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在機場候機室偶遇了彭樂。


    彭樂坐在玻璃窗邊打電話,外頭瓢潑大雨洗刷著停機坪。瞟見張弛時,他的眼裏露出一點詫異。他對張弛點頭示意,等張弛在對麵的沙發裏落座後,彭樂目光掃過桌上的登機牌,發現他是去往不同的目的地,彭樂心想:還好,否則這事真有點邪門。隨後他把注意力轉回到電話上,彭樂一臉怒容地說:“訂的航班一再延誤,你之前都不查天氣嗎?”喝令對方馬上把那豬腦子的助理辭退,彭樂掛了電話,用抱怨的語氣同張弛說:“實習生。”


    張弛猜想這實習生是不是叫蘇昊,此人的確是有點丟三落四。彭樂又說:“真巧。”張弛沒有吱聲。彭樂故作不在意地打量了張弛一下,沒話找話,“去海南旅遊?對象呢?”張弛這才轉過臉來正視彭樂,張弛隻穿了件風衣,除了登機牌外,兩手空無一物,他說:“不是,約了人。”張弛有點好奇彭樂的反應,接著他又如實說道:“是商銀的老板,最近在海南參會,我約他下午聊點事情。”彭樂想要掩飾自己的驚訝,沒能成功,他挑起眉毛,“寫字樓拍賣那事嗎?”張弛說是,彭樂看了他一會,臉上露出有點好笑的表情,“都什麽時候了,你覺得還有意義嗎?”張弛說:“不嚐試,怎麽知道沒有用?”彭樂啞口無言,隨後他把臉轉向窗外,喃喃道:“這鬼天氣。”【gzh:泡泡推文書屋,關注一下,再也不怕書荒了!!】


    快中午時雨沒有停的意思,候機室裏所有人都明顯煩躁起來。張弛看了眼手機,他曾在來機場的路上跟商銀老板通知了航班可能延誤的消息,而對方毫無反應,顯然這個會麵對其而言可有可無。張弛收起手機,來到餐台,午餐還沒有開始供應,他撿了兩個徹底冷掉的包子,幾片疑似隔夜的水果,一盒牛奶,回到座位,低頭吃起來。吃完一個包子,他想起來,問彭樂,“你吃嗎?”他解釋一句,“我早飯還沒來得及吃。”


    彭樂搖頭,他時常搞不明白張弛心裏在想什麽,雖然他們是表兄弟,也曾共同度過童年和大部分的青少年時光。起碼在竇方那件事後他不該麵對他如此心安理得。彭樂覺得自己犯了疑心病,雖然表麵大度,他心裏總在不斷地回憶自己和竇方在一起時的點滴,用一種妒夫的心態。而越回憶,他越覺得自己宛如智障。一麵研判著張弛的表情,彭樂忽然開口:“竇方約我分手,就在早餐店,她請我吃了兩個包子。”


    張弛靜靜地吃完另一個包子,菠蘿和草莓都酸得掉牙,他停下筷子,把剩下的小半盒水果扔掉了。彭樂指著牛奶說:“有段時間,竇方非得喝紅棗味的牛奶,我還納悶呢,她說是她以前上學時,吳萍每天早上都給她訂這個牌子的牛奶,根本就是瞎扯。”


    張弛麵對彭樂的質問,多數時候都是沉默以對,這才彭樂看來正是心虛的表現。果然,張弛無奈地說:“你再這樣下去,快成祥林嫂了。”


    彭樂簡直痛心疾首,“張弛,竇方怎麽樣無所謂,她是個外人,我也不信你和她真能有好結果。你把我當什麽?傻子嗎?”


    張弛頓時胃口全無,他定定地看著彭樂,麵色有些複雜,“去投標競買保利的商鋪,是你的主意嗎?”


    彭樂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看見你的投標申請。”


    張弛的麵色很篤定,彭樂表情停滯了一會。他本性並不擅長撒謊,也不屑於撒謊。彭樂說:“我跟三姑談過,三姑開的條件太高了。她根本就不了解現實情況,她背後那群股東也不省事。”他並不想在動機上多做剖析,省得給張弛捉住話柄,“你應該也打聽過,現在投標的公司還有好幾家,流程透明公開,你們不會太吃虧的。”他沒忍住,“反正都要賣,何必便宜外人呢?”


