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廟堂之時,從心口到頭頂,腳底到腿根,每一處都冷極了。


    即便身上穿著襖子,還披著祁屹的氅衣,她仍舊是冷。


    冷得耳邊嗡嗡作響,頭也有幾分暈眩。


    迷迷蒙蒙。


    她看到祁屹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對著她說話。


    可她努力去聽,卻怎麽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在說什麽呢……


    好似、好似在叫著她的名字……


    大人啊大人,你可否大點聲,奴、奴婢頭好暈,聽不到你在說什麽……


    砰——!


    她失去了意識,撐在桌子上的手滑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江晚漁!江晚漁!媞媞!”


    看著她在他麵前倒下,祁屹心驀地一沉,雙手抓緊她往地上傾倒的身子,將人護在懷中。


    “大人,您的長壽麵好了,裏邊不僅加了兩個蛋,還……”


    “不吃了!”


    他橫腰抱起她,匆匆離開小麵館。


    馬車加快,才到馬口後街,他便抱著人跳下馬車,瘋了般衝向沈培然的醫館。


    醫館裏,沈培然在和秦老郎中在討論一個醫案,見到他夾著寒氣而入,愣了一瞬。


    再看清他懷裏那人時,猛地站起身來。


    “江姑娘怎會又昏倒了?”


    沈培然忙放下手中的醫書,領著祁屹進裏間。


    秦老也邁著顫巍巍的步子,跟著進去。


    “方才我與她在說話,我喊了她十多聲,她好像什麽也聽不到,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她一直在乖乖喝藥,為何還會這樣!”


    “將軍,我知道你很急,但你能否先別急,將軍是不知自己身上的威壓有多強,我如何凝神給江姑娘診脈?所以,煩請將軍先冷靜下來。”


    他壓下心頭的煩躁,退至一旁。


    沈培然在她手腕墊上一塊帕子,右手輕輕搭了上去。


    “肝木加速,心火克肺,氣急而攻心,這才導致了上衝頭腦,昏了過去,我給江姑娘煎一副藥,飲下後此症能得以緩解。但將軍日後需得再注意些,莫要再讓江姑娘陷入大悲大喜的境地。”


    “何事導致了小魚兒氣急攻心?”秦老看著床榻上的江晚漁,憂色忡忡。


    祁屹也不知。


    隻是談到她沒有落紅,她的情緒就開始不對勁。


    “定是你!你就是整日整日欺負小魚兒的將軍吧?小魚兒身子本就不好,你還這般糟踐她,老夫管你是什麽大將軍,你就應該天打雷劈而死!”


    秦老怒罵著,甚至罵不夠解氣,跳起身來,揚手給了祁屹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五根紅紅的指印,留在祁屹的臉上。


    祁屹抬手捂住臉,霎時間冷意翩飛。


    沈培然驚到嘴巴張得足以塞進一整顆雞蛋。


    完了……


    秦老這回鬧大了!


    這個殺名在外的大將軍,被人無端扇了一耳光,定是對秦老起了殺心!


    看秦老還想補一巴掌,他趕忙上前拉住秦老,“秦老,使不得使不得!祁將軍可是北城指揮使,朝廷四品官員,您怎能說打就打!”


    “老夫管他是個鳥子的官,江尚書對老夫有莫大的恩情,小魚兒是老夫看著長大的,她就像是老夫的乖孫,豈能任由旁人糟踐?”


    秦老的脾氣一直很好,甚至在被珍康堂那些人欺辱的時候,他仍是選擇默默忍氣吞聲,可看到小魚兒氣息奄奄地躺在床榻上。


    他忍不住了。


    她才十七歲啊,被爹娘捧在心尖上長大的小姑娘,一夜之間失去了所有。


    好不容易回到都城,還要被這個什麽將軍欺壓到半死不活,那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活脫脫像個將死之人!


    “可江姑娘本就是將軍的婢子,將軍怎樣對她,都不是我們能管的,秦老萬萬要冷靜,向將軍賠罪吧!若是真惹怒了將軍,腦袋怕是不保!”


    “老夫一把骨頭了,膝下無子,死又何懼?如果沒有小魚兒幫老夫,老夫也命不久矣!”


    “秦老不懼生死,可江姑娘呢?她醒來若是得知您離世,能否承受得住這一打擊,是否又會因此昏過jsg去?”


