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奶奶扯了扯嘴角,扭頭便說:“行了行了,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尚兒和婉寧在裏麵做飯,咱也給搭把手。”


    “今兒天熱,咱把桌子搬外頭來吃。”


    “行,我洗把手,這就來。”


    說完,陸老二又招呼一聲,叫上陸顯,直接去了井邊洗手。


    依著家裏人的想法,交給陸尚打理的那隻雞能入嘴就是萬幸,已經無所謂好吃不好吃了。


    然而等他們過去搬桌子時,沒等走進廚房,已經聞到了一股濃鬱的醬香。


    陸奶奶動了動鼻子:“這味道……好像是尚兒炒的那一鍋料?”


    幾人對視一眼,仍舊不相信這是陸尚能做出來的味道。


    正當幾人徘徊不前時,陸尚先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他懷裏抱了一個大瓷缸,瓷缸裏已經塞滿了剛出鍋的鹵肉鹵菜。


    看見守在門口的這些人,他也不客氣,當即就喊:“爹你幫我搬一下,太熱了!”


    “啊?哦哦這就來!”陸老二回過神,剛想上前幫忙,陸顯已經先有了動作。


    陸尚無所謂誰來幫忙,把手裏的燙手瓷缸交出去後,他轉身就要回去。


    陸老二趕緊問一聲:“還有要幫忙的嗎?”


    陸尚當即停了腳步,他想了想:“沒什麽了,隻剩下端菜盛飯了。”


    “我跟阿寧也忙了半天 ,實在熱得不行,正好二娘來了,那剩下的……”


    “叫你二娘去!”陸老二當即拍板。


    陸尚笑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嘴上客氣著,手上卻是麻利:“那感情好,剩下的就辛苦二娘了。”


    一邊說著,他幾步走回廚房裏,拽了拽薑婉寧的衣角,歪了歪頭:“走,剩下的不弄了,先出去涼快會兒。”


    薑婉寧抬頭,額角的汗珠頓時順著鬢角流了下來,再看她的衣衫,也早被汗水浸透,濕乎乎地黏在身上。


    她知道自己在這個家的倚仗,對陸尚的話少有反駁,她掃視了一圈灶台,看沒什麽遺落了,很快點頭應下。


    隨著王翠蓮進來,兩人是一刻不多留,隨便打了聲招呼,趕緊出去。


    從王翠蓮身邊經過時,陸尚清楚看見她麵上的鐵青,想到她對薑婉寧的那諸多苛刻,他竭力忍著,才沒有當場笑出聲。


    出去後,陸尚也沒有多留的打算,而是帶著薑婉寧回了房間,喝口水換個衣裳。


    一直等廚房那邊都準備好了,馬氏過來叫人吃飯了,兩人才先後出來。


    托了陸尚的福,薑婉寧難得有一次不用盛飯端菜,隻坐在桌邊等吃的待遇。


    陸尚鹵了雞肉和菜,雖然鹵製的時間短,但他加料加得足,無論肉菜都入了味,剛剛王翠蓮收拾時,瞧見已經空了的香料罐子,差點心疼死。


    要不是這道鹵肉實在是香,她怕不是當場就要鬧起來。


    除了雞肉和鹵菜外,薑婉寧又炒了三個素菜,都是家裏常見的菜色,菜裏添一點豬油,味道不比葷菜差。


    念著陸老二他們下午還要去田裏,她又多煮了幾碗解暑湯,把湯裝在罐子裏,然後送去井中冰鎮一個時辰,無論解渴還是消暑,都是絕佳的飲品。


    鹵肉和鹵菜被分裝在盤子裏,和素菜一起,將餐桌擺得滿滿當當。


    等陸尚他們過來時,幾個年紀小些的已經圍在桌邊,連著擦了好幾次口水。


    陸家兄妹六人,陸尚行一,是陸老二的前妻留下的,隻在陸尚出生後沒多久,她便因病去世。


    陸尚四歲那年,陸老二娶了王翠蓮做續弦,然後生了陸顯,又生了陸曉曉和陸秋兩姐妹,前幾年又添了陸光宗和陸耀祖。


    陸曉曉和陸秋隻差了一歲,一個十三一個十四,這兩年已經在張羅著說婆家。


    陸光宗和陸耀祖差了兩歲,陸光宗剛剛九歲,陸耀祖就更小了,整日在村裏跑來跑去,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


