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卻未抬頭看?她一眼?,該涮肉的涮肉,該啃骨頭的啃骨頭。


    羊肉片鮮嫩味美,林歲晚吃得?舌頭都快吞掉了。


    美食當前,竟然還有心思隻顧著鬧脾氣,她阿娘真?是太不知?輕重?了!


    隔壁那桌,趙拙言隻半碗酒下?肚,竟然就開始耍起酒瘋來。


    他將胖胖的身子搭在了林曄亭肩頭,十分親昵道:“妹夫,你說咱倆為何就這般有緣呐!先是你死皮賴臉地娶了我妹妹,接著你兒子又死皮賴臉地娶了我閨女,咱們這就成了兩重?親家!如?今你也被發配來了北疆,咱們又能在一起喝酒了,嘖!緣分,當真?是緣分啊!”


    林曄亭端著酒碗慢條斯理地品著,那姿態十分從容淡定,可握著筷子的手背上卻已經鼓起了青筋。


    趙拙言揮著圓胖的大手,“啪啪”地拍著林曄亭肩頭,繼續找死道:“唉,妹夫,妹夫!你倒是應個聲啊,不是大舅哥說你,就你這悶葫蘆性子,以後肯定得?吃大虧,瞧瞧,被流放發配了吧!”


    林曄亭暗暗運了一口氣,心想這廝到底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趙拙言一口一個“妹夫”地占著口頭上的便?宜,但其實真?正論年紀的話,林曄亭比他還年長將近一歲。


    林曄亭的妻子趙婉娘與趙拙言並?非同胞兄妹。


    趙婉娘之父趙簡之,與趙拙言之父趙繁之乃同族兄弟,都出自於揚州百年世家趙氏之嫡支正房。


    若隻論血緣遠近,兩人已經是出了五服,可關係卻極其要好,即便?都各自成婚後,也依然親如?一家似的。


    趙簡之一生隻得?一女,趙繁之卻兒子多得?快要養不起,索性就挑了一個讀書最好的,連夜打包過繼給?了好兄弟。


    趙拙言自小?就沒個正經,半點也不介意被自己親爹送給?了隔壁的幹爹。


    都是爹麽,能有多大差別呢?還白得?了一個比自己小?半歲的軟糯妹妹,當真?是賺了!


    林曄亭放下?酒碗,淡淡道:“你被流放來北疆的第二年,嶽父就因病去世了,七堂伯(趙繁之)神色憔悴地來了京城武安侯府,找到婉娘說,要把你的名?字從嶽父名?下?劃去,他要換一個孝順老實的兒子,重?新過繼到嶽父名?下?,婉娘沒同意。”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趙拙言瞬間清醒過來,坐直了身子,似哭似笑道:“你這人太正經,當真?是沒意思得?很?,婉娘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


    第36章


    趙家人少屋多, 很容易就住下了一大群上門的親戚。


    除了林歲曉和林歲午、秦世亮和秦世傑這兩對兄弟需得擠著住在一個屋裏外,其他人都得了一個單獨的房間?。


    林歲晚被安置在了最是精巧的正房暖閣裏頭。


    暖閣西邊連著灶房火牆,東邊跟周紅英夫妻的臥室之?間?, 隻隔著一道垂著厚棉布簾子的小門。


    據說趙華維年幼的時候就住在這裏,夜間?的時候好方便父母照看他是否又踢了被子, 還尿了床。


    如今需要被照看的人換成了林歲晚。


    趙華維那小胖子陡然地?升起了幾?分長?大成人、獨立自主的優越感?,悄悄告訴林歲晚道:“小外甥女,踢被子無?妨,可千萬不能尿床啊,尿床是要挨揍的。”


    這是趙華維的經驗之?談。


    “我早就不尿床了。”原身?倒是尿過,但這不能算到小餓死?鬼頭上。


    趙華維歎了口?氣,心想現在的晚輩真是太?好麵子了, 一點都不實誠。


    周紅英提著一大桶熱水進屋,見兒?子又在弄怪,便嫌棄攆人道:“別在這兒?杵著了, 快找了你阿爹燙腳去,今兒?你喝了不少羊湯,記得把夜壺拿進屋放床腳,不準尿床上啊!”


