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湛君與衛雪嵐相?識尚不滿一年,可前有相?知之情,後有扶持相?伴之義?,又是姑嫂之分,萬萬不能割舍的。


    往事曆曆在?目,湛君目光倏地堅定?。


    “救我阿嫂!孩子不要了!不要了……快救我阿嫂!”


    她當然心疼未出世的侄兒?,除了這一個,她也再不會有侄兒?了,可他還?未生下來,還?算不得個人,而且本來也生不下來,衛雪嵐卻不一樣,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隻當這孩子沒有福分,與她們的緣分也太淺。


    可這樣的事,哪裏是幾?句話便能釋懷的?


    湛君止不住地哭,像是什?麽人用什?麽東西把她的心硬狠狠地剜下了一塊。


    “不……不要!”


    垂死中?的衛雪嵐回攥住湛君的手,兩個人對望,都看?見了對方?的眼淚。


    “要孩子……他八個月了,可以活……”


    衛雪嵐力氣突然大了起來,幾?乎將湛君攥疼了,瞳仁也清亮了些,她往大門?看?去,微微起了身。


    她引頸而望的意圖太過於明顯,湛君跟著她看?過去,見到了正?從門?口進?來的元衍。


    元衍到了近前,衛雪嵐哆哆嗦嗦地開口,“二、二郎,請你、請你剖開我的肚子,把孩子取出來,他已經八個月了,能活的,求、求求你……”氣若遊絲。


    元衍不發一言,隻是給她看?手中?的短刀。


    衛雪嵐便露出一個欣慰的笑。


    “阿嫂你在?說什?麽?”湛君難以置信,瞪大了一雙空洞的眼,忽然大喊大叫起來,“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又看?元衍,還?有他手裏的刀,驚恐萬分,怒喝道:“你滾!你快滾啊!”不知不覺又是淚流滿麵。


    “阿澈,阿澈!”


    已然是懇求。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答應我,千萬顧好鯉兒?,天地偌大,他隻有你一個親人可以依傍,你帶著他,好好活,無論如何也……”


    她還?有話要說,可說不出來了,隻急喘著,已然油盡燈枯。


    撐著最後一口氣看?向元衍,催促道:“快、快啊!”


    氣喘不止,已是隻有出的沒有進?的了。


    元衍拔出刀,往床榻靠近了一步,仍舊麵無表情。


    湛君看?他像看?惡鬼,張開雙臂擋在?衛雪嵐身前,又飛快去看?左右旁的人,哭著哀求:“你們快救我阿嫂啊!”


    “拉開她。”


    立刻兩個人上前,一左一右拉著,將湛君架離了床榻。


    “放開我,快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啊!”


    湛君哭喊著,掙手踢腳,可是被死死製著。


    燭光下衛雪嵐汗濕的臉龐上有溫柔的笑,她對元衍說:“多謝。”輕的幾?乎聽不到。


    “我也要謝你。”


    說罷,他提起刀。


    元衍的刀很快,他的手也很穩,隻一下,湛君看?見血潑出來。


    她忽然想?起六個月前的那一天,覺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也是這樣多的血,流不盡似的……


    忽然哭也哭不出來。


    嬰兒?的啼哭隻有一聲,微弱的如同他母親的生命。


    “是位小郎君呢。”


    一陣手忙腳亂。


    湛君手腳頹著,竟然無悲無喜。


    衛雪嵐還?未死。


    她怒睜著眼睛,雙手攥著身下的褥子,手背青筋墳起。


    孩子被很快包好,產婆抱著過來,挨近了衛雪嵐。


    這會兒?他已經能夠很連續地哭,但聲音還?是小小的。


    使女捧著衛雪嵐的臉,稍稍側過去一些。


    產婆抱著孩子,又往前送了一點。


    衛雪嵐臉上有奇異的平靜,她用力,母子兩個額頭相?貼。


    忽地她頭頸一軟,頭後仰去,自此無聲無息了,這時兩顆眼淚才自她頰上滾滾而落。


    使女中?易動情的,此時已悄然哭了起來,便是幾?個飽經世事的產婆也免不得眼眶鼻頭俱酸澀。


    小孩子還?隻是細細地哭。


    “啊!”一聲痛苦的嘶吼,湛君竟有了萬鈞之力,甩開了兩個押她的使女,旋風一樣跑了出去。


    元衍尚在?悵懷,觀此變故,大吃一驚,提步追去,隻見滿園枯木,月掛橫柯,翠羽幾?聲啾嘈。


    出梅苑見一隊帶甲巡邏的護衛,見著元衍,紛紛停駐。


    對望片刻,有人伸手指了個方?位。


    元衍慌忙去追。


    路上又碰見元澤。


    元澤見著他就瞪大了眼,盯著他腹部瞧。


    元衍低頭一看?,見腰腹處洇出了好大片的血。


    傷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裂開的,竟也沒覺到疼。


    “二兄怎麽不好好養傷亂跑!傷口裂的多了,就不好長了!”


