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忙裏偷閑,還有的忙,先去了,若是還得閑,我就再來看你,要是不得閑……”他笑道?:“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他想必是很急,話?一說?完就要走。


    湛君見他走遠,心裏想著機不可失,於是咬了咬牙,快步追了上去。


    元衍聽見腳步聲,才回頭,湛君就撞上了他胸膛,鼻子一陣酸疼。


    湛君皺著眉捂著鼻子後退,滿眼?憤恨。


    元衍沒忍住,笑出聲來,“你隻要叫我一聲,我就會停下等你,追這麽急幹什麽?你自己冒失,哪裏能怪別?人。”他見湛君還是瞪眼?,遂捏住她下巴抬起她臉要為她揉鼻子。湛君拍開他手,“別?碰我!”


    元衍隻當她耍小性子,一點也不生氣,看著她臉上還是溫柔笑意。這下湛君自己倒有些心虛,不好再張牙舞爪,拿手指掩了鼻子,低聲問:“你現在很著急嗎?我有話?想要和你講。”


    她打開元衍的手,元衍倒不覺得什麽,反倒是她這樣說?話?,元衍不免要猜她在打什麽主意,於是便不說?話?。


    他好久不答複,湛君耗沒了耐心,恨恨道?:“管你忙還是不忙呢,我沒有話?好和你講了。”


    元衍聽出來她怕是有事要求他,想她近日?還算乖覺,並沒有鬧什麽事,要是她真有所求,不過分的話?,倒可以應,隻是現下要去議事,實在沒空,便道?:“那你等我晚些,我去找你。”


    湛君咬著唇想了想,硬著頭皮應下,“那好,我等你就是。”


    自衛雪嵐來後,湛君每晚皆是同她一道?用飯食,今日?既是要等元衍,她便早早叫衛雪嵐去了,一心一意等起人來。


    從日?暮等到深夜,湛君漸漸焦躁,心裏也添了憤恨,想要是元衍言而無信叫她白等一場,她就這輩子再也不和他講話?。又過了好久,元衍仍是沒有來,湛君忽然就困了,掩麵輕輕打了一個哈欠。元衍就是這時?候推門進來的。


    湛君原本雙眼?惺忪,見得元衍,那一瞬間的歡喜是真的,雙眼?有明亮色彩,落到元衍眼?中,叫他頓了一頓。


    曾經?她見到他,眼?裏都?是這樣由衷的喜意,可是如今她卻幾次想殺他,難道?真是他的錯嗎?不,不是,他的野心沒有錯,隻是天有意捉弄罷了,這世上這麽多人,怎麽她偏偏是個公主?他是毫不知情的,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改。隻要是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是要得到。


    湛君見他雙目低垂,以為他是累了,她現在著意討好他,於是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拖他在小幾邊坐下,又親盛了飯給他:“你有沒有很餓?要不要先用些東西?”


    她這樣,元衍不免要皺眉看她,心中暗想:“我真是被她折騰得太狠,她稍給我些好臉色,我就覺得她一定想著什麽壞。”


    湛君見他神色,對於他此刻心中所想也能料中一兩分,一時?有些氣憤,本要起身走人,但轉念一想他倒也沒冤枉了她,是以胸中的一口氣也平順了下來,握住的拳頭也緩緩鬆開了,還帶著笑又盛了一碗湯:“你用呀,總看我做什麽?”


    元衍輕輕將碗推遠了,“先不急,你有什麽話?不妨先講。”


    湛君笑意不改,又將碗往前?推了推,“我確是有話?要講,但是哪裏就著急成這樣?你累了一天,還先用飯吧。”


    元衍哪裏會信?他把碗推到湛君碰不著的地方,“你還是先講吧,你不先講,這飯我怕是吃不下去。”


    湛君輕咬了下唇,問他:“難道?我們往後就這樣了嗎?”


    她說?到“往後”,元衍的心往下沉了沉,講出了一句蠢話?:“你難道?想過我們的往後嗎?”


    湛君一滯,可也隻是片刻,她挪兩下到元衍身側,先是抱住他,將自己窩在他懷裏,而後抬起頭,叫他看自己的眼?淚,“我哪裏沒有想過呢?”