    陸顯家的小姑娘剛斷了奶,被馬氏抱在懷裏,咿咿呀呀說個不停。


    陸光宗和陸耀祖湊在一起,兩雙眼睛始終黏在雞肉上,哈喇子滴滴答答,被陸尚嫌棄地拍了一巴掌:“擦擦你倆的口水。”


    陸光宗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後,趕緊叫了聲大哥,等看見他旁邊的薑婉寧,遲疑片刻後,有小聲喊了句:“大嫂。”


    這話引來陸尚側目,迎著陸光宗畏縮的目光,他不吝誇讚:“不錯,懂禮貌了。”


    說著,他率先動了筷子,夾了一隻雞爪給他。


    這番舉動叫其餘幾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陸耀祖不甘落後,大聲喊道:“大哥大嫂!”聲音之大,叫王翠蓮差點摔了盤子。


    “吵嚷什麽呢!”


    幾個小的才不理,連著喊了好幾聲“大哥大嫂”,把陸尚哄得滿臉笑,一人夾了一塊肉。


    等這群小的捏著肉跑開了,他才想起去看薑婉寧臉色,這一回頭,隻見小姑娘雙頰赤紅,也不知是羞得還是怎的,連著眼尾都帶了赤色。


    “……”陸尚到了嘴邊的話一下子斷開了,他呐呐半天,也隻吐出一個,“坐。”


    家裏的餐桌下,沒法一次性坐下十幾個人,好在孩子多,一人端著個碗,在大人中間插著站就好。


    往常薑婉寧是沒有資格上桌的,但經過這兩日陸尚的維護,也沒人會不開眼地叫她下去,此刻她便坐在陸尚身邊,抱著自己的碗,悶頭隻吃眼前的東西。


    陸奶奶做主,把兩個雞腿都夾到了陸尚碗裏,其餘人再眼熱,也習慣如此,不會張口去爭去搶。


    眾目睽睽之下,陸尚卻是把雞腿夾了出去,一個給薑婉寧,一個給了陸奶奶。


    陸奶奶一愣。


    陸尚按住了她要夾回來的手:“奶奶你吃,我不愛吃雞腿。”


    “什麽不愛吃雞腿,有誰不愛吃雞腿?你明明最喜歡吃雞腿的!”陸奶奶不信。


    陸尚忍笑:“奶奶別讓了,還有那麽多肉呢,我不差這兩口吃。”


    “再說這雞是您買回來的,最好吃的合該給您,您要是再讓,我可就一口不吃了。”威脅一出,陸奶奶再是不願,也不好繼續推讓了。


    她小心咬了一口,精心調製的鹵料讓人滿口留香,比其他部位更香更嫩的雞腿肉,更是叫她回味不已。


    陸奶奶到底不忍自己吃,招一招手,把幾個小孩全喊來身邊,一人一口分出去,正好把整個雞腿瓜分幹淨。


    陸尚瞧見了,卻也沒再阻止。


    他轉過頭,看著呆愣著的薑婉寧,促狹笑了一聲:“你不會還要我勸吧?”


    薑婉寧指尖一顫,忙將腦袋埋進碗裏。


    有了他這份明目張膽的偏愛,其餘人便是看不過眼,也不敢叫薑婉寧把她碗裏的雞腿夾出來,隻是看著她一口又一口,少不得看紅了眼。


    一頓午飯下來,一家人吃得比過年還滿足,尤其是陸尚做得那份鹵菜,到最後連湯汁都沒剩下。


    唯獨對於陸尚下廚這件事,他們仍是不讚同,問及原因了:“誰家男人會守著灶台轉!”


