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從衙門趕來的縣令麵?上一陣青白交錯,半晌一揮袖子:“夠了!還不?快快帶本官去地裏?看看!”


    殊不?知?,這等願意去地裏?考察的已經是難得的“好官”了,更多縣令選擇了將求助的百姓全趕了回去,又派衙吏把守村口,欲將村中災情壓下,屆時命鎮上富商補齊糧稅,這一年也?就糊弄過去了。


    至於被困在村子裏?,一沒有糧二不?能出的百姓如何,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默。


    七月底,鬆溪郡氣溫越發高了起來,整個郡內冰盆有價無市,截至此時,已有整整四個月不?見雨水。


    陸尚的山間農場到底還是出了岔子。


    他買的那塊山頭有陰麵?陽麵?之分,陽麵?種地陰麵?養殖,往年夏日裏?,陰麵?也?不?會太過炎熱,山上的上千隻禽畜悠閑地漫步在山間,因是散養,肉質比圈養的更鮮嫩多汁。


    可到了今年,饒是陸尚緊急叫人打了庇蔭的棚舍,又將所有禽畜限製在棚舍中,一天十幾次的水衝著喂著,這些禽畜還是出現了蔫弱之狀,一開始隻是雞鴨沒了精神,到後麵?連牛羊都趴在地上不?動了。


    陸尚一接到消息,趕忙把葛浩南找了來,同他一齊住在陰麵?的房舍裏?,跟著負責照顧禽畜的工人一起,日夜不?間斷地在棚舍中巡邏,但凡發現有精神狀態不?好的,第一時間提溜出來。


    陸尚雖對動物?的疾病不?甚了解,可看著那些暈倒過去的禽畜,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


    熱射病。


    在得了葛浩南明確的答複後,所有被分出來的中暑禽畜都轉移去屋內,再統一降溫診治,隻是因為缺少?降溫的冰塊和足夠的藥材,救回來的十不?足一,而中暑之症看似不?嚴重,實際從好到壞,左右不?過兩三日。


    若隻是禽畜大麵?積中暑死亡還好,但受災動物?太多,農場裏?的人手不?足,病死的動物?沒來得及處理,等再發現時,屍首都腐爛了,這無疑加劇了瘟病的蔓延。


    這日陸尚正在跟葛浩南討論救治之法,卻見手下人慌張來報:“老板不?好了!東三的鴨舍裏?出了大問?題,絕大多數的鴨子都病倒了!”


    陸尚大驚,猛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來不?及多問?,隻能帶上葛浩南趕緊過去查看,然兩人一進去裏?麵?,就聞到了一股衝天的腐臭味,待葛浩南將手邊的鴨子一一查看後,他麵?色極是難堪:“是鴨瘟。”


    陸尚眼前不?覺一黑,聲?音幹澀:“召集所有人,立刻檢查所有棚舍!”


    一時間,整個山間農場上百工人都掉來了後山,陸尚又去塘鎮喊了一些物?流隊的長工來幫忙,前前後後忙了兩個日夜,幾乎每個棚舍都有三五人盯著。


    饒是如此,半月後,整個牧場還是爆發了大麵?積的畜瘟,大批大批的雞鴨牛羊死去,焚燒埋葬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死亡的速度,便是下山去買藥的人都空手而歸。


    “老板買不?來了,鎮上的醫館都空了,一些私人醫館藥價抬得抬高,比正常價格好了三倍不?止!”


    陸尚錯愕良久,最後隻能忍痛擺手:“罷了。”


    就這麽一個月時間,山間農場損失高達上千兩。


    隨著氣溫的持續升高,鎮縣等城中已經出現了糧食藥草漲價哄搶的情況。


    藥材在沒有瘟病傳播的情況下缺失情況還不?算眼中,可米糧的價格,半天就能到一個新高度。


    尚有幾分良心的縣令會派人嚴查此狀,可那些商家明麵?上應了,轉頭就跟百姓說普通稻穀都賣完了,隻剩下價格略高一籌的精細稻米,偏偏等他們拿出來一看,跟之前的糧食並無什麽兩樣?。


    而掌櫃還大言不?慚道:“咱家的精米數量稀少?,一斤八十文。”


    “八十文?”前來夠糧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氣,“這不?就是最此等的粗稻嗎?之前不?都是八文錢一斤?”