    還?不知道這是今天第二回 裂開,否則就哭出來了。


    元衍此刻無暇他顧,對元澤道:“幼猊你來的正?好,快助我找人!”


    “找誰?不論誰,我去找,二兄快去裹傷,先去我那裏。”


    到底也沒能裹上傷。


    人是元澤先找到的,在?池塘邊的石頭底下。


    她窩在?那裏哭。


    元澤幾?次欲上前,又都退回來,攥了攥手,沒發出一點聲響,去找他二兄過來。


    元衍過去的時候,元澤就在?茶花底下站著,遠遠地瞧。


    湛君還?在?哭,隻是沒有了眼淚,也沒有了哭聲,隻是在?哭。


    元衍在?她身前蹲下,看?了眼粼粼的水麵,心裏生出慶幸來。


    他對湛君說:“你侄兒?在?哭,你不去看?看?他麽?”


    “為什?麽我要承受這些?我非承接大任之人,天為何要降這些災禍與我?”她一副迷茫神色,問?罷,抿起嘴又哭起來,哭聲有了,眼淚亦有。


    元衍不回答她,隻是說:“怎麽這麽多眼淚?”抬手想?給她擦。


    湛君甩開他的手,猛地推他肩膀,惡狠狠地,他兩隻胳膊向後撐著才沒倒下。


    “都是你!你是拖我進?深淵的惡鬼,我這輩子被你毀了!”


    第81章


    湛君又生起病來。


    病得很重, 躺在榻上意識混沌,眼睛閉著也一直有眼淚流出來。


    她好像忘記了自己在哪裏,也忘掉了那些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可怕的事情?。


    有人拿濕帕子給她擦臉的時候, 她用沙啞的聲音問:“英娘,先生什麽時候回來?”說完她哭起來, 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我都快死了, 他怎麽還?不回來?”


    英娘卻不回答她。


    在“英娘”長久的沉默中,她恍惚是意識到些什麽,突然停止了哭泣,而後很長時間沒有再動彈一下。


    二月裏已經是春天了, 草長鶯飛, 生機勃勃。


    杏花開的時候,湛君終於養好了病, 女醫診罷脈, 告訴她自明日起便不必再吃藥了, 又略叮囑了幾?句話?, 女醫請退, 湛君淺笑著同她道謝, 喚來漁歌代為相送。


    漁歌送罷人,再入內室時, 因見湛君靠坐在憑幾?上, 一副失神模樣, 便將腳步放的更輕了些,無聲在她身側停立, 恭敬垂首。


    “他為什麽不來看我?”


    聲音突兀響起,漁歌訝然抬頭。


    見眼前人正?蹙眉看著她, 眼神專注,似乎是在等著她回答。


    漁歌一時間呼吸都停了,上揚的嘴角怎麽也壓不住,“……二郎傷重,如今正?在養傷,乃是醫工囑咐,隨意不可行走,這幾?日許是也好全了……”聲音簡直算得上輕快。


    湛君請點了下頭,道:“好,知道了。”


    漁歌不再開口,隨意找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元衍很快來了。


    湛君聽見聲音,抬眼望去,兩人目光相接,元衍沒有再動。


    “為什麽不過來呢?”她低下頭,小聲地問,長睫顫如蝶翼。


    元衍抬起腳,好一會兒才落下,後麵幾?步路倒走得連貫輕盈。


    待元衍到了近前,湛君複抬起頭,微微仰首,看著他,朝他伸出來一隻手,纖長瘦弱,白的不像話?,玉雕就?似的。


    元衍抿緊了唇,沒有接。


    見狀,湛君撐著憑幾?起身,伸長了手,於是便摸到了,然後抓住,輕輕拽了下。


    元衍唇抿得更緊,一雙眉也皺起來,卻到底往前去了一步,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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