    趙華維被阿娘揭了短, 在小外甥女那驚訝又無?辜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周紅英將桶裏的熱水和榆木澡盆裏的涼水兌在了一起,摸著溫熱正好。


    她直接將林歲晚抱了過來,利落地?上手開始扒衣裳:“今兒?隻洗澡啊,明日應該會天晴,等到午時日頭正好的時候,外祖母再給你洗頭發。”


    周紅英很快就將林歲晚給脫了個光不溜丟, 用?一張棉布帕子裹住了林歲晚的頭發後,順手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催促道:“快去熱水裏泡著,別受涼了。”


    小餓死?鬼自穿書以來頭一回被這般對待,白嫩的小圓臉瞬間?紅成了大蘋果。


    周紅英沒管這些,小娃娃都喜歡裝大人。


    自家那混小子自六歲後,就不肯再讓自己給他洗澡了,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


    周紅英從裝著洗浴用?品的小竹筐裏先拿了一塊新?的絲瓜絡出?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重新?取了一張軟布帕子。


    小女娃娃皮膚嫩,用?軟布帕子就好。


    不像自家那隻泥坑裏打滾的皮猴子似的,不到兩個月就得搓壞掉三?個絲瓜絡。


    林歲晚不用?自己動手,還沒泡明白過來呢,就被外祖母在全身?上下都抹了香胰子,麻溜地?將正麵反麵側麵都刷洗了幹淨後,用?一張更為寬大的棉布帕子給裹著抱到床上了。


    周紅英從床邊的立櫃抽屜裏取了一個小巧精致的白瓷瓶出?來,用?木勺子從裏麵挖了一坨蛇油香膏捂在手心裏化開後,仔仔細細地?抹在了小娃娃的臉和手上。


    小娃娃皮膚稚嫩,半點也禁不起風霜,臉上還好,隻是有些幹燥起皮,可一雙小手卻都已經皸裂開了,那跟蜘蛛網似的的血紅細縫瞧得人實在揪心。


    就是棗花村裏家境殷實農戶之?家,都能將自家閨女的手養得白嫩呢。


    可這好好的侯府千金,卻被至親連累得憑白遭此大罪,也不知那位逃婚的貴妃娘娘可曾心裏有愧過?


    周紅英見小小娃娃好奇地?嗅著手上的蘭花香膏味,燦如星子般的眼裏隻有歡喜,麵上更無?半分陰霾,心中憐意更甚。


    她給林歲晚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白色細棉布中衣,將人溫柔地?塞進被窩後,又叮囑關懷道:“夜壺就在床腳擱著,外祖母將油燈挪到窗台那邊,夜裏就不熄了,你想要起床方便時也瞧得見,若是有什麽不適,大聲喚外祖母就是,千萬別忍著啊。”


    周紅英反複交代了兩遍後,才喚了趙拙言進屋,一起抬著澡盆子出?去了。


    林歲晚聞著藍色印花棉被上還殘存的陽光的味道,一時隻覺身?心都仿佛變得溫暖起來。


    *


    第二日果然天晴,林歲晚起床的時候,日頭都升起快一丈高了。


    其他人早就已經起床,還都用?過了早飯。


    趙拙言逗小娃娃道:“咱們早上吃的羊湯龍須麵,那羊湯醇厚鮮美,麵條爽滑彈牙,再臥上一顆荷包蛋,搭一小撮豌豆苗,嘖嘖……,就是神仙吃了,估計也想著要下凡。”


    林歲晚穿著一身?嶄新?的粉紅群襖,丫髻上綁著兩隻小銀鈴鐺,這是外祖母為她準備的新?衣首飾。


    知道自己錯過了一頓神仙都要下凡的早飯後,小餓死?鬼難過得險些要哭出?來。


    周紅英見狀瞪了趙拙言一眼,趕忙將小娃娃摟在懷裏哄道:“外祖母都給你留著呢,這就給你煮,不哭啊,別理你外祖父,他就是這麽個招貓逗狗的性子。”


    小餓死?鬼聞言頓時不難受了,隻心裏卻糾結“那我是貓,還是狗啊?”


    趙拙言大約是看懂了小娃娃的糾結,頓時又樂得雙下巴都在不停地?抖。


    外祖母煮的麵條確實鮮美無?比,再配上一疊她醃的甜辣味兒?脆蘿卜條,更是好吃得不得了!


    神仙會不會下凡暫且不知,但小餓死?鬼卻更加地?留戀人間?了。


    小餓死?鬼沒有五感?,聞不見香臭,嚐不了酸甜,但已經穿書的林歲晚卻有,這真是太?好了,感?謝神武帝君!