    掌櫃麵?色一變:“去去去,什麽人也?敢來咱家門口亂說,什麽粗稻,這就是精米!就是八十文,愛買不?買,不?買快走,下次來連這八十文一斤的米也?沒了!”


    家裏?小有餘錢的人家隻能忍痛買下兩斤,卻不?知?那粗稻裏?還混著石砂,到最後過濾完,隻剩下一斤出頭,而更多普通農家買不?起高價糧,隻能空手來空手回,一路唉聲?歎氣,回家還要?麵?對妻兒?父母失望的眼神。


    陸尚在山上待了兩個月,期間未曾下山一次,直到八月底,山上的禽畜從上千隻銳減到不?足二百隻,其餘患病的都焚燒掩埋,偌大的牧場裏?全是焚燒後的煙熏氣。


    掩埋完最後一批動物?屍首,陸尚望著空蕩蕩的牧場,狠狠抹了一把臉。


    他調整了一番表情,轉頭麵?對山上的長工時,已恢複了往日的冷靜:“這兩月辛苦大家了,如今山上需要?照顧的東西也?不?多了,就不?用留這麽多人了。”


    此話一出,眾人麵?色劇變。


    好在陸尚很快又說:“並非是要?解雇你們,隻是今年大旱,連山上都出了這麽多狀況,想必村裏?鎮上情況也?不?容樂觀,隨後山上的管事會給你們做好排班,山上留下個二三十人就好,時時看著情況,再就是剩下的那些禽畜,也?盡量照顧著吧。”


    “沒排到班的就可以回家了,等到了工期再來,工錢就按照上工時長來算,至於何時恢複正常上工,且看這次天災什麽時候過去吧,好了,我?要?回府城了,大家也?散了吧。”


    為了感謝這些人近來的付出,陸尚又給他們包了賞錢,隻是由於此番農場損失慘重,賞錢數額不?大,每人也?就隻有兩吊錢,再就是從山溪裏?撈了些魚,一人兩條帶回家去。


    剩下的事自有管事處理,陸尚最後囑托兩句,便下山回家。


    下了山後,陸尚抬頭望著頭頂的烈日,終於憶起時間的流逝,再一想,也?與薑婉寧分別兩月之久。


    他再不?遲疑,吩咐車夫直接回府城,可之後這一路,所見之景隻叫他觸目驚心。


    大批大批的百姓躺在路邊,有些目光空洞麻木,有些胸口的起伏已經細微,還有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趴在母親懷裏?,咬著幹癟的乳|頭,全然沒了哭嚎的力氣……


    這還是他未曾進到城中,隻在外麵?的小路上見到了。


    臨近府城,這種情景越發多了起來,到了府城城門處,卻見城門口立起了圍欄,大批官兵把守在圍欄後,每一個進城的人都需要?經過層層盤問?檢查,稍有不?妥,便會被拒之門外,硬闖者可立地處決。


    陸尚穿過城外密密麻麻的災民,依次回答了家中住址以及進出城原因,又給官兵看了戶籍,方才被放進城中去。


    本以為府城內的情況怎麽也?要?比城外好一些,誰知?城內的情況亦是不?好,徘徊在城中的小商小販已經不?見了,隻剩下被堵得死死的糧店和醫館,民眾們的吵鬧和哭嚷聲?響徹雲霄。


    這還是他第一次麵?對古代天災下的世道,從身到心皆受到莫大衝擊。


    陸尚不?忍再看,隻能落下車簾,叫車夫速速回家裏?去。


    中途馬車經過私塾,陸尚探頭看了一眼,隻見私塾已經落了鎖,看門前灰塵,約莫是關了有一段時日了,見到此狀,他心下方稍安幾分。


    很快,馬車到了陸家門口。


    陸尚快步跳下馬車,又將車夫打發了去,三步並作兩步上了台階,一推門才發現大門在裏?麵?反鎖上了。


    他用力敲打著大門,過了很久才聽裏?麵?傳來年邁的聲?音,其間不?乏警惕:“是誰來了?”


    “奶奶,是我?,陸尚!”


