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的眼角忽然有些濕潤,像是風不經意地鑽入眼底,吹下了她眼前朦朧的一片。深思恍惚間,有尖銳的恐懼深深地攫住她的心頭,會不會來日,她也會如太後一般,連自己的兒女也不能保全?


    她不敢,也容不得自己做這樣悲觀而無望的念想。打斷她思緒的是皇帝沙啞而低沉的聲音。皇帝神色黯然:“如懿,你會不會覺得朕太過不顧親情?”


    這樣的話,她如何答得出。若是說皇帝不顧親情,固然是冒犯龍顏。若是說皇帝顧念親情,那麽端淑算什麽?來日若輪到自己的璟兕,那又算什麽?她胸腔內千回百轉,終究隻能道:“皇上心中,大局重於私情。若在尋常人家,固然是兄妹之情與大局之間選擇兩難,可是生在天家,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但願從此以後,皇上再無這樣的不得已。”


    皇帝黯然一歎,攬過如懿的肩:“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當日許端淑再嫁之時,朕就已經想好,這是最後一次,大清的最後一次,再也不會有遠嫁的公主了。”


    自此,太後果然靜守在慈寧宮內,半步都不出,隻拈香禮佛,日夜為端淑長公主祝禱。宮中之事悉數在如懿手中,而嬪妃們亦朝夕殷勤請安,翊坤宮內時時笑語盈盈,衣香浮動。


    此時,如懿抱了永璂在懷,聽著嬪妃們在坐下閑談,亦不過淡淡含笑。綠筠因著三阿哥永璋不似從前那樣在皇帝跟前沒臉,也多了幾分從前的開朗,奉承著如懿道:“話說回來,還是嘉貴妃和四阿哥太貪心不足了。皇上略略抬舉些,便得隴望蜀,盯著她不該想也不配想的東西。”她遞過一個黃金柑逗著永璂笑道:“現放著皇後娘娘親生的十二阿哥呢,她也做起這樣的夢來了。”


    如懿淺笑道:“本朝並無非要立嫡之說。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立過多位大妃,元妃佟佳氏生了褚英和代善,繼妃富察氏生了莽古爾泰和德格類,最後一位大妃烏拉那拉氏生了阿濟格、多爾袞和多鐸。可是最後繼位的卻是生前為側妃的葉赫那拉氏所生的太宗皇太極。說來太祖早年也不過是庶子而已。所以本宮看來,隻要有才學,能為江山出謀出力,才是皇上的好兒子。咱們不論嫡庶,隻論賢能。”


    這一席話,聽得綠筠心悅誠服。海蘭亦柔緩笑道:“論起來除了嘉貴妃,就是純貴妃皇子最多,三阿哥又是長子,更是其他皇子們的榜樣。永琪每每回來都說給我聽,三阿哥是如何如何沉穩,有三阿哥在,他做事也有個主心骨了。”


    這話是謙遜,亦說得綠筠眉開眼笑,欣喜不已:“永琪這話最懂事,真真他們幾個都是好兄弟,不像嘉貴妃教出來的孩子,沒個好臉色對人。”她說罷,繼而正色,豎起雙指,“隻是臣妾的阿哥無論好與不好,臣妾都在此發誓,臣妾的孩子隻懂效忠大清,效忠皇上,效忠未來的主子,絕無半分奪嫡妄想。”


    如懿似是十分意外,便沉靜了容色道:“好端端的,說這樣的話做什麽?”


    綠筠無比鄭重地搖頭,緩緩掃視周遭眾人:“臣妾有著三阿哥和六阿哥兩位皇子,難免會有人揣測臣妾會倚仗著兒子們不尊皇後。今日,臣妾便索性在這裏說個明白。在座的姐妹們或有子嗣,或來日也會誕下皇嗣,不如今日一並分明,以免以後再起爭端,叫人以為咱們後宮裏都失了上下尊卑,亂了嫡庶規矩了。”


    她說罷,海蘭亦鄭重屈身:“純貴妃姐姐久在宮中,見事明白。臣妾跟隨純貴妃姐姐,唯皇後娘娘馬首是瞻,絕無奪嫡生亂之心,否則神明在上,隻管取了臣妾滿門去便是。”


