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勳也沒急,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轉過身瞧見湯圖後,示意了她一下。湯圖看了一眼病房裏的岑詞,然後不動聲色地跟著秦勳出去了。


    走廊裏,秦勳擇了一處方便說話的位置,等湯圖上前,直截了當問,“你就是沈序的那個助理,對吧。”


    湯圖也不驚訝他得知真相,事到如今,當年的事怕是相瞞都瞞不住了。


    她點頭,但有預感,秦勳不會選擇這個時間來問她當年具體情況。


    果不其然,秦勳說,“既然你是他的助理,那小詞的記憶情況你應該很了解,沈序有沒有……”


    他頓了一下。


    湯圖抬眼看他,“有沒有什麽?”


    “他在對小詞記憶進行重構的時候,有沒有進行過排他性設計?”他在問這話的時候挺艱難的。


    人的自身記憶都具備單一性和排他性,用句簡單話說就是,你不可能擁有別人的記憶,假設擁有不屬於自己的那段記憶,可能記憶之間也會出現排斥現象,一段記憶將另一段記憶給覆蓋甚至取代,不然,當事人可能會麵臨著精神分裂的可能。


    湯圖從秦勳眼裏捕捉到了擔憂,她知道,他隻怕岑詞會不記得他。


    她輕輕一歎氣,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


    “我知道你,記憶重構實驗的首位資金讚助人,跟沈序的關係不錯,那時候你是用秦宿的名字入資的。”


    秦勳不語,但也沒否認。


    “可是,你跟沈序不是惺惺相惜嗎,為什麽要分道揚鑣?”湯圖問。


    秦勳回答得直接,“因為後來我不讚同那項實驗,我認為人本身的記憶不可能被完全取代或者重構,受試者的原本記憶一旦蘇醒,那就會跟重構的記憶發生衝突,這樣一來會給受試者造成極大痛苦。”


    他低歎了一聲,沉默許久後又說,“經曆過的,都該被記住才對,隻有記憶,才能證明你是在這世上活過的證據。”


    第260章 應該是全都想起來了


    這是湯圖第一次認真地想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沈序的做法沒問題,一來,雖說是個實驗,但這項實驗是建立在雙方自願的前提下進行;二來,她清楚岑詞的過往,那些被虐待、被誣陷下、被謾罵、被背叛的經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把刀子在往岑詞身上紮,而持刀的人都是她的家人、朋友甚至心愛的男人。


    忘記不好嗎?


    不但忘記,還能擁有一段全新的記憶,全新的生活,湯圖認為這很好。


    她從沒質疑過沈序,在她眼裏,沈序是行業佼佼者,如果他還在,他也將會憑著記憶重構徹底顛覆人的記憶密碼,成為行業先驅者。


    有時候湯圖會覺得很驕傲,每每看著岑詞她就在想,沈老師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的作品,最完美的作品,她在以全新的姿態活著,並且跟你一樣在幫助著有需要的人。


    可是沈序曾經跟她說,“不需要鋒芒太露,隻要能好好活著就行,以重生的姿態。”


    “能令人重生的是神,在我心裏沈序就是神。”湯圖看向秦勳說,“這也是我要為他守護好岑詞的原因。”


    秦勳看著她,半晌後反問,“是嗎?”


    湯圖覺得他這句是嗎問得挺奇怪,便點了一下頭,說是。然後又道——


    “我並不清楚沈序對岑詞記憶重構的具體操作,但據我所知,沈序對岑詞重構後的記憶十分滿意,他說堪稱完美,所以我在想,他可能沒想到會有新舊記憶重疊的那一天,他會認為岑詞能帶著重構後的記憶活一輩子。”


    換句話說,目前岑詞的情況已經超過了當初沈序的設定。


    一切都變得未知。


    現在的岑詞,腦子裏應該是有兩個人的記憶,一個是戚蘇蘇的,一個是岑詞的,那麽之後,這兩種記憶該如何相處?


    醒來後的岑詞一句話不說,秦勳摸不準她記起了多少。


    也許她隻有戚蘇蘇零星的記憶,也許她記起了全部。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令秦勳不安,他怕的是,這兩種記憶的交疊最終能毀了岑詞。


    ……


    湯圖再回病房的時候,岑詞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和狀態,就像是個假人似的。


    這一刻她能體會到秦勳的擔憂,其實,她在心裏也打鼓,岑詞目前是個什麽情況,怕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叫護士換完了藥,湯圖坐在床邊。


    剛開始是沒話找話,就說些今天天氣挺不錯的,你要快點好起來,可以出去曬曬太陽之類。見岑詞沒反應,就說工作上的事。


    “你的客戶就認準你了,沒一個願意換醫生的,我太傷心了,真是的。我還想著是不是我也能接觸一下像是蔡婆婆那類客戶,經曆太神奇了。”


    岑詞的目光仍舊是落在窗外。


    湯圖輕歎一聲,“小詞,你是怎麽想的,能跟我說說嗎?”


    說真的,岑詞的這種反應令她很受挫。


    室內陷入安靜。


    許久後,湯圖決定認命了,跟她說,“沒事兒,我知道有些事接受起來很困難,但既然發生了我們就隻能積極麵對。我不逼你,你現在主要任務是好好養傷。”


    她已經做好了自言自語的準備。


    不料,這時岑詞開口了。


    嗓音低低啞啞的,無力,“奶奶知道我受傷的事嗎?”