    另一邊,趙家正堂裏。


    林曄亭恭敬給香案上供著的兩個牌位上香磕頭後,才略帶歉意道:“嶽父嶽母,女婿無?能,連累得家裏的長?輩們都沒了住處,如今還得在您二位這裏借住些時候,還望見諒。”


    林曄亭說完後,轉頭招呼林紹年、林歲曉、林歲午道:“走吧,去將長?輩們給請出?來。”


    林歲晚吃完麵從灶房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瞧見秦雍幫著祖父兄長?他們,將僅剩那輛完好的馬車的夾板給撬開了。


    林歲晚趕緊跑了過去,想要瞧瞧祖父留的後手到底是什麽?!


    夾層被撬開後,裏麵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一塊塊黑檀木鎏金字的牌位。


    林曄亭帶著子孫鄭重行了一禮後,才恭恭敬敬地?將牌位給取了出?來。


    林歲晚有些懵,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她上前想要幫忙,卻被林曄亭給攔了下來。


    林曄亭倒沒有女孩碰不得牌位的想法,隻實事求是道:“你拿不動。”


    幾?十個黑檀木的牌位都是一樣的大小,高有一尺半左右,隻底座厚重得有些出?奇。


    趙拙言取過自家妹子趙婉娘的牌位仔細觀察,在底座側麵鼓搗了許久後,從裏麵取出?了一塊六寸長?、四寸寬、一寸厚的金磚。


    趙拙言兩隻手抱著金磚顛了顛,心想這金磚才是名副其實的金磚啊,特沉!


    他低頭對被金磚給晃迷糊了眼的小外孫女道:“你確實拿不動。”


    趙拙言將金磚放回了牌位底座的暗格裏,對著林曄亭他爹的牌位恭敬道:“老?侯爺,得罪了。”


    說完,又將牌位底座的暗格給弄開了,瞧見了裏麵藏著的金磚後,又給合上了。


    接著他又對著另外一個牌位恭敬道:“老?老?侯爺,得罪了。”


    然後打開暗格,看見了金磚,再合上暗格。


    如此反複六、七回後,趙拙言才極為震撼道:“妹夫,真沒想到啊,你們林家竟然還有這樣的傳統!”


    林曄亭將最後一塊牌位捧下了馬車,並未搭理他。


    趙拙言追在後邊,喋喋不休道:“別啊,咱們可是兩重親家,有什麽不能說的?對了,這牌位藏金的傳統,到底是林家哪位老?祖宗的想主意,從那一代人開始的,當真是惠及子孫的深謀遠慮之?舉啊!”


    林曄亭被煩得不行,卻隻平靜道:“武安侯第一任家主乃貧寒出?身?,怕子孫沒落後衣食無?著,便想了這樣的主意,從此牌位藏金便成了林氏傳統,不管是誰,在大限將至之?前,都會吩咐兒?孫鑄造好一塊金磚,提前封藏進了自己的牌位裏。”


    “祖宗仁善,長?輩心慈啊”


    趙拙言感?慨完後,又嘴賤道:“你如今被貶來了北疆,這輩子還湊得齊熔鑄金磚的金子不?林家這傳統,該不會就要斷在你的手裏了吧。”


    林曄亭麵上瞧不出?喜怒,隻語氣憂愁道:“哎,湊不齊便湊不齊吧,兒?孫自有兒?孫福。先人牌位裏的金子我是沒臉取出?了花銷揮霍的,如今這一大家子的生計,還需得仰仗兄長?呢。”


    趙拙言見此妹夫這般平靜,頓時警惕起來,隻幹笑道:“這話說的,嗬嗬,見外了不是。”


    林曄亭將林氏第一代老?祖宗的牌位放到香案上後,擺手道:“兄長?無?需緊張,我林某也不是隻知攀附吸血的無?能之?輩,您今日若借我百兩銀子,他日我定還你萬兩金,決不食言!”


    趙拙言雙目一亮,隨後撇嘴不信道:“你當我傻呢?!”


    林曄亭嗤笑一聲,施施然地?從懷裏掏出?一遝金票,當著趙拙言的麵點了點,問道:“兩江商會印的鵬程萬裏大額金票,你當真不換?”


    第37章


    換是不換呢?娘的!不能不換啊。


    趙拙言苦兮兮地將自己?攢的私房銀子全都找了出來。


    他?從鞋墊底下掏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 又?從香爐灰裏挖出四個十兩的銀元寶,最後如英勇就義一般,撅著屁股從雞圈籠子抱了個灰陶罐子出來, “稀裏嘩啦”從罐子裏倒出一堆銅錢在桌上。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周紅英語氣涼涼道:“相公, 你還?挺會?藏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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