    沈培然的話點醒了秦老,他茫茫然看著床榻上的江晚漁,又望向祁屹。


    渾濁無神的眼眸中帶著濃濃恨意,雙膝一屈,欲要朝祁屹跪下。


    “秦爺爺。”


    祁屹及時接住秦老的雙臂,不讓他跪下地來。


    秦老怔住,一臉愕然地望著他。


    沈培然更是難以置信,脾性差到極致的狠戾將軍,在被人無故扇了一耳光之後,竟沒發脾氣,還畢恭畢敬地叫秦老‘秦爺爺’!


    他今日真是開了眼了!


    “秦爺爺,您年紀大了,莫要動氣,先坐。”祁屹扶著秦老坐在椅子上。


    “老、老夫用不著你扶!”秦老推開他的手,“秦爺爺不是你能叫的,老夫就小魚兒一個孫女!”


    “秦爺爺,您可是不記得我了?我是祁屹,以前一直跟在她後邊,您經常給我介紹些散活,我那時才能存到些銀子。”


    秦老左看右看,終於在他的眉眼中,看出那個跟在江晚漁身後的小少年。


    “你、你是阿屹啊!”


    “對,是我。”


    “你都長這般大了?以前你還瘦瘦小小,賺了銀子自己也舍不得花,總是給小魚兒買點心吃,哎……老夫老了,竟認不出你了!”


    沈培然在一旁看著,下巴都要驚掉了。


    原來這祁將軍和江姑娘本就是青梅竹馬,難怪祁將軍麵上不顯,可背地裏這般關心江姑娘!


    可他又有些不明白,既是從小就愛慕的姑娘,重逢時應是滿心歡喜,捂在心窩窩都來不及,為何還要故意苛待她?


    莫不是參軍幾年,沾染了喜歡虐待人的陋習?


    嘖,這裏邊的事太複雜,還是醫書簡單明了。


    “咳、咳——!”


    病榻上的人兒突然猛烈咳了起來,三人忙不迭看去,竟看到她咳出了一灘黑血!


    “不好!江姑娘可能不是單純的氣急攻心!”


    第122章 弑母


    江晚漁醒來的時候,已經睡在了玉笙居。


    臥房裏暖暖的,似乎燒了炭。


    她緩緩睜開眼,側頭看去,是靠在坐榻上守著她的青雨和雙溪。


    “姑娘!你醒了?”


    兩人半閉著眼,察覺到她有些輕微的動作,立馬從坐榻上彈起。


    “雙溪,青雨。”


    “江姑娘,大人交代過,姑娘醒了便先喝下這碗藥。”雙溪端起一碗文火溫著的藥,喂她慢慢喝下。


    “我這是怎麽了?”喝完藥,她還是感覺腦子昏昏沉沉,全身都很無力。


    她隻記得,她在小麵館裏,還沒等來那碗長壽麵,自己便昏了過去。


    “姑娘,你中毒了。”雙溪眉心低垂,臉上的愁容遮掩不住。


    青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姑娘莫要害怕,沈郎中向大人保證了,他一定會給姑娘找出解毒的法子,還有那位秦老郎中也會救姑娘的。”


    她笑了笑,哪是沈培然保證,定是祁屹逼著他‘保證’。


    “沈郎中可有說,我還能活多久?”她看上去很平靜。


    “姑娘,不興問這些個,姑娘是大福之人,莫要整日問生啊死啊的,雙溪先去稟告大人,姑娘醒過來了,青雨你好生照顧著。”


    “知道了,雙溪姐姐。”


    雙溪走出臥房門,偷偷摸了一下眼角的淚。


    “青雨,雙溪她不願告訴我,你告訴我,好麽?”江晚漁的聲音又輕又淡,聽起來一絲生氣也沒有。


    青雨咬著唇,搖了搖頭,眼裏盈盈閃閃,似乎有淚要流出來。


    “那我大概知道了,半年?還是三個月?或者,一個月麽……”


    “不、不!姑娘莫要再猜了,大人和沈郎中都說,一定能找到解毒之物,救活姑娘,姑娘千萬別放棄生的希望!”


    “嗯,若能多活,我定是想多活的,但我經曆了這些事,凡事已習慣往最壞處想。萬一隻能活一個月,我恐怕……沒時間繼續在床榻上安心養病了。”


    “姑娘、姑娘!青雨求求您,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青雨盈在眼眶中的淚,還是沒能忍住,抱著她痛哭。


    沒哭多久,雙溪把祁屹找了過來。


    看到青雨在她身邊哭哭啼啼,祁屹有幾分慍惱,可又擔心自己會嚇著她,便沉下聲音,將青雨趕了出去。


    “大人,奴婢抱恙,不能給大人作禮,望大人恕罪。”


    “嘴裏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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