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婉寧閉上嘴,想到今晨發生的一切,更是難堪地合上雙眼。


    ——薑母猜的沒錯,就?是發生了什?麽,才叫她一下子情緒崩潰,甚至說出怪罪陸尚離去的話來?。


    今晨薑婉寧醒得比較早,她看窗外的天色,距離薑母過?來?幫她起床還有小?半個時?辰。


    可她實在口渴的難受,又被腹中的孩子壓了一晚,著急去如廁,就?想自?己撐著床起來?。


    哪成想她折騰了許久許久,也隻是把自?己摔下了軟枕,身子重重落在床上的那一刻,下身的痙攣叫她直接痛呼出聲,指甲瞬間?掐進?肉裏,發絲狼狽地貼在她麵上。


    一動未動了一整晚的身子本就?僵軟,這麽折騰一回,她更是一點都動彈不得了。


    就?在薑婉寧狼狽躺在床上喘息之時?,卻聽門口傳來?了薑母的問詢聲,她不願叫母親見到自?己這般姿態,便以自?己還沒睡夠拒絕了。


    可聽著母親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後麵她又一點點躺正了身子,小?心給自?己梳理了鬢角的碎發,等著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半幹,中途幾度落淚,偏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也沒有引任何人進?來?。


    就?是在這樣的不堪中,薑婉寧忽然想到——


    若是陸尚沒走就?好了。


    若是陸尚還在家,定?是會整晚整晚的陪著她,哄她入睡,替她按摩酸澀的腰背和四肢,再也不用擔心一覺起來?全身麻木,也不用擔心躺在床上起不來?……


    薑母也提過?陪薑婉寧一起睡,可她畢竟年紀不小?了,頭些年又受了好些磋磨,精神不比從前,若是真答應了,隻怕她也要?跟著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於是薑婉寧隻能拒絕,試圖自?己將最?後半月挨過?去。


    但不經曆這麽一遭,是真不知道,原來?短短二三十日,能過?的如二三十年那般難挨。


    薑母見她許久不語,貼心地沒有繼續追問,她摸著薑婉寧的衣衫有些濕了,跟她輕聲說了一句,便去旁側的櫃子裏翻了新的裏衣來?。


    她的力氣不大,單憑她一人扶薑婉寧起來?還是有些難的。


    但薑母什?麽都沒說,隻管替她周全,等換了新裏衣,又披上了外裳,連著床上的被褥都工整疊了起來?,帶她去了桌邊坐下。


    光是忙完這些,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薑婉寧倒是沒有費力,反是薑母氣喘籲籲了好久。


    但她還是要?顧著:“那娘給你把大夫喊進?來?了?”


    這一回,薑婉寧總算沒有拒絕。


    伴著薑母進?進?出出的腳步聲,一直守在門口的大夫全進?到房間?裏,管給薑婉寧把脈的大夫姓田,四五十歲的模樣,最?擅給婦人看診,待他把過?脈後,摸了摸自?己不長的胡子,說道:“夫人胎象尚穩,隻情緒起伏過?大了些。”


    “依老夫看來?,夫人臨盆的時?日最?遲再有半月,到這月底就?差不多了,若是孩子趕得急,再早上個幾天也不是不可能。”


    對於大夫的這番話,薑婉寧和薑母倒沒覺不好。


    薑婉寧的身孕已?有九個多月,民間?雖有十月懷胎的說法,但到了九個半月後,便都能算是足月了,早幾天晚幾天也都無礙。


    反正不管再怎麽晚,都不可能等到陸尚回來?,薑婉寧便想著,還不如早早生產了,也好卸下這幅笨重的身軀。


    田大夫隨後又給開了兩幅助產藥,對身體沒有害處,隻是能對著日後生產時?添幾分方便,隔十天吃兩回,算著日子也該吃了。


    薑母謝過?他後,就?招呼了門口的小?丫鬟進?來?,拿著藥方去抓藥煎藥。


    府上新招了四五個丫鬟,全是良家子,不似旁的大戶人家那般買了她們?的身契,就?跟長工短工一般,暫且在府上做幾個月,主?要?還是為了照顧薑婉寧的。


    吩咐完小?丫鬟,薑母又把幾位大夫送了出去,還不忘跟門口的人吩咐一句,叫他們?快些準備清淡的早點來?,好叫夫人多多少少吃點東西,也能墊墊肚子了。


    她這一早上全是在各種操持,終於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才算返回房裏,和薑婉寧麵對麵坐著,麵上露出兩分疲態。


    薑婉寧指尖微顫,忽然喊了一聲:“娘親……”


    “怎麽?”薑母很快打起精神,還以為她有什?麽事要?做。


    誰知薑婉寧搖了搖頭,繼而小?聲說道:“對不起……我又叫您操心了。”


    薑母忽然笑了,點了點她的手背:“傻婉婉說什?麽呢,你這懷著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若是連我都不能照顧你了,那我留在你這還有什?麽用呢?”