    她這一說,和人還敢不起身,一一道了明白。


    如懿聽眾人一一起誓,方示意容珮扶了為首的綠筠起來,含了溫煦笑意道:“純貴妃與愉妃教子有方,連本宮看著都羨慕。”她望著坐下一眾年輕妃嬪,尤其注目著忻嬪和穎嬪道:“你們都年輕,又得皇上的喜愛,更該好好為皇上添幾個皇子。”


    忻嬪和穎嬪忙起身謝過。嬿婉坐在海蘭之後,聽著嬪妃們鶯聲嚦嚦地說笑不已,又句句說在孩子上,不免心中酸澀,有些落落寡歡。且她雖得寵,但在如懿跟前一向不太得臉,索性隻是黯然。


    如懿見嬿婉訕訕地獨坐在花枝招展的嬪妃之中,話鋒一轉:“令妃,今日是你的生辰,皇上昨日便囑咐了內務府備下銀絲麵送去你宮裏,還另有賞賜。咱們也賀一賀你芳辰之喜。”


    嬿婉驟然聽見如懿提起自己的生辰,忙撐著一臉笑容:“臣妾多謝皇後娘娘關懷。”


    如懿看她一眼,神色淡淡,“今夜皇上大約回去你宮裏,你好好伺候著吧。”


    嬿婉聽如懿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十足十是一個當家大婦對卑下侍妾的口吻。想著如懿也不過是由侍妾而及後位的,心口便似被一隻手狠狠攥住了揉搓著,酸痛得透不過氣來,臉上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笑容有稍許褪色。


    忻嬪與穎嬪都與嬿婉正當寵,年輕氣盛,便也不大肯讓著,嘴上賀壽,臉上笑容卻淡淡的。如此,大家說笑一晌,便也散了。


    到了午後時分,皇帝果然派了小太監進忠過來傳旨,讓嬿婉準備著夜來接駕。進忠笑眯眯道:“皇上午膳時分就惦記著小主親手做的旋覆花湯和鬆黃餅,可見皇上多想念小主。”


    春嬋故意打趣兒笑道:“旋覆花湯易得,拿旋覆花、新絳和茜草煮成就好,可這鬆黃餅卻不好做。春來鬆花黃,和蜜做餅狀,得用三月的鬆花調了新蜜做成,現在哪兒得呢?”


    進忠的目光黏在嬿婉身上,覥著臉拉著嬿婉的衣袖道:“小主,春嬋姐姐慣會哄人玩兒。皇上惦記著令妃小主,就沒有小主做不到的。否則皇上怎麽會日思夜想著呢?”


    春嬋哪裏不曉得嬿婉的心思,忙扯了進忠的手揮開,道;“小主,您瞧進忠這個猴崽子的油滑樣兒,都是小主慣的。”


    嬿婉取過一雙翡翠嵌珍珠手釧套在玉臂上,笑吟吟道:“本宮肯慣著進忠,那是進忠有值得本宮慣著的地方。進忠,你說是不是?”


    進忠忙打了千兒道:“奴才多謝小主賞識之恩。”


    嬿婉試了試那手釧,對著窗外明朗日色,手釧上的翡翠沉靜通透,如同一汪綠水,那珍珠在日光照耀下,更是光滑流燦,熠熠生輝。嬿婉搖了搖頭,順勢將手釧脫出,放在了進忠手上:“皇後當年怎麽賞識你師傅李玉,本宮就怎麽賞識你,都是一樣的。你師傅的今日就是你的來日,別覺得有什麽不如人的。”


    進忠忙磕了頭道:“小主的教誨,奴才沒有一日不記在心裏的。當初奴才家裏缺銀子使,奴才的月錢不夠,是小主一次次周濟奴才家裏。小主的大恩,奴才至死不忘。”


    嬿婉淺淺一笑,如嬌花初綻:“靠人周濟能過一時,卻過不了一世。想要以後永遠不缺銀子,也不求人,便要自己爭氣。去吧,去皇上跟前好好當差,有你的好。”


    進忠死死地攥著手釧,千恩萬謝地出去了。


    春嬋瞥了進忠一眼,看他走遠了,方才狠狠啐了一口道:“沒根的東西,也敢對著小主拉拉扯扯。小主沒看他的眼睛,就盯著您不放。也不打量打量自己是什麽玩意兒!”