    “寫字樓我不會賣,”張弛忽然笑了笑,“我和竇方也會有好結果,你可以等著看。”他低頭,把兩人之間茶幾上的殘羹冷炙收起來,這時候機室的廣播再次通知航班延遲,彭樂心頭火起,他猛地拽住張弛的衣領,將他往後搡了一把,張弛撞到沙發背上,周圍休息的人都看了過來,彭樂低聲道:“從小在我爺爺奶奶,你姥姥姥爺家,我從來沒碰過你一根手指頭,”他指了指張弛,“以後別再叫我兄弟,忘恩負義的東西。”


    彭樂拎起包離開了候機室。服務員過來收拾餐盤,張弛走到一旁,看到商銀老板來的信息,對方的語氣還算客氣,說:既然天氣不好,就不要出行了,以免旅途中不便,等下次有機會再約見。張弛沒有動,午後雨勢稍緩,他登上了去海南的飛機。


    張弛在海南呆了兩天,又輾轉飛了幾個城市。所接洽的信貸機構,一來是擔心項目風險,二來拍賣迫在眉睫,時間太倉促,最後都表示沒有興趣。這時,饒是張弛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身心俱疲,在回程中,他接到餘行長的電話,張弛接上藍牙,老餘的話語起先很平淡,“小張,最近央行對部分中小銀行定向降準,你聽說了嗎?”張弛一怔,說還沒有,老餘這才有些神秘地說:“這一降準,市場上會有四千億的資金放出來,先到先得,你不妨試試。上次我介紹的那人,姓蔡的,你去找他。”張弛道謝,掛電話後,一麵開車,把文件夾裏的名片翻出來,看清地址後,立即調轉方向。


    這位蔡經理還滿平易近人,在上班時間,一個電話,就約到了附近的咖啡館。把張弛隨身帶的資料翻了一下,蔡經理說:“租金收入還可以,又是國企,應該能估到一個億以上。”顯然他對更具體的數字不甚了解,也不在意,將資料還給張弛,他說:“就是時間太倉促了,根本辦不下來。現在有人競標嗎?”張弛說:“可能有四五家。”蔡經理搖頭,“非公開拍賣嘛,流拍的話,可能還有點機會。起拍價才六千萬,還有四五家競標的,一定會被標走的。”張弛想了想,“我們自己登記了競標資格,如果銀行能開出來審批申請函,我們也可以投標。”蔡經理麵露難色,“就算有函,根據你們公司的授信額度,杠杆也不會太高,你們自有資金不夠充裕的話,恐怕競不過對手。”言下之意,如果沒有成功的把握,他也懶得浪費這個時間了。


    兩人談話暫告一段落,張弛回到公司,彭瑜電話打過來,知道他在辦公室,彭瑜一愣,“你這幾天是不是都沒合眼?”她有點心疼,“你回家休息吧,別弄了。”張弛說:“我讓人把項目材料再改一改。我想明天再約一次姓蔡的。”彭瑜皺眉,覺得他簡直冥頑不靈,“還剩三天時間了,夠幹嘛?”張弛對著電腦,語氣略顯冷淡,“媽,除非現在已經拍賣完成,這座樓登記到了別人名下,否則我都要想辦法。這是爸留給你和我唯一的東西了,你要這麽輕易的放棄嗎?”彭瑜詰問他:“你是不是怪我,怪我和他鬧離婚?”張弛說:“我沒有怪你。”在張民輝死後,彭瑜常陷入一種自怨自艾、疑神疑鬼的情緒中,她說:“上次是我太心急了,如果不是把湖邊那個項目低價轉給了你大舅,可能現在咱們手頭不會這麽緊。現在你大舅肯定不認賬了,你說我是不是太傻了?”張弛並沒有提醒她,上回他也最終同意了簽字,主要原因是為了竇方。想到竇方,他心裏的焦灼稍緩,“爸的事,還有後麵這些事,都不是你的錯。”張弛的聲音很溫和,“你早點睡,別?s?胡思亂想。”