    薑婉寧還是搖頭:“沒有,我今早還跟您賭氣,叫您擔心了好久,我下次一定?不會了,娘你明天再來?,直接進?來?就?是。”


    “傻婉婉,懷孕的人一向敏感,你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別?多想了,隻要?你好好的,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薑母悉心開導了幾句,又借當年她懷孕時?舉了例:“你是不知道,當年我懷你大哥時?,那可是一個折騰,但凡你爹離了我視線都不想,那時?可真是我一人過?不好,全家都別?想過?好了……”


    借著薑婉寧的這點愧疚,薑母哄她多吃了一個雞蛋,吃完早膳又出去轉了轉,直到日頭漸大有了點熱意,方才回房休息。


    到了下午,陸奶奶也過?來?了。


    這段日子家裏兩個女眷都是圍著薑婉寧轉的,薑母一般是照顧她上午加半個下午,到晌午午休後,就?有陸奶奶過?來?接班。


    最?初時?薑婉寧誰都不肯用,奈何越是到後麵,越是單她一個人什?麽都做不成,無奈隻好答應了,且叫兩位長輩照看著。


    到了傍晚,田大夫又來?問了一次脈,還有早晨準備的助產藥也熬好了,黑漆漆的一小?碗,好在沒什?麽味道,也不算難吃。


    卻不想晚上入睡時?,薑母慣例伺候她躺好後,卻是並沒有要?走的意思,薑婉寧有些驚訝:“娘親這是……”


    薑母去櫃子裏搬了新被褥出來?,盡放在了薑婉寧一側,她不甚在意地說道:“自?是陪你一起睡了。”


    “不是……”薑婉寧怔愣,“之前不是說好我自?己可以的嗎?”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之前的話拿到現在都不作數了,好了,娘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也就?隻剩最?後半個月了,你也別?想這麽多,好好把這半個月過?完,就?什?麽都好起來?了。”


    “娘不怕夜裏被吵醒,就?怕一眼沒瞧見了,你生些什?麽意外,你且往裏麵再挪一挪,娘就?在你這守著,且圖個安心罷了。”


    見她已?然打定?主?意,薑婉寧張了張口,終於沒再拒絕。


    該說不說,夜裏有人陪著和一人睡到底是不一樣的,就?說薑婉寧這一晚上,被夫人喚醒了三四次,兩次是為了給她喝點水,剩下兩次則是叫她轉一轉身,最?後再平躺回去。


    折騰是折騰了一點,但到了第二天清早,薑婉寧難得沒有了全身麻木的酸脹感,整個人精神都好起來?了。


    薑母更是樂嗬嗬道:“早知道你夜裏睡不舒坦,娘早就?該過?來?了!可別?說什?麽麻不麻煩的,我如今夜裏本就?睡不安穩,每天都要?醒個三兩次,之前還覺得不好,現在看來?,醒這幾次倒是醒對了!”


    薑婉寧不禁莞爾,把到了嘴邊的感謝咽了回去。


    ……


    話說回京城。


    陸尚和馮賀龐亮三人埋頭苦讀,卻也並非日日都躲在臥房裏,他們?每隔兩天都會出一回門,到多有書生的酒樓茶館裏坐上個小?半天,他們?也不參與?書生的辯論或作詩,隻是在旁坐著,聽一聽他們?口中的新鮮見聞,也省得真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要?論最?近在一眾書生中討論次數最?多的,當屬陸尚這個橫空出世的黑馬。


    今春會試頭三名分別?是陸尚、張建寧和白向晨。


    張建寧乃是京城人士,雖非官宦出身,卻也是在京城最?有名的書院裏念書的,他學識極好,無論書院中的大考小?考,盡是頭名,去歲的院試鄉試中他皆是頭名,連中三元的呼聲極大。


    而白向晨則出身江南書香世家,家中世代為官,在南方學子中頗有名望,同樣是今年奪魁的重點人物。


    便是他們?兩人未得頭名,那還有來?自?各地的解元等著,唯有陸尚,在之前的鄉試中全不出名,便是有跟他來?自?同一地方的,也根本沒聽說過?他這一號人。


    還是最?後問詢的人多了,才碰見兩個鄉試跟他排名前後挨著的:“若是鬆溪郡的陸尚,我大概有些印象……我鄉試乃是第九十八名,我記得我前頭的人就?叫陸尚。”


    “那陸尚豈不是排了第九十七名!”