    嬿婉目光冷厲,看了看被進忠扯過的袖子:“陪本宮去更衣,這件衣裳剪了它,本宮不想再穿了。”


    春嬋立刻答應了,扶著嬿婉進去了。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半彎月亮掛在柳樹梢頭,透著霞影窗紗映照殿內,朦朦朧朧,仿佛籠了一層乳白色的薄霧。寢殿的窗下擱著數盆寶珠山茶,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其中一株千葉大紅的尤其豔麗,映著紅燭成雙,有一股甜醉的芳香。


    花梨木五福捧壽桌上擱著幾樣精致小菜,酒殘猶有餘香在,醺得相對而坐的兩人眉目含春,盈然生情。


    嬿婉隻穿著家常的乳白撒桃花紋紅琵琶襟上杉,金絲串珠滾邊,華美中透著輕豔。下麵是絳紫細襇褶子海棠纏枝軟紗長裙,楊柳色的綿長絲絛飄飄嫋嫋,綴了鴛鴦雙喜玉佩的合歡刺繡香包。她綰著蓬鬆的雲髻,插玉梳,簪銀綴珠的蝶戀花步搖,眉心有珍珠珊瑚翠鈿,眉眼輕垂,膚白勝雪。


    嬿婉的眉眼點了桃花妝,像是粉色的桃花飛斜,嗔了皇帝一眼:“皇上說臣妾腰肢細軟,穿窄肩長裙最好看,臣妾才膽敢一試。”她媚眼如飛,低低啐了一口:“皇上說什麽漢家滿家,還不都是皇上的人罷了。”她說罷,低首撥弦,拂箏起音。


    那秦箏的音色本是清涼剛烈,施弦高急,箏箏然也,可是到了嬿婉指間,卻平添了幾分嫵媚柔婉、千回百轉之意。


    她輕吟慢唱,是一曲《長生殿》。


    “那君王看承得似明珠沒兩,整日裏高擎在掌。賽過那漢飛在昭陽。可正是玉樓中巢翡翠,金殿上鎖著鴛鴦,宵偎晝傍。直弄得那官家舍不得半刻,心兒上。守住情場,占斷柔鄉,美甘甘寫不了風流帳。行廝並坐一雙,端的是歡濃愛長,博得個月夜花朝同受享。”


    素來不曾有以秦箏配著昆曲的唱腔低吟淺唱,嬿婉這般不按章法,卻也別有心裁。皇帝擎著羊脂白玉盞,那杯盞是白璧瑩透的玉,酒是清冽透徹的琥珀色。他似沉醉在歌喉清亮之中,一盞接一盞,痛飲歡暢。


    那箏音悠悠揚揚,儼若行雲流波,順暢無滯,時而如雲霧綿綿縈繞於雪峰,時而如秋水淙淙幽咽於山間。嬿婉撫挑箏弦,素腕如玉,眼波效益卻隨著玉頸優雅起伏流轉,飛旋與皇帝身側。須臾,箏音漸漸低柔下來,絮絮舒緩,好似少女在蓬蓬花樹下低聲細語,那唱詞卻是數不盡的風流嫋娜,伴著嬿婉的一瞥一笑,漫溢幽延。


    一曲終了。皇帝閉著雙眸,擊掌緩緩吟道:“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湘波綠。纖指十三弦,細將幽恨傳。當筵秋水慢,玉柱斜飛雁。彈到斷腸時,春山眉黛低。”他睜開眼,眼底是一朵一朵綻放的笑色,“令妃,你總是這般別出新意,叫朕驚喜。”


    嬿婉的眼波如柔軟的蠶絲縈繞在皇帝身上,一刻也不肯鬆開,嬌嗔道:“若臣妾都和別人一樣,皇上就不會喜歡臣妾了。且皇上喜歡臣妾的,旁人未必就喜歡了。”她似嗔似怨,吐氣如蘭,“多少人背後多嫌著臣妾呢,說臣妾邪花入室。”


    皇帝的呼吸間有濃鬱的酒香,仿若夜色下大蓬綻放的紅色薔薇,也唯有這種外邦進貢的名貴洋酒,才會有這樣灼烈而冶豔的芬芳。他大笑不止:“邪?怎麽邪?”