    對此,陸尚隻是笑笑,不反駁,卻也不認可。


    吃好喝好了,王翠蓮和馬氏張羅著收拾碗筷,薑婉寧剛想去幫忙,卻被陸尚拽住。


    她小幅度掙了掙,沒能掙開,隻好坐在原處。


    而陸老二他們喝完解暑湯後,砸麽砸麽嘴,忍不住提出:“尚兒啊,眼看你也恢複得差不多了,趁著你身子好了些,你看是不是該去學堂了?”


    陸尚望過來,沉默片刻,試探著問:“我要是說……我不想科考了呢?”


    啪——


    震驚之下,陸老二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碗,碗渣濺到他腳上都沒能叫他動容。


    第10章


    對於陸尚想放棄科考的決定,家裏的十幾口,除了沒甚話語權的薑婉寧,其餘人皆是強烈反對。


    就連陸光宗陸耀祖兩個小的,都會扒著桌子,像模像樣地說一句:“念書好。”


    考慮到原身的秀才身,陸尚不好在這上麵太過堅持,而每當他開口說一句,其餘人總能反駁一百句。


    陸奶奶對孫兒一向尊重,在這事上也沒了縱容,她倒不會說教,但光是歎歎氣抹抹淚,就足夠叫陸尚一個頭兩個大了。


    最後,這場爭端以陸尚的發病作為告終。


    他咳得臉紅脖子粗,捂著胸口,掐著喉嚨,仿佛隨時能斷氣似的。


    “快快快!快去請大夫!”


    “不咳咳咳……不用——”


    一陣兵荒馬亂之下,陸尚被背回房間,王翠蓮和馬氏去煮藥,陸顯和陸老二則守在門口,探頭探腦地看著裏麵,看著薑婉寧和陸奶奶忙前忙後。


    陸奶奶後悔不已:“都怪我,我跟他爭什麽呀,不想考就不考了,身子最重要啊……尚兒可千萬不能有事,奶奶往後再也不說了,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從旁經過的薑婉寧腳步一頓,不禁側目。


    一碗苦兮兮的湯藥下肚,陸尚的病症總算緩解了幾分。


    他今天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瞧著步伐都穩健了許多,家裏人還以為他是徹底痊愈了,直到又鬧了這麽一場,一群人茫然地對視著:“老大這身子……”


    總歸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眾人長歎一聲,隻剩無奈搖頭。


    隨著陸尚睡下,守在外麵的人也相繼散去,陸老二帶著陸顯又去了莊稼地裏,幾個小的被趕去午睡,馬氏回房哄女兒,王翠蓮和陸奶奶也一前一後,各自回了自己房間。


    夏日蟬鳴聲愈響,陸家的小院卻是沉靜下去。


    陸尚這一睡,又是睡了足足兩個時辰,好在他這次沒有發熱,喝完藥呼吸也平緩了下去。


    薑婉寧在他床邊守了一會兒,見沒什麽大礙了,便去桌邊趴了下來,趁著陸尚在睡,她也跟著小憩片刻。


    隻是趴在桌上實在不舒服,沒過多久,她便清醒過來。


    難得的偷閑,薑婉寧卻有些不知該做什麽的茫然,她四下環顧著,可這間屋子實在太小,她隻用了片刻,就將屋內所有看了一遍,就連哪裏結了蛛網都記得一清二楚。


    就在她呆坐放空雙目的時候,忽然聽見床上傳來幾聲悶咳。


    幾月來形成的自然反應叫她猛一下站起來,直到衝到床邊,才勉強找回神思。


    陸尚眼睛半眯,等適應了光線後,並不意外薑婉寧的存在。


    如今更叫他在意的,反而是這具身體的情況。


    想到晌午那陣叫人絕望的心悸,陸尚啞聲問:“我的病,你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薑婉寧將一直備著的湯藥給他端來,試著還算溫熱,仔細照顧他喝下,等把一切收拾好了,才緩聲說道:“我也是從旁人那聽來的。”


    陸家人對她既不親近也不信任,除了會教訓她好好照顧丈夫,對於丈夫的一切,卻是少有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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