    到了深夜,辦公室裏員工都已離開,張弛把電腦和燈都關閉,室內外陷入了一片漆黑。他走近窗口,仿佛聽見黑色海浪在腳下無聲地翻卷和競相追逐,淡白的月亮則被溫柔擁抱著。張弛頭朝著窗,躺在沙發上,手機屏幕在閃爍,他接起來,竇方沒來由地說:“你看見月亮了嗎?”張弛扭頭望了望窗外,“月亮怎麽了?”竇方好似發現了新大陸:“好像躺在蚌殼裏的一顆大珍珠!”張弛安靜了一會,“你會心靈感應嗎?”竇方更高興了,“如果我們直播砸蚌取珠,應該會有很多流量吧?就像賭石的那種視頻。”張弛不再做聲,竇方兀自又換了話題,“你還在海南?玩得高興嗎?”張弛懶懶地說:“還行。”竇方東拉西扯了幾句,這才進入了主題(她盡量不露出一副斤斤計較、小人得誌的嘴臉),“邢佳不幹了!”


    不等張弛追問,竇方已經迫不及待向他轉播了事件的全過程,簡單來說就是:自從燒烤被揭瘡疤那天,馬躍就恨上了邢佳,之後邢佳上班遲到早退,馬躍抓住機會狠批了邢佳幾次,前幾天邢佳躲出去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馬躍要她加班,她突然就哭著跑啦,說她不幹了,“朱敏說,她男朋友實習也丟了。我明天要去廟裏燒香還願。”


    張弛啼笑皆非,“你的心眼是不是太小了?”


    “不是啦。是我這個月領到了五千塊錢工資,老韓還給我們拉來了五萬塊錢的第一筆投資,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燒香還願?”


    “可以等我回來一起去嗎?”


    竇方爽快答應,“你要不要把自己的微信名改一下?叫圓圓的哥哥。”


    張弛不解,“圓圓是誰?”


    “你先改好再說。”


    眼睛盯著對話框裏張弛的名字變成了“圓圓的哥哥”,竇方才笑嘻嘻道:“你看我的狀態。”張弛翻到竇方的主頁,那裏曾是一片空白。他看見她的主頁發布了竇方的照片,她頭發長了,挑染了幾綹粉色,臂彎裏抱著一隻毛色雜亂、兩眼圓瞪的幼貓,一人一貓兩顆腦袋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起。


    竇方宣布說:“我是方方,她是圓圓啊。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第五十五章


    張弛再次去找了蔡經理。初次見麵時蔡經理還對他保持著客套,這回就顯得很無奈了,“張總,你們公司管理混亂,股東之間關係又太複雜,後麵再貸款逾期,我在領導麵前也沒法交代。其實我很不明白,就你們公司情況,你花這麽大的代價把項目贖回來,也不見得有利可圖呀,難道彭總還有辦法把這個爛攤子轉虧為盈嗎?”


    張弛說:“蔡經理,這兩年商業地產還很有活力。我們這棟樓有位置優勢,客流量大,我們最近一直在招商,已經有品牌商同意入駐了。”他把文件袋裏的備忘錄推到蔡經理麵前,“這次貸款絕不會逾期,我可以拿我名下公司的股份跟你擔保。”


    蔡經理笑了,“你擔保?你多大年紀?”語氣又一轉,“不過,比你彭總來,我倒更相信你一點。這些招商都是你談的?聽說彭總一發脾氣就炒人,公司現在招商這一塊根本就沒人管了嘛。”


    “是我談的。”張弛明白對方的心理, “蔡經理,你的傭金我可以付雙倍。”


    蔡經理把文件袋拿在手裏掂了掂,總算鬆了口,“這些材料我拿回去,給領導看一看。”他目光在張弛臉上一盤旋,笑哈哈道:“能做到這一步,不容易啊,小夥子。我兒子比你小幾歲,剛二十,還天天在家裏打遊戲呢。”


