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已到近前,元衍看見了她,揚了揚眉,嘴角不自覺露出個笑來。


    湛君仍偏著頭,不肯看元衍一眼。


    元衍伸手拉住她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跟前,不顧湛君的惱怒拍打,扳著她的臉仔細看了一番,鬆手後說,“還行。”


    湛君狠狠瞪他。


    元衍對韋固道:“我且離去,你自定好離去之期,來日自有相見之時。”


    韋固低眉順目,拱手道:“那便恭送郎君。”


    元衍攥住湛君的手,“我們走。”


    就在此時,馬蹄聲漸近,來人跳下馬,高聲怒喊,“站住!”


    韋固看著弟弟,皺起了眉,上前一步阻攔。


    韋跡看著兄長,十分委屈,“阿兄……”


    韋固低斥,“不要胡鬧!”


    “我哪裏胡鬧!”韋跡哭著朝韋固喊,又轉身去看湛君,強忍著抽噎,“你要走?不走好不好?”又去求兄長,“阿兄你明明都答應我了,現在怎麽讓她走呢?”


    他委實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連湛君這個被強擄來的瞧著都覺得不忍,低著頭往元衍身後站了站。


    韋跡看清她動作,低了頭嗚嗚哭起來。


    元衍已一臉不耐,拉著湛君就要走。


    比起留在這裏,湛君當然更願意跟著元衍走,於是任由元衍拉著她離開。


    韋跡無法接受,衝上去就想攔,“我不叫你走!你停下!”


    韋固立馬攔住弟弟,抱緊了他不肯叫他動,韋跡天生神力,元衍都不是對手,更何況韋固?隻是韋跡如何肯傷自己兄長,所以他隻是哀求韋固放開他。


    元衍絲毫不理會兄弟二人的拉扯,他一把將湛君舉到馬背上,二人同乘,策馬離去。


    湛君想回頭看一眼,又忍住了,於是沒有回頭。


    韋跡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消失在眼前,忽然間頭腦一片空白,身體便不再受自己控製……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兄長的慘呼使他清醒過來,如同當頭一棒,他急忙順著聲音去找,看見韋固躺在兩丈之外。


    韋跡衝過去,看著兄長雪白的臉以及滿頭的汗焦急地喊:“阿兄你怎樣!”


    韋固伸出顫抖的手,狠狠攥住了弟弟的胳膊,強忍著劇痛,勸誡道:“命裏無時莫要強求,她非你能所有,你須放手,不要再想她,聽見沒有!”


    “阿兄你先不要說話,我們去王伯那裏,叫他給你看!”


    韋固仍攥著韋跡的手不送,一雙眼睛瞪著,“你聽見沒有!”


    韋跡看著自小孺慕的兄長,驀地流下淚來,“為什麽不能再想她呢?”


    第12章


    湛君顛簸在馬背上,腦中想的盡是韋跡滿是淚水的臉。明明她沒有做錯什麽,可那個少年的眼淚卻讓她覺得自己做了很壞的事。


    她不明白為什麽,想很久也想不清楚。


    湛君心不在焉的樣子,元衍盡收眼底,他想起方才的事,臉上一片晦暗,如山雨挾勢而來。


    元衍猛地勒停了馬,湛君沉思太過,元衍下了馬也未能驚動她,她坐在馬上,略偏著頭,擰著眉,有苦惱之意。


    “你在想什麽?”


    湛君聽也未聽見,遑論回應。


    元衍伸手就去拉湛君捏著馬鞍的手。


    一股巨力拉扯,湛君驚覺天搖地動,再回神發覺自己跌坐在地上。


    元衍把她拉下了馬,又推了她一下。


    湛君並不覺得痛,可她認為元衍發瘋,好端端的折騰她,她很不滿,“你幹什麽?”


    元衍俯視著她,這讓他想起那晚,他也是差不多從這角度看她,那時候她可不是這模樣。


    “你要不舍得,我送你回去?”


    “你在說什麽?”湛君仍坐在地上,眉頭皺著。


    元衍抓著湛君的手一把將她提到眼前,兩人麵貼麵,近到呼吸交纏,元衍惡狠狠地說,“你這樣子的,合該把你關起來,牢牢看住了,這樣你才不會惹事!本就該如此,誰會放任自己的寶物到處亂跑呢?”


    湛君很不舒服。元衍的話叫她很不舒服,元衍的行為也叫她不舒服。他整個人都叫她不舒服。


    他憑什麽這樣子?


    她委屈,氣憤,很難過。


    湛君像個暴起的小獸,使狠力去推元衍,元衍措不及防,帶著她一齊跌倒。


    元衍摔得不輕,還做了肉墊,一時懵在地上沒起來。


    湛君從元衍身上爬起來,跪地上攥住他領子將他上半身提起來,幾乎是嚎啕大哭了,“誰惹事生非!我好好的為什麽會這樣!到底是誰的錯?我願意這樣的嗎?你為什麽不讓我回家去!”


    她把元衍扔回地上,捧著臉哭了起來。


    她哭的好傷心,元衍看著她,心裏慌起來。他一點都不生氣了。


    “你怎麽又哭?”他坐起來,看見她眼淚從指縫裏滲出來。


    他看著她哭,又煩又亂,不知道幹些什麽好,結果脫口一句,“這麽愛哭,怎麽沒見你在別人麵前哭,單哭給我一個人看的嗎?”