    “我跟雪嵐姊在一起這些天,已經?想了明白,天下縱大,可離了你,哪裏又有我安身的地方呢?你待我是真心,我待你的情義難道?便是假的嗎?我曾經?也拋下過一切,隻想一心跟你在一起的,要不是你做下那些事,我們又豈會變成現在這樣子?難道?我死了兄長,心中還不能有怨了嗎?我的阿兄,他待我那樣好,他先是勸我離了你,說?你不是好人,我不信他,不肯同你分開,後來他就跟我說?,叫我不要擔心,有他在,不會叫我受委屈,他這麽好,你卻叫我看著他死在我麵前?……我們本來可以好好的……”


    第60章


    說到動情處, 湛君的眼淚變作了真的,盈盈堆積,燭光下豔色流瀉, 哀切動人。


    元衍擦去她的眼淚。


    “這件事?上?,我對你不起。”


    湛君抓住他手臂, “阿衍,你要對我好。”


    元衍自?身後將她緊緊抱住, 許下他的誓言:“我要是對你不好,天收我。”


    湛君哭道:“有你今日這句話,我便不再怕了。”


    元衍無奈:“你怕什麽??誰都知道我最愛你,哪個敢對你不好?”


    “也沒見對我怎樣好。”


    “誰惹你?”


    湛君坐起來, 臉偏到一旁, 幽怨道:“這裏是你的家?,可我在這裏, 連那道門都出?不去。”


    元衍更是無奈:“誰叫你先?前一門心思要跑?”


    “那難道不是你的錯嗎?”她很委屈, “現在呢?還要繼續關著我嗎?你叫那些人整日看著我, 使我夜夜不得好眠, 夢裏還都是各種各樣的眼睛, 常常為此驚醒!”


    元衍已經被她哄好, 對她的話並無疑心,“你既覺得悶, 出?去走走也無妨, 隻是不能出?府, 如今世道不比以?前,我不在你身邊, 還是謹慎些好,免得我為你憂心。”


    “你元府再大, 還沒有看完的那一天嗎?再說了,安州不是你家?的地界?誰能在這裏興風作浪?大不了你多撥些扈從給我,這樣總不會有事?吧?”


    元衍隻拿兩眼淡淡瞧她,並不說話。


    湛君心裏跳了一下,不敢再急功近利,怕惹了懷疑,連徐徐圖之的機會也沒有了,於是撇了嘴側過身子故作忿忿,“不出?去便不出?去!反正你隻會關我,從前是,現在還是,我真瞧不出?到底哪裏對我好!”


    元衍扳她回來,耐心哄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日後天下太平,哪裏去不得呢?屆時我帶你各地巡視,既圓你今日之願,也能揮灑天恩於萬民,叫他們一睹皇後娘娘的風采。”


    湛君冷笑:“對呀,就得叫所有人都瞧瞧,我同國璽虎符一樣,都是你的戰利品,不過國璽虎符須得收置妥當,我卻是可以?拿出?來炫耀的。”


    元衍點?了點?她額頭,“這裏頭裝的都是什麽??我看全是胡思亂想,好,是我說錯了話,給你賠不是,不過你有一點?冤枉了我,那就是在我心裏你最重要,難道我之前講的還不夠清楚?你還要我講多少遍?不過這算情話,你愛聽的話,要我再講多少遍給你聽我都是願意的。”


    “不,你心裏你的野心最重要,或許我真的很重要,但?一定不是最重要,最極致也不過是和你的野心一樣重要,也許可以?將我歸結為你野心的一部分,但?你是絕不肯為了我放棄你的野心的,對不對?”


    真話自?然比情話傷人,元衍發覺他無話可說。


    湛君輕輕推開他,站了起來,元衍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袂,湛君因?此回頭,兩個人都是麵?無表情。


    “坐下來,再叫我抱你一會兒,我待不了太久,今晚就要走,到雎陽,再轉天武,離鹹安九百裏。”


    湛君沉默了有一陣,忽然跪下去。她跪在他的腿上?,捧起他的臉,在他薄豔的唇上?落下一吻。此刻他兩個額頭相貼,像極了昔日抵死?纏綿。元衍摟緊了她的腰,壓她下來與?她深吻。


    吻罷,兩人氣息都是不穩。


    元衍情動,撫她的臉。


    湛君避過,“我還有孝。”


    元衍聲音喑啞,“我知道,我隻是想觸到你。”


    “你要去打仗了。”


    “是。”


    “會死?很多人嗎?”


    “會。”


    “你會死?嗎?”


    “我不會。”


    湛君沒有再問了,元衍接過來問:“你會想我嗎?”