    和蔡經理分手後,張弛回到公司。因為各種物業費糾紛,樓下的商場早已人去樓空,跟外頭熱鬧的街景比起來,更顯得凋零。整整兩年,彭瑜都對此視若無睹,她的口頭禪是:別人都不管,憑什麽我管?張弛雙手插兜,在空曠的大廳裏佇立了一刻,通過電梯來到樓上,而蔡經理的電話已經過來了,他表態說:預批信有辦法開出來,但恐怕額度不高。張弛問額度多少,蔡經理故作為難地說:隻有百分之五十。不等張弛答複,蔡經理又頗為體貼地說:我估計是不夠,等投標到手,那些雜七雜八的支出不會少,我再想想辦法。張弛表示感謝,當即叫財務打了十萬塊給蔡經理的私人賬戶。


    這段時間彭瑜對公司的財務尤其謹慎,款才出去幾分鍾,彭瑜的電話便追了過來,“是你讓財務打錢給姓蔡的?”張弛把情況略微解釋了,彭瑜當場便發火了,“事情還沒辦成,就打錢給他?我看這人根本就不靠譜。”


    “餘行長介紹的人,應該沒問題。”


    “姓餘的又是什麽好人嗎?見死不救,還說是你爸的老同學?再說,你真想讓姓蔡的出力,就得吊著他的胃口,像你這樣,隨便十萬塊給了,他還會幫你嗎?你以為他扯額度的事是為什麽?就是找借口騙你的錢呀。”


    張弛很冷靜,“媽,生意場上就是這樣,無利不起早,用不著說一個騙字。我隻要結果,就算姓蔡的中間耍一點心思,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彭瑜愕然,“你才多大,教我做生意?我告訴你,做生意第一條,要有防心,尤其是老餘、老蔡這種人。”


    張弛忍無可忍,“老餘、老蔡他們並不欠你的,沒人有義務要幫你。你對所有人都提防,對誰都不放心,為什麽不提防身邊的人?”


    “你說什麽,我身邊有誰要提防?”


    張弛說: “媽,公司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十萬塊錢而已,我們還虧得起。如果因為這點錢喪失了最後的機會,你我都會遺憾。”


    彭瑜依舊滿腹怨言,“你以為我願意管嗎?我隻是告訴你,明天就拍賣了,這事根本就沒戲,咱們還折騰個什麽勁呢?”


    手機微微一震,張弛立即翻開郵箱,看見蔡經理傳過來的郵件,附件正是一封銀行蓋章的《意向性授信函》,並且對大樓的估值為1.2億,還要略高於正常市價。張弛說:“我剛收到蔡經理的授信函。”彭瑜聞言也有些懵,“這麽快,是假的吧?”張弛說:“是真的,額度是百分之六十。”彭瑜始終對這事持懷疑態度,她覺得一切都太巧了,怎麽自己兩年辦不成的事,張弛短短十來天就辦到了呢?就在拍賣的前一天。她警告張弛,“你還是防著點,這隻是意向書,過兩天他隨便找個借口,說審核不通過,最後批不下款,還是勞民傷財。”張弛說:“批款的事情再說,現在有這個就夠了。”當即把郵件轉發給助理,提交了完整的投標申請。


    次日,彭瑜和張弛很早來到公司,其餘一些小股東也陸續到了。大家的臉上都略見緊張,送了咖啡來,也沒有人去接。彭瑜的鞋跟在地板上輕輕地叩著,她扭頭一看,見張弛站在落地玻璃前,手指滑動著手機屏幕。窗口微敞,風把他的頭發吹動,他的臉隱沒在光影裏。


    彭瑜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輕時的張民輝。她恍了一回神,走過去,對張弛說:“媽媽覺得你做的很對。這個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買回來。”張弛抬眼看向彭瑜,彭瑜背對著眾人,聲音很輕,“沒關係的,如果最後標得太高,我還會想辦法。”這時手機震了,張弛沒顧得上彭瑜,走出了會議室。


    是竇方發過來一張一萬塊錢的轉賬截圖,“還差九十九萬。”伴隨一個揚眉瞪眼、奮然握拳的表情。張弛知道她剛從馬躍那裏領到一筆錢,大概也就是一萬塊這個數。他沒拒絕,隻是關切地問:“你還有錢吃飯嗎?”