    隻聽門內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大門應聲?打開,露出陸奶奶稍顯驚恐的麵?龐,她?趕緊把陸尚拽了進來,而後又麻利地將大門反鎖上,這才抓住陸尚的手,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


    陸奶奶麵?上又是後怕又是責怪:“尚兒?怎這個時候回來了?”


    不?等陸尚回答,隻見院裏?傳來另一人的聲?音,薑婉寧從屋裏?出來,驚喜望著他:“夫君……”


    陸尚聞聲?望去,第一眼見到的,卻是薑婉寧眼下的青黑,也?不?知?家裏?發生?了什麽,短短兩月時間,她?整個人瘦了一圈,精神也?不?似之前那樣?好了。


    第67章


    隨著陸尚回來, 家裏總算有了個能主事震懾的人。


    薑婉寧繃了幾天的心弦一下子鬆懈下來,才被他碰到,便是雙腿一軟, 全靠陸尚撐著,方才站穩住腳。


    陸尚當即變了臉色:“這是怎麽了?家裏?發生了什麽?我現在就去找大夫——”


    然不等他轉身, 薑婉寧反手將他拽住,苦笑兩聲:“不用喊大夫了, 沒?什麽事,我就是好幾天?沒?睡好,精神有些不濟罷了, 既然夫君回來了, 我可算能好好歇兩天了。”


    陸尚麵上閃過兩分迷茫, 張了張口, 卻不知說什麽。


    正巧陸奶奶走?了過來, 老人家跟著擔驚受怕了兩個來月, 雖不比薑婉寧辛苦, 可她畢竟上了年紀,精力神氣都不比年輕人,如今便是擺擺手, 聲音越顯滄桑:“婉寧說的對, 尚兒既是回來了, 家裏?也總算能安心了。”


    “想來你這一路也不好受,正好你陪婉寧回房歇歇吧,有什麽事等晚上再說。”


    陸尚仍是稀裏?糊塗,可看兩人皆是疲憊倦怠的模樣, 終究還是沒?有多問,他和薑婉寧一起把陸奶奶送回房間, 進了她的小院才看見,院裏?的幾十?盆花草久無人打理,已?經枯萎了大半。


    陸尚問:“家裏?幫忙的下?人呢?”


    薑婉寧說:“兩個長工上月就讓我打發回去?了,隻剩了柯婆婆和遊婆婆,但如今世?道越來越亂,兩個婆婆也擔心著家裏?,前幾天?晌午我也叫她們走?了,現下?家裏?隻我和奶奶兩人。”


    也幸好她和陸奶奶都能打理得了日常,無非是重新回到事事親為?的時候,也無甚好在意了。


    陸尚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從陸奶奶房裏?出?來後,兩人轉而往自己院裏?去?,薑婉寧原是在桌上打瞌睡的,此時來來回回走?了兩圈,人也精神了許多,雖還是一身疲倦,但左右不過說幾句話的事,不差這一時半會。


    薑婉寧問:“夫君要燒水擦洗一番嗎?”


    陸尚搖頭:“不急,晚些吧,我自己去?燒水就好,別念著我了,反倒是你和奶奶……”


    薑婉寧長歎一聲:“其實仔細說起來,我都不清楚是發生了什麽,就是從半個月前,城外開始出?現災民,衙門最開始還是願意接濟的,誰知才過去?七八天?時間,整個府城都被災民圍住了,城中百姓這才知道,原來圍在外麵的災民,不光隻有鬆溪郡的,還有從臨郡來的,今夏大旱,波及甚廣。”


    “也是從那天?起,城內的米麵糧油等吃食被瘋搶,我還去?了糧鋪,欲囤幾斤糧食,誰知在糧鋪外站了不到一個時辰,就眼睜睜看著糧價從七八文?漲到三十?幾文?,最後直接過了百,而除了瘋漲的價格外,更難的是,糧鋪開門半天?,店內的糧食就被搶購一空了。”


    說話間,兩人到了房門後,陸尚推門叫薑婉寧先走?了進去?。


    他不禁問一句:“那家裏?可還有餘糧?”


