還是平凡,隻要你擁有讓自己幸福的能力,你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你就是比你爺爺和你爸爸都強的!隻有成為你爸爸這種人……才是可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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