    “那當然。你猜猜我一會去吃什麽?”她發過來一張在餐館自拍,從那土洋結合的裝修、門可羅雀的場景,張弛立即猜出來,“鐵板牛排。”雖然竇方這個人盲目追捧時尚,對美食的口味卻如小學生一樣簡單。彭樂曾吐槽說那玩意簡直不能稱之為牛排,根本就是醃製了太多天的合成肉。張弛也深有同感,他說:“這餐館看起來像要倒閉了。”竇方頗為傷感,“這可是我們縣城的第一家牛排館,以前誰來這吃飯,要吹好幾天的牛。”張弛記得曾在哪裏看過一句話,人一生中唯一不會消退的感覺是味覺,這話在竇方身上得到了驗證。竇方又說:“所以我得多來幾次,興許就不會倒閉了。改天你回來,我請你吃牛排怎麽樣?然後我們再一起去山上拜拜。”張弛說好,“明天吧。”


    之後竇方有幾分鍾都沒發言。張弛看見對話框幾次編輯中斷,最後她沒頭沒腦地說:“張老師請我吃過牛排,他人很好的。”


    背後突然玻璃門被敲得砰砰響,張弛轉頭一?s?看, 見彭瑜衝他怒目而視,他收起手機,回到會議室,大家臉上表情都不好,彭瑜的語氣很衝,表情極度失望,“我們的授信函被取消了。你給人騙了!”


    張弛看著彭瑜,好一會,他問:“拍賣怎麽樣?”


    “被拍走了。一家沒聽說過的公司,”彭瑜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從開始投標到得知失敗的一瞬間,她的牙關都在打顫,“不到七千萬,便宜他們了!”室內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如喪考妣,之後有人出主意,“跟對方聯係一下,加點價,看能不能買回來?我們這招商已經有眉目了,後麵估價肯定會漲,不管是再轉手還是融資,都遠不止這個數呐。”


    張弛說:“沒有用,他不會同意的。”


    彭瑜忽然狠狠瞪他一眼,“你還自作聰明?”


    張弛起身往外走,他腳步很快,到了車上,蔡經理的電話已經來了,張弛一邊開車,接通了藍牙,蔡經理也很懊惱,一再跟他道歉,“本來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行長一個電話過來取消了,說定向降準是為了扶持小微企業,你們的貸款違反政策。這事有點古怪的,可能跟你們的拍賣有關係。”蔡經理堅持要把十萬塊退回來,張弛說:“蔡經理,這件事再說吧。”到了彭樂樓下,他把車子停在道邊,徑直上樓。


    彭樂來開的門,他一手拎著西裝外套,拿了車鑰匙,“你來的不巧,我正要出門。”


    張弛把文件袋拍到彭樂胸前,彭樂抽出文件看了一眼,是他用關聯子公司投標保利大樓的登記表。公司登記的法人並不是他,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幹嘛?”


    張弛連質問也沒有,隻說:“你把投標取消吧。”


    彭樂低頭琢磨了一會,他沒再否認,反問他:“取消?一千萬的押金,你在開玩笑嗎?”


    “我們公司的投標比你高,也有意願買,你的押金會退回來。”


    “拿什麽買?你們的授信函都取消了。”


    張弛定定地看著彭樂,彭樂不想跟他對視,他聳了聳肩,把鑰匙和外套又丟至玄關,走回客廳坐下,隨手把遙控器抄起來,臉上擺出一副漠然的表情。張弛說:“你不取消,我會舉報,另外兩家投標的公司各收了你一百萬,配合你串通投假標,壓低標價,這次拍賣取消,你損失的就不止兩百萬。”


    彭樂的臉色突然變了,在一瞬間的狼狽、疑惑、慌亂之後,他緊攥著遙控器,站起身來,冷笑著,“你不就認識一些搞國安的人嘛,濫用職權是不是?是竊聽還是跟蹤?兄弟,這種手段用到家裏人身上了?”他提起拳頭,到了張弛麵前,“怎麽,你覺得我們彭家還不夠倒黴,想把我也弄進去你才高興?你他媽失心瘋了吧!我告訴你,我買這個項目是在幫你們,要是項目留在三姑手裏,遲早得玩完!你爸去世時我幫過你多少,以前我爸又幫過你爸多少?”他氣急敗壞,“給狗一口吃的,狗都知道搖尾巴,你他媽還不如一條狗!”