    “若是同一人,約莫是沒錯了……”


    “謔!”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誰能想到會試頭名是個名不見驚傳的人物,哪怕他在鄉試中排名稍微靠前那麽一點,也不會叫人們?這樣驚訝。


    實在是九十多名的名字,若是放在正科年間?,那就?是一不小?心就?會落榜的,誰願意相信,一個差點兒落榜的人,能壓在全國各地書生頭上,一舉成了會元!


    這些消息可是在書生之間?引起軒然大波,到後頭傳的廣了,有人甚至懷疑:“莫非這個陸尚,與?閱卷官有什?麽關?係?”


    後來?還是朝廷出麵辟謠,隻說今年閱卷有皇帝親自?擬定?排名,這才沒有叫傳言繼續流傳下去。


    畢竟閱卷官閱卷,偏待某一人那就?是以權謀私、擾亂考場,但若是皇帝偏待,不管這人是不是真有才學,總歸皇帝是不會看走眼的,誇就?對了!


    陸尚他們?親耳聽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對這波發展也是始料未及,好歹最?後所有傳言都平息下去了,他們?也就?不多在意。


    也就?是皇帝參與?了排名一事叫他們?稍有驚訝,回家後馮賀琢磨半天:“這麽說來?,陸賢弟的會元肯定?是皇帝欽點的了,難不成我那名次也有皇上插手,不然我能這麽靠前……”


    陸尚從旁經過?,聽到這話無奈搖了搖頭,點醒道:“且別?管會試的名次是怎麽來?的了,距離殿試隻剩最?後八天,你都準備好了?”


    馮賀渾身一個激靈,猛地跳了起來?。


    他連反駁的時?間?都沒有,轉身就?往自?己屋裏跑,邊跑邊喊道:“我昨兒的書才看了一半,這就?去全部看完!”


    馮賀看書看得慢,越到後麵越覺得沒看得還有很多,到最?後三五天時?是徹底不出家門了,連三餐都變成了一餐,每日都要?挑燈夜讀到很晚才結束。


    陸尚卻還是維持著之前的習慣,隔兩日就?出去坐一坐。


    而外頭的風向又變了一回——


    “你可知當今左相段大人?”


    “知道啊,怎麽了?”


    “你這是還不知道啊!這不段大人前兩日放出話來?,欲收那位陸尚陸會元為徒,尋到他之前的落腳處,卻沒能見著人,找了好些人問,欲尋到其人,好將其引去府上一敘呢!”


    同桌的人都是第一次聽說,聞言不禁酸溜溜道:“人家會元的待遇跟咱們?就?是不一樣啊,那可是當朝左相,這做了左相的學生,往後可不就?是官運亨通了!”


    一群人又是一陣討論,殊不知被他們?討論的主?人公,已?在旁邊聽了大半個時?辰,中途幾次挑眉,卻皆歸於平靜。


    陸尚本意隻是想聽一聽京中的新鮮事,哪成想聽了半個月,基本都是再聽自?己的事,那些與?他有關?的消息,到頭來?反要?從外人口中得知。


    他將桌上的濃茶一飲而盡,算了算時?間?,距離殿試隻餘最?後三日,這最?後三天他已?不打算再出來?,包括他們?剛剛談及的左相段大人,也不打算在最?後關?頭結交了。


    三日後,殿試至。


    天尚漆黑時?,宮門便大開,迎今科貢士入場。


    在所有貢士入金鑾殿前,他們?要?被□□導一遍禮儀,再依次去殿後沐浴更衣,換上統一的新服。


    這樣既是為了避免衝撞貴人,也斷絕了夾帶作弊的可能。


    當然,膽敢在金鑾殿上作弊的,幾十年間?也不定?出現一個。


    陸尚自?入宮便是排在首位,也是第一個沐浴更衣結束的,但結束後還不能亂動,要?去隔壁的偏殿裏等著所有人都結束,屆時?再一同進?入殿堂。


    也是在偏殿中,他見到了會試時?的二三名。


    在他埋首在家時?,其餘學子早私下見了不知多少麵,到了宮中又是拘謹,下意識就?會去找相熟的人攀談。


    到最?後反是隻有陸尚孤零零一人站著,左右無人,硬是留出一個真空帶來?,偏他自?己渾然不覺,負手而立,全然不見半分窘迫。


    隨著最?後一人完成沐浴更衣,等待門口的宮人魚貫而入,管事的太監掐著尖細的嗓子,令所有人按序站好,再一並離開。


    陸尚仍於首位,隨著抬腳,身後跟著的數人也相繼動起來?,跟在引路的內侍後,去往能定?他們?半生的殿堂之上。


    就?在他們?走出準備的殿宇後,隻見剛剛他們?等候攀談的偏殿屏風後走出一行人,為首的那位一身明黃龍袍,可不正是當今聖上!


    昭和帝麵無表情,望著已?經走空了的偏殿,許久才問:“剛剛那人,就?是朕欽點的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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