    “打仗是一定會死?人的,可是你樂於看到各地烽煙四起,不是嗎?可即使如此,一定有人要死?的話,我也不希望是你。”她為這句話哭了,“諸天仁慈的神?佛啊,原諒我。”


    元衍的目光變得癡迷,他仍去撫她的臉,這次她沒有避開。忽然他含著唇呻、吟了一聲,喘得又急了些,細挑的眉眼由此染上?了些豔色。


    湛君閉上?了眼睛。


    “漁歌,好妙的一個人,我不喜歡她。”


    “她最妥當,或許不假辭色了些,但?是有她在,我才能放心。”


    “我說了我不喜歡她,你叫她走。”她隻輕輕一推,元衍就倒在了細花氍毹上?,仰麵?躺著。


    “她對你好忠心,你一定待她很好。”


    “是我小時阿母給的,一群人裏頭,她最聰慧……罷了,你不喜歡,我不叫她煩你就是。”


    “婢子靈芸,拜見少夫人。”


    湛君一盞茶潑到地上?,“你好討巧的一張嘴,少夫人?誰是你的少夫人?”


    元衍手下用的使女一向以?漁歌為首,因?著元衍在元府中的超然地位,極得元衍青眼的漁歌在元府中也是地位超然,十分的有臉麵?,其?餘婢子自?然很是豔羨眼熱,奈何?多年來漁歌地位穩固,誰也撼動不得。這叫靈芸的使女也很有些聰明?頭腦,夙願便是取漁歌代之,隻是漁歌行事?一向滴水不露,沒有給過她機會,她心中含恨,卻也沒有絲毫辦法,久而久之爭名奪利的心歇了,卻不成想好事?天降。這聰明?婢子暗中發誓,既天賜良機,此一番定要壓的漁歌再不能翻身,再不能越過她去,因?此便有些急功近利,馬失前蹄。


    靈芸當即跪地叩首,“婢子愚鈍,娘子教訓的是。”


    湛君叫她起來,又道:“往後不要在我麵?前跪來跪去,看著厭煩。”而後又指茶盞,“這茶不好,你去找好的來,再糊弄我,叫你知道厲害。”


    “是,娘子稍候,婢子這就去為娘子尋好茶來。”


    靈芸去後,衛雪嵐問道:“阿澈,你這是鬧哪一樣?”衛雪嵐情知湛君不是個著意口腹的人,這般要什麽?好茶必然是有意為之,因?有此問。


    湛君笑著壓低聲音道:“隻有她走了,我才好同阿嫂說話,咱們須得計議好,一次不成,便再沒機會了。”


    衛雪嵐給她嚇到。雖然湛君一早說過要帶她走的話,但?她也隻是當做一時氣憤之言,明?眼人哪裏瞧不出?,這銅牆鐵壁,哪裏是走得掉的?又兼湛君隻同她提過一次,那之後便再沒言及半分,她自?然更將其?當做一時戲言,哪成想竟不是。


    湛君見衛雪嵐作驚嚇神?情,心涼了大半,“阿嫂是擔憂腹中孩兒嗎?阿嫂大可放心,這孩子與?你我都是至親,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叫他受半分損傷。”說罷哭道:“阿嫂,我是決計不能在這裏待下去的,與?他日夜相對,於我不啻折磨,我是真的會瘋掉的,阿嫂就當是可憐我。”


    衛雪嵐亦垂淚,“我如今還能活著,盡是因?你和這孩子,你兩個哪個不好,我都是對不住你阿兄,你既想走,我又怎麽?會不應允你呢?”


    湛君泣道:“阿嫂放心,我定有萬全之策,必不叫你們涉險。”


    “靈芸,前頭是哪裏?”


    “那是夫人的住所。”


    “哦?”湛君鬆開手中攀著的青竹,往前一步後回身問道:“夫人這時候在做什麽??”


    “若是往常,應當是和少、娘子們,嗯……聽琴,或是玩博戲,但?近來夫人因?方娘子的事?,憂心的病了,醫者囑咐不可憂思,所以?夫人現在隻是休養,並不理旁事?。”


    “夫人病了?”


    “聽聞也不是什麽?重病症,隻是頗有纏綿之態,如今不過咫尺之距,娘子何?不前去探望?娘子這一番孝心也該叫夫人知道才是。”


    “我的孝心?”湛君失笑,“我不去,才是我對夫人的大孝心呢。”


    靈芸窘迫的說不出?來話。


    “你說,她這會兒在夫人跟前嗎?”


    “娘子講誰?”


    “你家?二郎君的夫人。”


    這下靈芸更不知道該講什麽?了,隻好低頭站在一旁充啞巴。


    “她或許在侍疾,我應該可以?等到她。”湛君自?言自?語。


    靈芸想她或許是要示威,由漁歌的事?來看,這女人實在是個妒婦,她已然是贏了,卻還要撩弄那可憐女人,實在是惡毒。


    兩人立於青竹道旁,各懷心事?。


    漁歌躲在遠處青石下,腦中回想的是主子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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