    嬿婉的身段如隨風輕蕩的柳條,往皇帝身上輕輕一漾,便又蜻蜓點水般閃開。她媚眼如星,盈盈道:“就說臣妾這般邪著招引皇上,邪著留住皇上。”


    “還邪著勾引朕是麽?”皇帝捏著她的臉,故作尋思,“然後便是那句話,等著看邪不勝正是麽?”


    嬿婉背過身,嬌滴滴道:“皇上都知道,皇上聲明。”


    皇帝摟過她在膝上,朗聲笑道;“朕就是喜歡你邪,如何?邪在裏頭,對著愛假正經的人卻也能正經一番,你這是內邪外正。”皇帝麵頰猩紅,靠近她時有甜蜜的酒液氣息,“所以朕喜歡你,會在準噶爾戰事之時還惦記著你的生辰來看你。”他舒展身體,難掩慵倦之意,“金戈鐵馬之事固然能讓一個男人雄心萬丈,但對這如花笑靨,百轉柔情,才是真正的輕鬆自在。”


    嬿婉笑得花枝亂顫,伏倒在皇帝懷中。皇帝擁抱著她,仰首將酒液灌入喉嚨。他的唇色如朱,顯然是醉得厲害了,放聲吟道:“長愛碧闌幹影,芙蓉秋水開時。臉紅凝露學嬌啼。霞觴熏冷豔,雲髻嫋纖枝。”


    皇帝吟罷,隻是凝視著她,似乎要從她臉上尋出一絲映證。


    兩下無言,有一痕尷尬從眼波底下悄然漫過,嬿婉垂首脈脈道:“皇上說的這些,臣妾不大懂。”她露出幾分戚然,幾分嬌色,“皇上是不是嫌棄臣妾不學無術,隻會彈個箏唱個曲兒?”


    皇帝笑著捏一捏她的臉頰:“你不必懂,因為這闕詞說的就是你這樣的美人。你已經是了,何必再懂?”


    嬿婉悠悠笑開,唇邊梨渦輕漾,笑顏如灼灼桃花,明媚得讓人睜不開眼睛,可是心底,分明有一絲春寒般的料峭聲聲凝住了。她忍了又忍,趁著皇帝濃醉,耳鬢廝磨的間隙,終於忍不住問:“皇上,臣妾伺候您那麽多年,您到底喜歡臣妾什麽呢?”


    皇帝降沉重的額頭靠在她肩上,絲綢細軟的質地叫人渾身舒暢:“你性子柔婉如絲,善解人意,又善廚藝,更會唱昆曲。朕每次一聽你的昆曲,就覺得如置三月花海之中,身心舒暢。”


    嬿婉心頭微微一鬆:“可是臣妾也快不年輕了。宮裏穎嬪、忻嬪、晉嬪、慶嬪都比臣妾年輕貌美,皇上怎不多去陪陪她們?”


    皇帝醉意深沉,口齒含糊而緩慢:“她們是貌美,但是美貌和美貌是不一樣的。穎嬪是北方胭脂,忻嬪是南方佳麗,晉嬪是世家閨秀,慶嬪是小家碧玉。而你,令妃你……”他伸手愛惜地撫摸嬿婉月光般皎潔的臉,“你跟如懿年輕的時候真是像。有時候朕看著你,會以為是年輕時的如懿就在朕身邊,一直未曾離去。”


    嬿婉仿佛是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這樣猝不及防,打得她眼冒金星,頭昏腦漲。她隻覺得臉頰上一陣陣滾燙,燙得她發痛,幾欲流下眼淚來。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那樣痛,仿佛隻有這樣,才可以抵抗皇帝的話帶給她的巨大的羞辱。嬿婉原是知道的,她與如懿長得有些像,但是她從不以為那是她得寵的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原因。她懂得自己的好,她懂得的。可是她卻未承想,他會這樣毫不顧忌,當著自己的麵徑直說出。