    湛君憤然轉過身,背著他哭。


    元衍看見她雙肩起起伏伏,心在這一刻軟的不像話。


    “我惹她幹什麽呢?她簡直克我,她哭起來我一點法子都沒有。”


    “好了,別哭了,是我錯了,不怪你,你是珍寶,別人膽敢覬覦你,那是他們有罪,哪裏能怪你?”他扳著湛君肩膀轉過來,見她哭的兩隻手都濕了,懊惱極了,把她手從她臉上撕下來,看見一張紛紅迷煙的臉,像霧裏洗過的虞美人。


    元衍愣怔了下。


    湛君把元衍的兩隻手甩下去,板著一張臉,窸窸窣窣站起身,竟是要走。


    元衍霎時清醒過來,攥住了湛君的手拉住了她,“上哪去?”


    湛君掰他的手,“我愛到哪裏就到哪裏去,死了也不要你收屍。”


    “說什麽‘死’?莫說死了,你就是少了根頭發,我也要心疼的,倘若你有什麽不好,擄你走的那個,我便是再賞識他,也要把他切成幾千塊。”


    “原來你知道我是被擄走的啊,是誰之前同我講,隻要我聽話,我就不會有事,結果呢?我被人擄走,擔驚受怕,還要被人罵惹事生非。”湛君擦幹眼淚,冷著臉道:“生死有命,不敢勞煩尊駕,我該什麽命,自受著好了!”


    幾句話講的元衍心虛。他原先是氣昏了頭,才沒記起來,這事他本就要心虛的。


    元衍有錯能改,拉著湛君的袖子同她道歉,“是我對不住你,你別跟我計較,以後再不會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形勢一朝顛倒。


    湛君不輕易動氣,可一旦真動起氣來,也是真的不好哄。


    元衍幾句話想揭過此事,簡直異想天開。


    湛君已不哭了,也再不理會元衍,甩開他的手就要走。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該往哪走,但就是要走。


    湛君不哭的話,在元衍看來,這事也就算過去了。如他所說,他對不住湛君在先,所以湛君同她鬧脾氣也是情有可原,於是牽著馬走在湛君身後,想她總會消氣的,他等著就是。


    兩人一馬,靜悄悄行著,陌上雜花生地,蜂蝶亂飛,春光迤邐。


    湛君采了大把的花,默默編起花冠來。元衍跟在她身後,看她摘了什麽花,也采兩朵在手裏,堆了一大把,白馬伸長了脖子要嚼,被他一掌拍在額上。


    湛君花冠捧在手上,低頭欲再找一朵白色團花,忽聽得前方馬蹄雜亂,動地而來,隱隱有金革之聲。


    湛君正發愣,元衍已率先一步上前,將湛君擋在身後。


    道路盡頭竟有百十騎,負堅執銳,氣勢森然,遠觀如黑雲。


    眨眼之間,這百十騎已到跟前,十丈外停下,為首一人縱馬而出,直奔元衍及湛君而來。


    如此壓迫威嚇,湛君已連呼吸都屏住,元衍隻是皺著眉。


    來人到跟前,摘下兜鍪,冷默不言。


    見得來人麵目,元衍嗤笑一聲,閑閑道:“我當是誰,好大的架勢。”


    來人將兜鍪挾於肋下,朝湛君努了努下巴,“二郎,那是誰?”


    元衍不悅皺眉,“你看誰?”


    來人大笑,“二郎,怎地有馬不乘,偏要兩條腿走?”


    “管得著嗎?”元衍說完亦笑起來,問:“你怎在這裏?”


    張鑒下了馬,“我奉命接應董大人入京,剛得見大人,便被大人催趕來尋你。”他再看一眼湛君,問:“那便是你的美人?”


    元衍不應答,隻說:“不是密詔?這般大張旗鼓。”


    “確是密詔,殿下本不欲驚動各方。”張鑒無奈笑笑,“二郎既身處其中,個中曲折,無需我多言,我出京時,東宮已是人仰馬翻,複歸去,不知是何等光景。”


    “幸我是個閑人,不必掛牽這些。”


    張鑒麵有不豫,“二郎,大丈夫當為國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何況是這等危……”元衍甫一抬手,張鑒便收了聲,歎道:“你這副樣子,也不知是像了誰。”


    “伯明,人各有誌。”


    張鑒苦笑,“我是勸不動你。”又說,“我倒想問,董大人講你身陷危難之間,如今觀之,好似言過其實。”


    “我已解決了,勞煩你跑一趟。”


    “我跑幾趟倒沒什麽大不了,隻你無恙便好。”


    湛君聽他兩人說著話,偷偷看了一眼張鑒,見他二十五六歲,器宇軒昂,雖也十分俊秀,可氣勢駭人,讓人懼怕,難生親近之心,於是便又縮了些,將自己盡量隱藏。


    她這動作被張鑒捕捉到,張鑒下意識要去看她,又想起元衍前番態度,便收住了沒有動作,隻一心同元衍說話。


    正說話間,幾騎又至,湛君抬頭去看,見是幾個陌生人,卻不與那些人一般作軍士打扮。


    董弘下了馬,快步走向元衍,按住元衍兩臂,急切道:“二郎,也太衝動了些,幸而無恙!”他話是對元衍,眼神卻看向元衍身後的湛君。這一看,不免有些愣。


    昨日時辰已晚,天光無色,如今青天白日,看的真切,像,真的是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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