    “有的,除了之前剩下?的十?來斤,馮家又給送了些米麵肉蛋來,還有一些旁的學生家裏?,也零零散散接濟了東西來,如今家中囤的糧食,閉門吃上半年是全無問題的。”


    “那就好,那就好。”陸尚鬆了一口氣,“等此番大難過去?,我便到這些人家中登門拜謝。”


    說完家中餘糧,陸尚還是對薑婉寧和陸奶奶的狀態感到不解。


    薑婉寧喝了一口涼茶,潤了潤有些幹裂的唇角:“這事還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原來陸尚不在府城的這兩個月,曆來都是治安極好的府城也不安生。


    兩月前大旱才露端倪,陸家就遭了一回賊,隻那時家裏?還有長工在,來家裏?偷東西的小賊還沒?逃出?去?就被長工逮住了,仔細盤問後才知這小賊乃是外地人,趁亂潛入城中,陰差陽錯才偷到陸家來,他也沒?拿什麽之前的玩意兒,就是廚房裏?的硬饃饃,往日都是掰碎了喂雞鴨的。


    聽起講明?前因後果,薑婉寧沉默良久,最後叫長工放了他,又賞了他一屜涼饅頭。


    但有了小賊的前例在,薑婉寧雖是心善,可也不能不顧自家安危,她隻好叫長工一白天?一黑夜輪換著上值,就在這之後的半個月裏?,家裏?還真又逮了兩個賊子,偷吃食的就趕出?去?,偷銀錢的就扭送官府。


    薑婉寧停頓一瞬,眼中情緒複雜:“長工回來說,官府這些日子已?收押了上百賊人,這還是被逮了個正著的,更多的拚死逃了出?去?,可府城賊子泛濫已?是不爭的事實。”


    而私塾裏?的學生家世?都是還算不錯的,早早得了消息,大半都被家裏?召了回去?,最後整個私塾隻剩下?不到一半人,女學生更是為?了安全起見全走?了。


    薑婉寧聽了眾人的憂慮後,當機立斷放了假,至於何時複學,且看老天?什麽時候收了神通。


    私塾停課後,薑婉寧出?門的次數就減少了,往往兩三天?才出?門一趟,也不會走?遠,主要就是為?了打探打探城內城外的情況,再就是夾縫插針地補給一些家用。


    隨著時間流逝,城內賊子的數量不減反增,薑婉寧沒?法,找去?馮家求了個工匠來,叫他把院裏?的假山給鑿穿,又連夜把家中餘糧藏了進去?。


    一個月前長工被打發回家,卻是因為?薑婉寧和陸奶奶私下?討論?過,家中多是女眷,若那兩位長工生了歹心,隻怕她們全無反抗之力,倒不如叫他們先回去?,家裏?大門反鎖上,往後少出?入。


    薑婉寧又說:“長工走?了之後家裏?又遭了兩回賊,皆是為?了求食的,廚房裏?備著吃食,數量也不多,他們偷走?也就偷走?吧,隻要不傷人就好。”


    陸尚未曾親身經曆過賊子連連光顧的情況,可隻是聽薑婉寧敘述,就能感受到她的懼意。


    他忍不住往她那邊靠了靠,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這樣又過去?了半個月,因城外災民聚集,郡守下?令封城,城中百姓雖不許亂傳謠言,但私底下?的猜測更易叫人惶恐,在有心之人和黑心商戶的引導下?,城內物價飛漲,尤以糧價首當其衝。


    薑婉寧再次感歎:“還好馮家等諸多人家扶持了一把,不然你又不在家,我怕是也要慌亂了。”


    陸尚斂目:“塘鎮也出?現了物價飛漲的現象,但我以為?府城有朝廷的人管著,應不會出?什麽亂子,要是早知如此,當初我寧願不去?山間農場,定?是要守著你和奶奶的。”


    薑婉寧笑了笑:“朝廷自然是管的,但眼下?的情況,災民遍布,遠不是一二朝廷命官能控製得住的了。”


    半月前家裏?的兩個婆子也被遣返回家,陸家就隻剩下?薑婉寧和陸奶奶兩人。


    至此,薑婉寧再不輕易踏出?家門,便是門口有人敲門,隻要不是熟悉的聲音,她不光不開門,連應也不應了,又為?了營造出?家中無人的假象,廚房都好些天?不開火,最多是在半夜蒸上兩鍋饅頭,一吃就是七八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流放後我幫夫君金榜題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畫三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畫三春並收藏流放後我幫夫君金榜題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