    張弛對彭樂的咒罵置若罔聞,他冷淡地說:“不踢寡婦門,不挖絕戶墳,坑自己家人這種缺德的事,你比我能幹得出來。我今天來找你,是好心跟你商量,你自己不取消投標,我說到做到,你不用擔心我沒有證據。”


    張弛轉身離開,推開門的同時,彭樂默默地望著他,忽然笑了一聲,說:“我真是沒想到……”


    “為什麽?”張弛回眸,“不是你說的嗎?這世上沒有童話。”


    張弛啟動車子,他沒有回公司,也沒有去見彭瑜。他在熙攘的車流中緩緩移動,寸步難移,離開了市區,視線裏豁然開朗,張弛踩下油門。在他沉思之時,有數個未接電話,張弛趁隙瞥了一眼手機,看見蔡經理的一條信息:行長這邊鬆口了,拍賣還有戲嗎?在日落之前張弛回到了縣城,他走進家門,看見餘暉投進空寂的客廳,竇方不見蹤影,應該是還沒下班。他看見筆記本電腦還攤開放在沙發上,畫麵停在偶像劇的一幕。


    張弛在客廳裏站了一會,他返回臥室,把抽屜裏的硬盤拿出來,連接上電腦。


    硬盤是屬於張民輝的遺物,裏麵保存了他自出生以來的所有照片,大多數是獨照,有的是和張民輝及彭瑜的合影。張民輝熱衷於整理照片,還打算等張弛有了孩子,把寶寶的照片也放進去,“等老了再看,是不是很有意義?你一生投射的倒影都被珍藏在這裏。一幀一幀,你忘記了,它都不會忘。”


    張弛一張張地看過去,他的目光忽然停駐在了屏幕上。


    竇方今天沒有去利馬竇上班。吃完牛排和一大杯冰淇淋,她到大學學校裏溜了會彎。這期間她在籃球場旁欣賞了一會男大學生的英姿,有個男生投球的動作很帥,讓她想起了張弛。還有個穿製服的校警一邊啜奶茶,一邊給道邊的汽車貼罰單,那畫麵也讓竇方遐想了一會。最後她被一夥大學生抓進了溜冰場,這裏正在舉行一場聲勢浩大的求愛儀式,為了營造氣氛,整場熄燈,伸手不見五指,竇方在觀眾席舉起手機,充當了英文字母love中一個渺小的點兒。等場館的頂光打開時,男女主角正在玫瑰花圍成的愛心中擁抱,燈光傾灑在他們周圍。


    男主角還在跟女主霸氣表白:“寶貝,知道我為什麽選擇溜冰場嗎?因為你膽小,一上冰場就隻會傻傻站著,這樣我跟你表白,你就沒法逃走,要摔也隻能摔在我懷裏。”女主角則一臉嬌羞地用拳頭捶他胸口。


    竇方心想:真是把無聊當有趣。另一方麵又覺得有點浪漫,她在場館裏傻坐了半晌,起身時,她發現自己手裏也獲贈了一支怒放的玫瑰。竇方如夢初醒,順著人流往外走。


    剛下台階,她看見了張弛。兩人都一怔,然後加快腳步,在路燈的光下相遇了。


    張弛平複著激動的心情,他一雙極亮的眼睛看著竇方,“我想起來了。”


    “噓,”竇方止住張弛的話頭,她伸出雙手,把玫瑰送到他麵前,“送你一朵玫瑰花。”張弛接了過來,竇方又有點不好意思,這樣怎麽感覺她在跟他求愛?她投進張弛的懷裏,把腦袋靠在他肩頭,閉上眼睛, “我剛才在夢裏看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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