    他,渾然是不在乎的,不在乎真相被戳破那一刻她的尷尬,她的屈辱,她的痛侮。


    有夜風輕叩窗欞,她的思緒不可扼製地念及另一個男子。曾經真正將她視若掌中瑰寶的、心心念念隻看見她的好的那個男子,終究是被她輕易辜負了。


    而眼前這個人,與自己肌膚相親,要仰望終身的男人,卻將她所有的好,都隻依附於與另一個人相依的皮相之上。


    她看著醉醺醺的皇帝,忍不住心底的冷笑。如懿?他就是那樣喚皇後的閨名。他喚穎嬪、忻嬪、慶嬪、晉嬪,還有自己,令妃,都是以封號名位稱呼,全然忘記了她們也有名字,那些柔美如帶露花瓣般的文字聚成的名字。


    原來她們在他心裏,不過如此而已。人與人啊,到底是不一樣的。


    她輕籲了一口氣,以此來平複自己激蕩如潮的心情。她擎起酒杯,默默地斟了一盞,仰頭喝下。酒液雖有辛辣的甜蜜,入口的一瞬卻是清涼。她又斟一盞,看著白玉酒盞玲瓏如冰,剔透如雪,而那琥珀色的酒液,連得寵的忻嬪和穎嬪也不能一見。唯有她,伴隨君側,可以隨意入喉。


    她這樣想著,胸口便不似方才那般難受。皇帝隻醉在酒中,渾然不覺她的異樣。嬿婉想,或許在深宮多年沉浮,她已經學會了隱忍,除了笑得發酸的唇角,自己也不覺有任何異樣。


    皇帝愛憐地望著她:“朕看著你,就像看著如懿當年。可是你的性子,卻比如懿柔軟多了。如懿,如懿,她即便溫柔的時候,也是戴著清剛氣的。”


    十月二十三的夜,已經有疏疏落落的清寒,殿中的寶珠山茶碩大嫣紅的花盤慵慵欲墜,紅豔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每一朵花的花瓣都繁複如絹綃堆疊,映得嬿婉的臉龐失了血色般蒼白。


    嬿婉眼睜睜看著皇帝驟然離去,擁擁簇簇的一行人散去後,唯有風聲寂寞呼嘯。她想要呼喚些什麽,明知無用,隻得生生忍住了。有抽空力氣一樣的軟弱迅疾裹住了她,她在春嬋身邊,兩滴淚無聲地滑落:“皇上是嫌棄本宮了,皇上念的詩詞,本宮都不懂。”


    春嬋忙勸道:“小主別在意,宮裏有幾個小主懂得這些漢人的詩詞呢?除了皇後,便是死了的舒妃和慧賢皇貴妃。”


    嬿婉默默垂淚:“本宮也想有好一點兒的出身,也想有先生教習詩書。可是本宮的阿瑪在時無暇顧及這些,他心裏隻有兒子,沒有女兒。等阿瑪過世了,便更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本宮每每見皇上和皇後談論詩書,心裏總是羨慕。為什麽本宮的前半輩子,就這麽潦潦草草過去了。”


    春嬋的手上加了幾分力氣,牢牢扶住嬿婉如掌上飛燕般輕盈的身姿:“前半輩子過去了不要緊,小主,咱們要緊的是下半輩子。”


    有淚光在嬿婉眼底如星芒一閃,很快便消逝不見。嬿婉站直了身子,聲音瞬間清冷如寒冰般堅硬:“是。咱們隻看以後!”她頓一頓,“春嬋,本宮和皇後的臉像不像?”


    春嬋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怯怯道:“隻有一點點,實在不算很像。”


    嬿婉的笑聲在夜風裏聽來玲玲玎玎,有玉石相擊的冷脆:“哪怕臉像,本宮的心也斷斷不會和她一樣!”


    嬿婉的話音散落在風中,回應她的唯有遠遠的幾聲犬吠。嬿婉的臉上閃過無可掩飾的厭惡,煩憎道:“討厭的人,養的狗也討人厭!”


    春嬋忙忙勸道:“小主討厭,除了便是了!反正貓兒狗兒的,病死的也有許多。”


    心念旋轉如疾電,嬿婉沉悶的心頭刹那被照亮,微微一笑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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