    “還不知道。”湯圖說完,小心翼翼問,“你現在……對岑奶奶的感覺是……”


    人的情感要依托記憶。


    記憶中最深刻的人,就是情感表現強烈的那一位。岑詞對岑奶奶的感情也都依托記憶,可現如今知道這段記憶是假的,並不屬於她,那她對岑奶奶還有親情感嗎?


    岑詞沒正麵回答湯圖的話。


    而是輕聲說,“找個機會,跟她交代清楚吧,她不該被蒙在鼓裏,尤其是她的孫女其實早就死了的事。”


    湯圖脫口,“其實你完全可以……”


    可以不用跟岑奶奶說實話。


    這話沒能說出來。


    說不出來。


    不說實話要怎樣?要她繼續以岑詞的身份跟岑奶奶相處?顯然,這挺殘忍。不記得是一回事,記起來卻故意為之,這對岑詞來說怕是極大的煎熬。


    既然她提到了岑奶奶,湯圖就很想問她,對於過往你想起了多少。


    可這話她總覺得一旦問出就相當於在揭岑詞的傷疤,於是就隻能在齒縫間轉來轉去,終於還是生生咽下了。


    岑詞扭頭看她。


    對上她視線的瞬間,湯圖莫名地感到巨大哀痛,來自岑詞的傷痛和絕望,盡數從她眼睛裏傾瀉出來。這種眼神湯圖見過,第一次見到岑詞的時候。


    不是在學術交流會上。


    而是沈序將她帶回來那天,沈序說,“從今以後,她就是你要守著的人了。”


    那時候的岑詞,不,應該是戚蘇蘇,眼神憂鬱、悲痛,甚至絕望。


    “湯圖我問你。”岑詞輕聲開口,“這些年,你是以什麽身份待在我身邊的?沈序的助手?還是朋友?你對我好,僅僅是因為你受人所托,還是真心實意想跟我交朋友?”


    湯圖沒料到她會這麽問,剛要張口,就聽岑詞又說,“你要如實回答我,湯圖,你很清楚在我的人生裏已經承受不起一絲一毫的欺騙了。”


    這話跟錘子似的重重砸湯圖頭上。


    她深吸一口氣,看向岑詞——


    “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是把你當成了任務,畢竟你是沈序最看重的人,不管他是在還是不在,我都要替他看好你,不能讓你出任何紕漏。可是接觸時間長了,我也會恍惚,很多時候我都忘了你是戚蘇蘇,就真的像是麵對一個多年老友似的,你就是岑詞,不是任何人,是跟我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岑詞注視著她,這過程裏,眼神漸漸轉得淺淡。


    “我沒騙你,人的情感本來就複雜,對我來說,你就是我很重要的人。對於我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我不會利用你去做什麽事,達到什麽目的,如果說這世上所有人都能背叛你,但我肯定是除外的那一個。”湯圖言辭懇切。


    岑詞緩緩斂下眼眸,許久後,輕聲說了謝謝。


    然後道,“白雅塵的事,我想裴陸已經在查了吧,你們放心,關於沈序還有我的事,我會對他有個交代,隻是……湯圖,我很累。”


    ……


    秦勳取完換洗衣物再回病房的時候,岑詞已經睡著了。


    睡得很熟,沉沉的。


    臉色跟紙似的,失血太多了。


    湯圖跟他小聲說,“剛睡著沒多久,讓她好好休息吧,另外……”


    秦勳看著她。


    她抬眼與他視線相對,臉色凝重,“你要有心理準備,我覺得她,應該是全都想起來了。”


    第261章 綿羊也能成一匹吃人的狼


    岑詞這一睡,就睡了三天。


    剛開始怎麽都不醒的時候,秦勳和湯圖也擔心夠嗆,醫生看了之後表示,這隻是病人生理本能的休息,許是之前太累,跟術後沒關係,相關檢查的結果都挺樂觀。


    如此,兩人這才放心。


    診所的業務不能扔,得知岑詞傷勢穩定後,湯圖就診所和醫院兩頭跑。但秦勳幾乎是寸步不離,始終在病房守著,並且把工作也挪到了病房。


    這期間,裴陸也來了兩趟,一來是看看岑詞的身體狀況,二來,關於白雅塵牽連沈序項目一事還得詢問,畢竟她是當事人。


    當然,秦勳也牽扯其中,而且那晚還出現在白雅塵家裏,以一句擔心岑詞安危為由也不可能輕易把裴陸給打發了。


    所以這天,趁著岑詞還沒有醒來的跡象,秦勳跟裴陸約在了醫院的咖啡廳。


    上午,咖啡廳安靜。


    兩人擇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大片草坪,陽光很好,隻是臨秋了,風起時會將微黃的葉子吹落過來,青色的草,淺黃的葉,傷感的季節,卻是用最美的顏色襯托。


    “我跟沈序認識,也差不多這個季節。”秦勳跟裴陸提到過往,說到這兒,嘴角是淺淡的苦澀,“認識的年頭有點長,好像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裴陸將一杯咖啡推到他麵前,說,“好朋友失蹤,找的時間久了,可能就希望忘掉一些事,也許這樣還能好過點。”


    秦勳問裴陸,“白雅塵吐口了嗎?關於沈序的下落。”


    裴陸四兩撥千斤,“有些事還在咬牙死撐,但因為有周軍的證詞,白雅塵是幕後黑手這件事跑不掉了。”


    “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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